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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體書』代表作·新女性(中国最活跃的青年女作家强势突围盛可以、绿妖、颜歌、任晓雯、叶三等十位女作家自选最满意小说)

書城自編碼: 1936022
分類:簡體書→大陸圖書→小說作品集
作者: 盛可以
國際書號(ISBN): 9787550208391
出版社: 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出版日期: 2012-07-01
版次: 1 印次: 1
頁數/字數: 297/202000
書度/開本: 32开 釘裝: 平装

售價:HK$ 9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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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代表作·中间代》,十位中国文坛活跃的青年女作家自选最满意短篇小说。本书作者均为1970年以后出生,我们定义为“新女性”。定义的目的是为了让读者更方便地认知王安忆、迟子建等之后的女性作家,更方便地看到新实力派女性作家的最好作品。“新女性”作家们没有赶上文学爆炸的好时代,也没有成为文学市场的青春偶像,但这不妨碍她们写出优秀的作品。她们正挑起中国文学的大梁。
內容簡介:
《代表作·新女性》是铁葫芦图书“代表作”系列的第二部作品,收录了中国文坛十位最活跃的青年女性作家的短篇小说。本书遴选的作品均为作者自己指定的、自己认为最满意的短篇小说,即“代表作”。

本书由十一个短篇小说构成,集中展现了这批作家的创作风貌。“新女性”作家群体关注个体的成长、体验、命运和个人情感的表述,这种尊重个性的写作让她们获得了越来越多的关注。

作者们用凌厉、明净的语言讲述了或荒诞或轻盈的人生故事。火车上韶华已逝的女作家、渴望远嫁异国的单身母亲、在底层挣扎的上海青年,都是被生活挤压的、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他们卑微而伤感的欲望和梦想,无不透射出光鲜面孔下潦倒而孤独的生命。
十位作者抛弃对现实的精准解剖,以独立、丰富和自由的叙述,展现生命复杂的美感。
關於作者:
西门媚,女,小说家,独立作家,现居成都。代表作品有长篇小说《实习记者》,随笔集《结庐记》、《说我爱你》,短篇小说集《末世余欢》等。
盛可以,上世纪七十年代出生于湖南益阳,1994年定居深圳。曾在证券公司、文化局以及杂志社任职。2002年开始小说创作。著有长篇小说《北妹》、《水乳》、《道德颂》、《死亡赋格》等六部,中短篇小说集《可以书》、《取暖运动》、《缺乏经验的世界》等多部。曾获国内多种奖项。作品被译成英、德、韓、日、荷兰等多种文字,长篇小说《北妹》英文版由英国企鹅出版社出版,并在全球发行。

巫昂,诗人,作家,曾出版有《星期一是礼拜几》、《极品》、《多情是犯罪》等书,现居北京。

绿妖,县城青年,在京十年,现居绍兴。做过工人、时尚杂志编辑、电台主持人等。曾出版随笔集《我们的主题曲》,小说集《阑珊纪》,长篇小说《北京小兽》。

张惠雯,祖籍河南。1995年获新加坡教育部奖学金赴新留学,毕业于新加坡国立大学商学院。1995至2010年居新加坡,现居美国休斯敦。2003年,小说《徭役场》获新加坡国家金笔奖中文小说首奖。2005年,小说《水晶孩童》蝉联金笔奖中文小说首奖。2010年,短篇小说集《水晶孩童》由香港文汇出版社出版,收录于《翼文库?中国青年小说家卷》(第一辑)。新加坡《联合早报》专栏作家。作品发表于《收获》、《人民文学》等国内文学刊物。

任晓雯,女,1978年生于上海,复旦大学新闻学院毕业,获文学硕士学位。1999年开始发表作品,出版短篇集《飞毯》,长篇小说《岛上》、《她们》,合著学术作品《神圣书写帝国》等。

走走,文学杂志编辑、小说家。认为语言是文学最必要的条件,专注于人性和动机的复杂。著有中短篇小说集两种,长篇小说若干。
叶三,1978年生人,旅居海外多年,念京城热闹,归。爱文艺,喜昏睡。

叶扬,笔名独眼。建筑评论人,媒体从业者。毕业于清华大学,曾受过五年建筑设计专业训练,做过数年文化遗产保护工作。目前写作领域主要集中在小说创作、书评及建筑评论。曾出版长篇小说《比如,单身》、《胖子》等,中短篇小说散见于《人民文学》等文学杂志。

颜歌,本名戴月行,四川郫县人,1984年12月生。四川大学比较文学博士在读。现为美国杜克大学东亚系访问学者,四川省作家协会巴金文学院签约作家,中国青年作家学会主席。代表作品有长篇小说《声音乐团》、《五月女王》、《异兽志》,小说集《良辰》、《十七月葬》等。
目錄
001 西门媚:亲爱的史密斯
027 盛可以:缺乏经验的世界
045 巫昂:比尔·盖茨的礼物
071 绿妖:少女哪吒
097 张惠雯:水晶孩童
115 任晓雯:阳台上
157 走走:事故
177 叶三:陈牧二章
197 叶扬(独眼):三人晚餐
253 颜歌:白马
內容試閱
缺乏经验的世界
女人无法卸去经验的行李,还须提防丢失。他在枝头,女人在飘零。
屏幕上打出
“列车晚点”的红字。女人退到偏僻角落,背靠廊柱,敛身密集的高级动物当中,嗅着雌雄混杂的气味,混沌无边地想了些人世间的事情。时为三月十七日,周六,蒙蒙阴雨。女人平素喜欢城市的哭哭啼啼,感觉骨子里的风情曼妙,也似这般得以释放,与那个佯装冷静,要解析世界与人性的所谓作家毫无关系了。
列车持续晚点。上帝在为女人安排什么?未知的遐想被女人揉搓,如手中的车票皱得面目全非。无聊中研究了一番车票的皱褶纹理,想到过去的感情,正是由于缺乏耐心而毁在手中,便觉有只经验的毒蜂扑过来,将心蜇肿了一大块。不久,经验使女人从容摆脱困扰,恢复理性。它如毛发丛密的小动物,随时跳上女人的双膝,供女人暖手。女人习惯性地回到
“作家”的身份上来,急速消除了心头的肿。眄人群中的雌雄相偎,瞵不明职业者的愚钝腌臜,看身着西装蟹行的腽肭雄性,睒小本商人横系的腰包,睹鬅鬙艺术青年指上盔甲般厚实的戒指……女人暗自捕捉那细微处暴露的人性隐秘,有着白色运动服的雄性打眼前穿行,如鹤过鸡群,不知私底下他揽了谁入怀中。
没有行李,寻号入了座,扫一眼对面的空位,数车窗上的雨珠, 回到
“女人”的身份,愁肠百转起来。旅客稀稀拉拉地上了车,树苗般栽进座位坑里,生长各自的情绪。一个圆脸姑娘在女人旁边坐下。女人占了她靠窗的位子,她并不介意。女人与她无话可说。
似女人这般年过三十,颇具生活经验的人,对感情早无怨怼,怀已不揣小鹿,也无赓续旧好的心思,生命的辉煌时期大概就如草原日落般蒙上了昏昧。不欲赘述感情历史,若说早无衋伤,自然是不可靠的谎话。虽时有对某人的鹄望,但也淡焉若忘了。此时女人只生妄想,若得遇个风华正茂的雄性,两相情愿了才好。
猝不及防,女人故事的主人公出场了。女人无法描述他登场的细节,因为他简单的身体堵住了所有丰富词汇的发源地。一小段无声与空白。他及他的伙伴于女人对面坐下。词汇开始跳跃了。比词汇碰撞得更厉害的,居然是女人这颗经验丰富的雌心。雌心激动的女人慌乱中想起此次出行未曾仔细梳妆,兼有游走数天之后的疲惫,容颜定是大打折扣,不禁懊恼得要命。她以指代梳,低头弄发,发梢偏又打了结,她不得不在头发上做文章。该死的经验此时也失去了理智,并不予以她刀枪不入的沉稳,反使她狼狈不堪,以至她被自己的心理及行为羞得脸红耳热。
女人整理好自己,抬起头,见桌上多了两瓶饮料,一瓶淡蓝,一瓶橙黄。“佳得乐”,百事公司的产品,瓶盖上的价码条上标价六元。饮料的主人手指灵活地玩弄手机。毕竟年少,他们不曾察觉女人内心的搔首弄姿。与圆脸姑娘对坐的,着白色运动服,正是那候车室里鹤过鸡群的少年。女人于穿蓝色运动服的少年对面,隔着他的半瓶橙黄饮料。女人感到阳光穿透阴霾,散发出耀眼的光芒。彼此不说话。陌生的气氛里游走一丝拘束。车厢空位很多,他们没有另择座位,宁愿时刻留意碰到对面的脚。女人擅自将此看作成熟女人的魅力。上了年纪的女人,会犯自作多情的毛病,并认作经验判断。女人内心深藏的秘密,在白衣少年偶然一瞥中复现—他用目光点燃了腐烂的灯芯,女人寂寞的小黑屋霎时四壁辉煌,一个少女返回女人的体内,血液羞涩倒流。
女人尝试描绘他的样子,却感到词语无不色淡味寡。你若明白一个经验丰富的女人,她既想引人注目,又恐举止儇薄,内心龃龉不断以及奚幸作态的焦灼,必定明白花笔墨描述少年的外貌实属多余。女人敞开的是经验的世界,经验的世界在缺乏经验的世界面前,如何适度?他距女人不过三尺之遥,他们彼此互看手机信息,窃笑亦无邪。他外套的拉链仅拉了半截,露出一片V
形肌肉,粗质的银色项链圈了一只大戒指,落在两股突起的肌肉中间,胸脯传递出力量的信息与色彩,令女人目眩神迷。完美的雄性手指,既刚劲又柔和,不留指甲,指尖干净,手指关节处纹理柔细,灵活摆弄彩屏诺基亚手机,不时弄出一段音乐来。
女人独居,无性久矣。春梦困扰时想起自己还有身体,腿抻至大床的另一侧,蓦地蹬了冷的虚空,便觉一张床比世界还阔,茫茫心似苍穹,望不到头,叫不得苦。人前装模作样地快活,掩饰春梦的冷痕,谈笑不羁,是不得人惜的那类女人。“作家”的身份与头衔,背在身上,虎皮似的,唬走了食草动物,食肉动物也只是远远地观望,不敢靠近,女人唯有舔爪子消遣了。若说舔爪子是为了更好地扑向猎物,这场面倒有可期待之处;但舔爪情景,分明是对丰富身体资源闲置的怜惜与幽怨。这便是经验的后果。经验使女人一眼就能判断出猎物的肉质口感:从它奔跑跳跃的姿势认知它的体重与高度;由它嗷叫的声音准确评断出它的年齿;闻它散发的气味,就知道它灵魂的洁净与脏乱……经验使女人心灰意冷,经验使女人对猎物倍加挑剔。
此时,女人这头雌狮,面对散发如此迷人气味的猎物,垂涎欲滴,却只有对自己突然丧失的攻击性以及无能为力的追逐深感悲哀。他那么肆无忌惮地展示自己的体态,对雌性的欲望必已熟透。在他缺乏经验的世界里,他将遇到同样缺乏经验的妙龄雌性,他的兴趣是否仅止于此?他理解女人的欲望吗?会向女人开屏吗?女人将如何进入他的世界?女人对他的幻想随着他的手指越来越灵活。在经验丰富的雄性面前,经验使女人然自信,此时的经验,却成了女人的羞耻之物。花因风落了一地,叶子正绿树梢,女人甚至想起残花败柳这样的词来。
只有两个小时的车程,车轮的节奏在催促女人抓紧时间。少女的女人,颓败的女人,斗争的女人。现实的朔风扑灭了所有幻想,陷女人于尴尬。女人不能像少女那样天真烂漫—即便是最漂亮的母鸡也无法如蝴蝶那样蹁跹起舞;也不甘心像他年轻的母亲那样满目慈爱—女人动机不纯。他内心如何看待面前的女人?他完全可以将女人归类为
“老女人”。老女人必将依赖经验,摸着石头小心过河,避免自取其辱。
火车开出十分钟后,一个充满庞大繁杂情绪的女人再次蜕变为“作家”。这个置身事外的身份,在关键时刻起了令人厌恶的作用,女人怀着自卑与羞耻感,打算和他搭讪。
你们是学生吧?女人这样问道。女人很愚笨,以女人的经验,完全能准确地判断出他们的真实身份。不过,女人很快满意愚笨所呈现的缺乏经验的假象,这更接近他的世界,并为他的回答提供空间。他的态度将是女人把握他内心风向的重要航标。
他们一起望向女人,面有浅淡惊讶,但旋即被一种与陌生女人说话的腼腆覆盖。女人突然想起五年前,在软卧包间里遇到一个航空学校的少年,相互吸引。女人那时经验匮乏,完全没有具体到雌雄之事上来,相聊甚悦,一夜两床对卧,略有胡思乱想,未敢轻举妄动。经验使人混浊和龌龊,如女人此刻,内心的复杂欲望向清澈的溪流奔逐。另一种品性在阻止女人—当人们以经验自居时,不知还有几人识得缺乏经验的妙处。
我们是运动员。他抢先回答,似是得意的。另一个笑了,继续把玩手机。女人听他说话,魂自丢了半爿。他们是运动员。这并不奇怪。他们的一切外部特征都准确无误地提供了这个信息。他还补充,他们是专业运动员。女人再次雌心蠢动,并且扭捏作态,她感到自己使用的身份越来越含混不清。
专业运动员呀,是打篮球的吗?女人这样问道。女人是个体育盲,在专业运动员面前,女人乐于呈现缺乏经验的世界。经验引导女人维护他作为雄性的自信,再用自己的经验使他节节溃败。
不是。身高不够呀。还是他回答。女人问他有多高。他说一米八九。看他说
“一米八九”的样子,女人又丢了半爿魂。他说了一句热,脱了外套,将衣袖捋过肘关节,亮出半截胳膊来。女人的心被烫了一下,兀自热了好几度。女人委实不愿告诉你,他的眼睛如何,鼻子怎么样,他笑的味道,牙齿是否洁净齐整。女人压制内心满载经验的癫狂,佯装寡淡纯真,目光不在他质感可触的肉体上做文章,只是笑道,一米八九,挺高呀。拿巨人姚明相比当然不行,不是有个一米六八的篮球明星吗?打球还是讲技巧的吧。女人这么说着,“技巧”一词产生的歧义在女人内心衍生出一种暧昧和下流,她不由诅咒这种受中年浊男污染所致的低级趣味的思维定势与习惯。女人简直是一股突然卷入清晨的废气,即便他的肉眼看不见这一缕污浊,女人仍然为此羞赧。女人努力使语调口吻符合他的说话习惯,一面嘲笑自己像花枝招展的色衰妇人,或者是春情错乱的花痴。
其实是别的原因啦。篮球足球乒乓球之类的队伍太壮观了,打出名堂来难。我们打的是冷门。他说着,望了女人一眼,并有几秒停滞。女人顿觉面上清凉渗透。他不厌女人。女人不忍向你描述他的好。原谅女人的悭吝,女人要独享。他像打球那样,将回答抛向空中。什么冷门呢?曲棍球?女人绞尽脑汁想出一个十分陌生的类目。不是,手球。他答。女人
“噢”了一声。知道手球吗?他问道,不许女人敷衍。那表情,那腔调,竟使女人有几分晕眩。女人老老实实摇头,希望他看着自己,一刻不停地讲下去。
手球一九二〇年起源于欧洲,与篮球在美国兴起的时间差不多,现在全球都普及了。它像篮球,基本上是篮球加足球的混合物。有一些规则都是由篮球的规则转变而成的。手球的体积小,很容易控制,也比较容易打出劲力。一直沉默的圆脸姑娘近乎专业的解说搅乱了女人对他的幻想。女人无奈扭转头,对圆脸姑娘示以敬意。
女人不耐烦圆脸姑娘加入谈话,这意味着她要瓜分他的好,更何况,圆脸姑娘与他年纪相仿。女人希望结束手球话题,无奈出于礼貌,女人还需配合提问,倘有幸考倒圆脸姑娘,她自然就闭嘴了。颇为不测的是,圆脸姑娘竟然所知甚多,比如手球比赛在一九三六年第一次现身柏林奥运会,当时还是在露天的足球场上进行比赛,在一九七三年的慕尼黑奥运会上,才正式转入室内进行,一九七六年又增设了奥运会女子手球项目……有条不紊,滔滔不绝。女人听得倒抽冷气,对圆脸姑娘的见识赞赏难饰,夸了她,索然无味中看车窗之外。
窗外墨黑,恍惚已至夤夜,车窗玻璃变成了镜子。从这个特殊的角度,女人看见了他,还有自己。该是何等优秀的父母,养育了这么一个他。女人如何从浑浑噩噩的经验中剥离,和他缺乏经验的世界融为一体;如何跨越经验之门的遥远,回复质朴如初的年龄?女人愿不惜一切,与镜中的他连通。依稀灯火在他的脸上幻灭。女人感到他正强有力地渗入自己的骨髓,嵌入残存的魂。何以如此,女人的经验无法抗拒,也无法解释。
呵,手球比赛正式转入室内进行应该是在一九七二年的慕尼黑奥运会上。他抚玩手掌的趼子,说道。圆脸姑娘玲珑一笑,并不愧怍。气氛比之前略显轻松。女人只问他,手球是怎么打的。他答,手球比赛每队七人,用手进行传球、接球、拦截和射门等动作,球速每小时高达一百公里呢。手球比赛是快节奏的,每场比赛分上下半场,各三十分钟,中间有十分钟的休息时间。进球多的队获胜。
女人点头。近段看黄健翔的《天天运动会》,恰好培养了体育兴趣,虽不曾看过手球,经验却助女人说出得体的话:看来,手球除了要求很好的体力及过人的技术外,合作相当重要。那有些什么比赛规则?可以走步带球么?
他放弃双手,看着女人,说道:是这样,开赛时,一名球员一只脚站在中线,把球传给后场的队友,接球的队友至少应该在三米外。进攻队员必须设法骗过守门员,把球打进三米宽两米高的球门。除了守门员以外,任何人都不能进入球门区。除了小腿和脚,球员可以用身体上的任何一个部位接球、传球。球员在传球、拍球或射门前,球在手里最多只能停三秒;每人持球后只能最多走三步;如果拍了一下球,还可以再走三步。距球门三米同时也是扔点球的点。抢球的球员可以用身体其他部位阻挡其他球员,不允许从对方手里偷球或打球。
真是速度之战。你在队里表现怎么样?女人不在意比赛规则,被他说话的样子蚕食,瞬间只余零碎残梗。我呀,表现平平。有点儿不想训练了,太辛苦了。他摇头。那模样,就是个孩子,吃尽了训练苦头的孩子。女人心里一疼,不知所措。女人问,是自己选择的手球吗?他答,不是,教练看中了。女人问,文化课怎么办?他答,每周会补一点。女人问,你是哪里人,河北?他答,没错,河北。
指天发誓,此时的女人心地纯正,毫无杂念,突然摒弃了生理的欲望,零余残梗因为母性萌发而长成血肉丰盈的绿树,欲为他遮一片风雨。女人问他,一个人在南方,哭鼻子没有。他笑,没有啦……哦,有一回,我妈送我,我转身时鼻子酸了一下。呵,那你呢,你是哪里人?女人说,湖南人。
真的呀?湖南哪里?圆脸姑娘死而复苏似的,抓住
“湖南”这根稻草,游了过来。她表现出缺乏经验的惊乍,那自认好看的夸张表情,显然是扮给对面看的,这难逃女人的经验。女人脸朝她,心向他,客气地答出
“益阳”二字。圆脸姑娘说她衡阳的,是第一次出远门。女人提醒她,出门在外,“小心包哦”。对面两位同时笑了,他重复道“小心包哦”,女人不知内里有什么名堂,嗔了他一句,立刻意识到自己在撒娇,不觉赧颜。他或许有所洞察,那诡谲的神情,轻易掰掉女人半爿魂。女人一度陷入无经验的窘境,对他吃拿不准—看似如青年沉着,又处处显露少年无邪,雌雄之事,他究竟掌握多少?
圆脸姑娘唠叨出门的心情,女人听来聒噪。待她终于闭嘴,女人和他的对话已无法衔接。他退到自己的世界,频通短信。女人和他的距离越发不可丈量。忧伤自经验的裂缝流淌。他是否喜欢偭规越矩?女人如何向他传递内心的震荡……正愁得没摆布处,他调出了手机音乐,桌面上手机彩屏闪烁。完全陌生的歌。女人问他谁唱的。他答,周杰伦呀!他变了风格,咬词很清晰了。女人说怪不得,曾经喜欢周杰伦的《东风破》。
流行周杰伦的《东风破》时,女人正和已婚雄性水深火热。那是经验中的一笔。赋予女人经验者姓甚名谁操何种职业,在此无关紧要。在少年面前想起经验丰富的中年雄性,令人陡觉浑浊。少年他说
“周杰伦呀”—那唇齿与眉目真是……女人有准确描摹各种事物的才华,唯独无法描述他,没摆布处,落得心头肿胀,只觉得自己是泥做的,他才是水做的,即便是对他的不纯想法,也玷污了水的纯净。

沉默熬心,火车无情疾驰。他并没有进一步了解女人的兴趣。女人对自己心生鄙夷。那些不纯的欲望、母性、内心的慌乱以及引诱性的试探,在缺乏经验的世界面前,无异于小丑作秀。经验构筑女人的情商,却瓦解了她的青春,予她千疮百孔的存在,给心抹上自卑与自尊的混合物,将其引向龌龊不可逆转。
女人以所剩不多的魂魄偷窥,他肌体的光辉向女人宣告帝国时代的强霸,女人只是他光荣城堡底下的荒芜杂草,无法窬墙入城,不觉窳惰,终于推枰认输。雌老虎停止对猎物的觊觎,心生倦怠,埋下头,老态倍具地舔自己的爪子。忧伤霎时黄了草原,枯枝瑟瑟,落叶簌簌。
没讲两句话的少年起身上洗手间时,他挪到女人对面的座位,女人原本齐整的阵容又兵荒马乱了。女人低着头,感受到他身上裸露之处,与银色项链同样闪闪发光,闻到一股大自然特有的香味。从他身上流逸散发出来的东西,几乎有一种置人于死地的甘美。女人大气不出,惧怕被他身体的烈焰灼伤。空间越发促狭、局促、窒息。雌心浸染青苹果的酸涩,顺着血管爬到女人的指尖,那不知名的少年,你为什么坐到我的对面,与我不过咫尺?两肘搁在桌上,你的浅短发丝触手可及。女人颤颤巍巍的双手,如上了链条的狗那般在桌子底下冲撞。
他们玩弄ZIPPO (芝宝)打火机。他用火机在手臂上一划,“嚓”地燃起一朵火花。
你们吸烟吗?经验发现,他想吸引女人的注意。熄灭的灯芯,被他点着,散发一圈橙色光晕。
我们是男人,当然吸烟呀!他迅速回答,似乎期待已久。
你们是 “九零后”吧,这么小就开始抽烟。他说 “男人”,女人暗自发笑。
不是啦,我是八八年的,他八九年的。他表情桀黠。
哦,上帝!八八年!他们的年龄在女人的经验判断之中,内心仍不免暗自惊呼。女人不愿像拙劣的言情小说那般描绘他的笑貌,华丽的形容词只会削弱他的光彩。他离女人越近,越令人眩晕。女人的心因而跌跌撞撞,只觉此生笃好深嗜的,莫过于此。女人再次卷入他的旋涡之中,先前颓丧慵懒的心突然充满生机。女人必须继续—你甚至可以用上这个词:勾引。
蓝衣少年反驳他胡说,两小无猜那样争执了几句。
他们很快乐,有些许表演的成分。女人一面感觉他们在瞬间成了自己的孩子(女人带他们去美丽的地方度假),一面像雌老虎佯睡观猎物嬉戏般,暗自体会这番妙处,贪婪而又不动声色。斜阳正如花。树在地平线生长。群鸟种子般播撒天空。两只小动物撕咬玩耍。昏昏然良辰美景,将目光抛向苍茫时空,低头看见手腕处新生的皱褶,算出一笔清醒账:女人初中毕业,他刚刚出生;他进幼儿园,女人早经云雨
;他情窦初开,女人已花盛至败;当他叱咤情场,女人可能只剩牙床咀嚼一切。
他又审视自己的双手,女人又无话可说。女人不能看车窗,那里头映射出与他的差距感将令女人自惭形秽。女人也无需直接看他的双手,知道米开朗基罗也罢,但丁也好,绝描画不出那样的生命。它们镀上了女人的爱情。在未来的某个时空,它们将栖息于女人尚且扁平的小腹,醒时在女人的身体匍匐前行,像个外乡人那样犹疑、徘徊、莽撞。女人是一个富有经验的老农,对庄稼与季节的关系了然于胸。女人知道春雨润物细无声,瑞雪兆丰年;知道一粒种子落在地里,何时发芽,何时抽叶。女人会将经验传与那双手,它们的所得所知,将超出它们的主人对事物的想象。
然而,手与主人将女人排除在他们的经验之外,以沉默拒绝外界。女人被抛晾于干涸的河床,心渐失水份,跳动艰难。作为女人的挫败感将女人拉向脏污的下水道,与女人曾经所向披靡的经验混为一体。女人只有让
“女人”躲进 “作家”的阴影,让 “作家”这头怪兽支起庞大的躯体,散发它虚无与神秘的魅力。女人的尊严啊,女人的企图。
你是做什么的?他问。他一开口,“作家”就地遁于无形,只剩下心惊肉跳的
“女人”突然裸露于众目之前,魂如鸟兽逃窜尽散。所幸经验仿如魔法,在瞬间将訇塌的宫殿修葺一新,并涂以别的色彩,将灵魂于殿中宝座安放,映着他无以描摹的面孔。女人忧伤的灵魂笑道,我是作家。他的惊诧合乎女人的期望,而邻座圆脸女孩毫不掩饰的兴奋满足了女人的虚荣心,她的问题又多了起来。她问女人写什么的。女人草率回答,写小说。女人问对面的他,是否知道某某作家。他的摇头让女人沮丧,作家之于他,正如手球之于女人,女人和他是两堵遥对的悬崖峭壁。
圆脸姑娘挤进女人和他之间,说她写作,她问女人叫什么名字。女人略作犹豫,还是说了出来。女人是说给他听的。某一天,女人的名字将从他勾魂的嘴唇间迸出来,落进漆黑的深夜,碎成满天繁星。他的嘴啊,那品尝滋味的嘴,会是什么滋味?女人忧伤的灵魂渴望与它作伴。然而,此后女人必须为自己的名字故作矜持,掉入自制的夹缝。圆脸姑娘的介入使气氛不如女人意。火车铿锵向前,她不断干扰女人恬不知耻的幻想,阻碍女人对他的试探与撩拨。女人同时又对她心怀感激,她使女人得以展示
“作家”的身份,卑微心态由于她的崇敬而骤显尊严,这正是女人欲向他呈现的。女人告诉圆脸姑娘,她刚出了一本书,叫《缺乏经验的世界》,明天下午在书城签名售书。女人问他是否有空来看看,他斜嘴一笑,说恐怕没有时间。女人横下心问,这么小就找女朋友了?他也不客气,说当然,年纪不小了。女人在自己的脑子里翻了一个跟头,问,她也是运动员么。他说,花样游泳。女人想到花样年华。毫无疑问,那是一条美人鱼,腰柔臀美,波光粼粼,清水出芙蓉。女人又无话可说了。他将蓝瓶饮料喝得见了底,空瓶在他手中顺时针转了一圈,滑进垃圾桶。
看他那天使般光芒四射的脸,教女人如何舍得坏了他?
在白衣少年面前,女人越发感觉经验的堕落。经验与女人相连,比政治和哲学与女人结合更令人戒备,它们掩盖了女人身上天然的气味。那种小鸟依人鸟性十足的女子,冷不防就能把你身边的东西夺了去。她们就像动物界的母羚羊、母斑马、母梅花鹿,以及那些具备水汪汪性质的柔顺眼睛的物种,在被强食和被保护之间,没心没肺地生儿育女,传宗接代。回到女人自己的问题上,女人既已为经验所困,将何以为继?女人是否该摒弃经验,赤心无为?可是经验并非海绵吸收的水,可以拧干,它已渗透,完全控制了女人的思想。女人唯有掩饰经验,在肉身蓬勃的动物界,真诚地使诈。
有经验的女人内心兵荒马乱,年少的他却是越发从容。女人把自己想成一只闭合坚贞的蚝,当她袒露内心嫩滑的羞涩时,却发现她不过是遭遇了一名食客。耻辱感从脚底爬上来,像跳蚤那样东咬西叮,令她瞬间体无完肤。倘若对面是个中年雄性,她与他的气息便会有天然的默契,无需拐弯抹角地投石问路,无需故作单纯地掩饰经验,她可以直接夸他长得很帅,很性感。她和他开玩笑,智趣毕现,旗鼓相当,顺其自然地要了他的电话号码,之后的故事,不难想象。
火车将在二十分钟后到达。女人的心里仿佛战场后方的医院,嘈杂无章。走廊里脚步声零乱焦灼,大呼小叫声急促紧张。车轮滚滚炮声隆隆的背景下,抬进来一具血肉模糊的躯体。那是爱情。伤残的爱情失血,昏迷不醒,脑海里留着经验的弹片……他在死去,他在求生,气息微弱却不失顽强……女人期盼自己的双手派上用场,把自己的血液献给爱情的躯体,把一切都给他……抛开可耻的欲望,取出经验的弹片……把自己的生命拿去,救活他!
写本书能挣多少钱?他对女人说话,他的眼睛也对女人说话。黑夜,点缀星光。月桂树迷蒙的影子。女人走出嘈杂的医院,望着他。生机勃勃的春天,人面桃花,诱惑她,怂恿她去坏了他。她满脑子落红飞舞。
女人这么说道,书是按版税计算。到目前为止,拿得最多的书是德文版的,两万欧元。女人略有夸张,但不过分。女人望着他的手机,如何才能显示女人的来电。他轻
“哦”一声,令女人瞬间看低自己。使用
“作家”身份,已自溃败,倘又添上金钱的筹码,只剩淫贱与庸俗。圆脸姑娘在十分之一秒内将两万欧元换算成人民币,惊羡的神态将女人几欲趴下的自信提起来。女人原地端坐,暗自消化沮丧,直到卖报的列车员打散心头郁结的东西。作为掩饰,买了一份报纸,迅速翻完扔进垃圾桶。终点越来越近。他的手机滑到女人的面前,他撒手不管。女人想,他在暗示什么?我该怎么做?拿起它拨自己的手机号?假装欣赏它,再随意问他的电话号码?躁动中的女人沉默软弱,最终以虚假的矜持败在圆脸姑娘面前。
女人像作家那样凝神沉思,脑子里却是他的身体和他的脸。女人渴望变成一只苹果进入他的嘴里,化作项链在他的胸前贴伏,哪怕如微小的尘埃,也只愿落上他的肌肤。他略带背井离乡的忧伤,与北方人对南方的不适应。女人想,请把你的生活、身体和爱情交给我,让我来照顾它们;让我赤诚,回到十八岁,除了内心的爱,不再有别的世界。永远不要经验,这个人生阴暗腐朽的潜在。
你们的名字是不是也像运动员?比如刘翔,他跨栏时双臂就像翅膀。女人看见自己仍在努力,像老男人对小女孩那样不动声色。他笑着摇头,并捡回手机,做下车的准备。而女人—毫无收获的渔夫,却不情愿收网,内心绝望如孤岛。他的动作缓慢黏滞,他讲了他母亲的一个梦,那便是他名字的由来。女人的脑子完全坏了,听不清他说什么,只看见他说什么的样子。此刻,女人试图将他的模样作一次彻底的描述。他清晰的影像投射在女人的心上,竟产生一种割裂的疼。女人永远不可能描述他的样子了。他既单纯又深不可测,似乎洞察女人的内心,知晓女人的尴尬,总在女人沉默放弃时挑起话题。他问女人每天写多少字,喜欢什么运动,是否抽烟喝酒。花开热烈偏无声响。他笑容里有一种内敛的绚烂,显示混浊雄性拼了命也演不出来的干净。火车临近终点时产生的美好气氛使女人心涌悲凉,女人无法卸去经验的行李,还须提防丢失。他在枝头,女人在飘零。女人飞不上他的枝头。每一种找他要电话号码的方式都将显现丑陋的痕迹,毫无疑问将成为圆脸姑娘的见闻笑柄,败露了企图,坍塌了尊严。
女人陡生厌恶 :圆脸姑娘的存在比女人的欲望更为可耻。
火车一停,即如丧钟敲响,女人的灵魂立刻披上死灰的外衣。女人望了他一眼,神色悲哀。他像牧师手里的圣经,缓慢地合上了打开的表情,留下神色黯然的封面。女人被巨大的惆怅击中,头沉得更低,瞬间又恍然抬头,错愕无助。人们仿佛从地里长出来,纷纷直立,拥挤了过道。他们将像水流向四面八方,无一滴存入记忆的容器。他如水草一样缠住女人的双腿,令女人无法动弹。女人窒息,挣扎,捕捉最后的希望。女人看着和他交叉的脚,并排、默契。女人的白蝴蝶结高跟鞋,在他的NIKE(耐克)运动鞋中间,弱不禁风。
过道渐渐空了。他缩回双脚,穿上外套。
圆脸姑娘尾随而起,夹在女人和他之间。
他回头望女人,女人回头望他们坐过的地方。
有缘再见了啊!他挥动女人已经爱上的手。
再见了!魂消魄散的女人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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