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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版的《蒂梵尼的早餐》,超越杜拉斯《情人》的跨国恋经典。
★**个被西方世界认可的东方女孩,统治好莱坞东方女性形象六十年的 “中国娃娃”。
★席卷《华盛顿邮报》《纽约先驱论坛报》《底特律新闻报》《星期六评论》各大榜单。
★英文版销量突破100万册,催生无数电影、话剧、歌剧、芭蕾舞剧、雷鬼歌曲。
★跨越一个世纪的经典文本重归故土,香港的城市化身背后隐藏的两性冲突及政治暗喻。
苏丝黄,**个被西方世界选中的东方女孩 。她象征着冷战时期的香港,湾仔的酒吧世界。她是好莱坞*美丽神秘的东方剪影,风靡一时的东方性感符号。
《苏丝黄的世界》这本描写英国男子与香港妓女相恋的故事背后蕴藏了巨大的两性冲突以及政治暗喻,1957于伦敦出版时一炮而红,迅速被改编为歌舞剧在纽约和伦敦巡演。1960年,美国派拉蒙公司将《苏丝黄的世界》改编为电影,并指派奥斯卡影帝威廉·霍顿出演男主角。《苏丝黄的世界》由此在全世界范围内引发了一场巨大的“香港热”,英文版销量也 随之激增至数百万册。苏丝黄 “中国娃娃”的形象从此统治好莱坞东方女性形象数十年。
全世界的读者都从这本书中找到共鸣。它曾孕育出若干部电影、歌
內容簡介:
【苏丝黄,第一个被西方世界选中的东方女孩 。这本描写英国男子与香港妓女相恋的故事背后蕴藏了巨大的两性冲突以及政治暗喻,1957于伦敦出版时一炮而红,迅速被改编为歌舞剧在纽约和伦敦巡演。1960年,美国派拉蒙公司将《苏丝黄的世界》改编为电影,并指派奥斯卡影帝威廉·霍顿出演男主角。《苏丝黄的世界》由此在全世界范围内引发了一场巨大的“香港热”,英文版销量也随之激增至数百万册。苏丝黄 “中国娃娃”的形象从此统治好莱坞东方女性形象数十年。时隔六十年,经典终于回归故土。】
上世纪五十年代,殖民地时期的香港,年轻的英国人罗伯特在湾仔码头邂逅了活泼俏丽的黄美玲,并对她一见倾心,自称是富家千金的黄美玲婉拒了罗伯特的追求独自离去。罗伯特只得怅然而归,然而不久后,他竟在酒店里巧遇正与水手们厮混的美玲。她的真实身份是吧女,水手们叫她苏丝黄。
罗伯特开始为苏丝黄画像,尊重并爱护着她和她的私生子。苏丝黄为其感动,坦然承认“生活不是我所能选择的,所以我发明了一个办法,告诉我自己我叫美玲,我是有钱人家的小姐,我很幸福……就像那天你在轮渡上遇到的我那样。”
她成了他的缪斯,他们相爱了。
在香港,很多白人男子都找了中国情妇,然而爱情给他们彼此带来了深深的伤害……
爱情拼到最后,看的不是谁手段高心机深,而是谁更相信这段爱情。
一往情深,胜过百般算计。
關於作者:
(1919-1997,英国作家,好莱坞知名编剧。他在二战期间学习了日语,并在战争结束后住在香港,随后根据自己的经历完成了自己的代表作《苏丝黄的世界》(The World of Suzie Wong)。这本描写英国男子与香港妓女相恋的故事背后蕴藏了巨大的两性冲突以及政治暗喻,1957于伦敦出版时一炮而红,迅速被改编为歌舞剧在纽约和伦敦巡演。1960年,美国派拉蒙公司将《苏丝黄的世界》改编为电影,并指派奥斯卡影帝威廉·霍顿出演男主角,影片在全世界范围内引发了一场巨大的“香港热”, 苏丝黄 “中国娃娃”的形象从此统治好莱坞东方女性形象数十年,《苏丝黄的世界》英文版销量也随之激增至数百万册。
目錄 :
壹 窈窕淑女
消失了,就这么消失了,正如同那句著名的法国格言:“离别,死去一点点。”我转身穿过码头回到了南国酒店。在凌乱的桌子上找到一支木炭笔,趁着记忆还很鲜活,画了一张美玲的速写。画像中她的眼神既调皮又天真,一只手拿着瓜子,另一只手指着自己。在画像的下方,我写道:“是的,处女——就是我。”这是我为她画的第一张肖像。我已经记不清后来为她画了多少幅画像,我也从未数过,大概比她手中报纸筒里的西瓜子要多,也比她梳成马尾辫的头发要多。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贰 君子好逑
他的手很柔软,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戴着黄金的印章戒指。他的声音带着轻微的美式鼻音。然而我想,即使不是他的口音和发型,我还是能轻而易举地猜到他的国籍,他敏捷的握手方式和温和的笑容都仿佛在宣称:“我是美国人,我为此感到骄傲。你不是在跟我一个人握手,而是在跟整个美国握手,跟帝国大厦、全美电视网、通用汽车和美国民主宪法握手。”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叁 执手偕老
我依然记得,那次站在拥挤不堪的电车里,想象着上帝对我说:“要我拯救苏丝也可以,代价就是你下车后整辆电车发生事故,车上所有的人都将丧生,全凭你的选择。”那么我会怎么做呢?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內容試閱 :
“那个男人真是坏透了!我为每一个跟他有关的女孩感到可惜!就会说谎,说谎,说谎!他对我说:‘苏丝,你真可爱!苏丝,你真漂亮!苏丝,我要跟我妻子离婚!苏丝,我要带你去伦敦!’是的,他说过五十遍、一百遍!可是现在呢,他却把我赶了出来!”
苏丝像爆竹一样在我的房间里毫无征兆地爆炸了。她根本没去电影院,而是沿着街道默然徘徊了三个小时。虽然她回来的时候感情依然压抑着,依然装作没有受伤,但是我看得出来她几乎到了临界点,所以我尽力引爆了她的情绪。十分钟后她受伤的情绪就漫了上来,一旦她的情绪有了宣泄口,就会夸张地上演一场舞台剧,穿着牛仔裤的女主角紧张兮兮、脸色苍白,突然变成恐怖的龙卷风,五分钟后我的烟灰缸就碎成了千万片。苏丝狠狠地把它摔在墙上泄愤。
我觉得这是个好现象,很为她感到高兴。不过烟灰缸的牺牲也提醒了我,赶紧偷偷地将房间里易碎的东西都藏了起来。
“把我赶出来!还要给我钱!”她趁我不留神拿到一支画笔,狠狠地抽打在床上,毯子上染上了几块颜料,笔头上沾上了几根毛线。她根本没注意自己手里拿的是什么,她的手上、牛仔裤上、脸上沾满了颜料。
“苏丝,让我帮你……”
她没理我,继续说:“是的,他还要给我钱!我告诉他:‘你以为我是站街女吗?把你的臭钱拿走!’”
“好样的,苏丝。”她初次提到这件事的时候,情绪还没有爆发,还说自己庄重而礼貌地拒绝了他的钱,不过她的夸张之词也是情有可原。
“我不会让那个人好过的!明天我要去他的办公室,我要告诉所有人:‘你们的老板不是好人!我是个处女,一个良家少女,你们的老板诱奸我!’”
那一刻她自己竟然信以为真,更加愤慨。她想尽各种方法来惩罚他,她要去他家里告诉他的仆人,更甚者她还要写信给香港的头号英国长官——至少是她口述我执笔——告发他假扮警察,还打她屁股。他肯定会因此而身陷囹圄。“是的,他们会把他关进猴子房里!关个两年三年!他罪该如此!”
然而将他送入牢狱的权力让她感到些许的畏惧,她的愤怒明显平息了很多。
“希望关他三年,”我鼓励道,“这才公平。”
她含糊地说:“是的,就该让他遭遭罪,那个男人。”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希望听到我诋毁本,似乎这只是她独有的权利,而我的诋毁让她想为他辩解。几分钟后她果真开始为他辩解,将所有的罪责都归咎于伊丽莎白的不良影响。最后她将自己所有的怒气都吹散了,心情几乎恢复到正常。
我说:“苏丝,你看你的脸,照照镜子。”
她照了照镜子,苦闷的脸上挤不出笑容,她说:“什么,你是说这些颜料吗?我才不在乎。”不过她马上又努力笑了笑,说,“哦,假如我去了他的办公室,他们也不会知道我已经不是处女了,我肯定能给他带来好多麻烦!”
“我还是觉得最好给总督写信。”
她略带忧虑地扫了我一眼,唯恐我威胁她,说:“不,不好。这样就惩罚不了他的妻子,应该被关进猴子房的是他的妻子。”她看着自己的手,咯咯笑着说:“看我现在一身乱糟糟的!”
“接着。”我扔给她一块松节油,让她擦颜料,“折腾了这么久,你一定饿坏了吧,苏丝?”
“不饿,我什么也吃不下。”
“好吧,你怎么着也要去吃点儿。我没你那么高风亮节不愿要本的钱,他刚给了我一百港币让我带你出去吃晚饭。那就走吧,我们要大吃一顿。”
她无精打采地答应,把身上收拾了一下后我们就出发了。阿唐刚刚下班,我们等电梯的时候他咧嘴笑着说:“你的朋友刚出去,你现在安全了,先生。”
“真是谢天谢地。”我说。
自从两天前的汽车事件之后罗德尼一直不跟我和苏丝说话,而阿唐觉得无法劝和我们,就将罗德尼的行踪汇报给我,免得我撞见他尴尬。
“那个愚蠢的花心蝴蝶!”苏丝扑动着双臂模仿蝴蝶,“我现在感觉好多了。啊,我现在觉得特别饿!”
“太好了,苏丝。我们去哪里吃饭呢?”
“去家小餐厅吧,不,我要去大餐厅。嗯,我们要去那种有音乐的高档大餐厅,要用那个男人的钱好好享受一顿!”
我们决定去九龙的一家餐厅,可以跳舞,还可以欣赏到卡巴莱歌舞表演。要去这家餐厅苏丝就要换衣服,所以我们约定三刻钟后在渡口碰面。我返回房间换上西装领带,然后沿着码头踱步打发时间。我到渡口的时候苏丝还没到,于是我就站在那里看三男一女在码头附近的小舢板上打麻将。天色已晚,他们就着马灯的光,蹲在货箱上,完全不顾小船来来回回地摆动。看着他们我就有些晕船,所以就走开了。这时苏丝坐着黄包车过来了,她穿着一件乳白色真丝旗袍,外面罩着一件织锦上衣,脚上是一双白色的鞋子。她挎了一只金色的手包,与织锦的金线很搭配。她的指甲也刚刚涂过。
“苏丝,你打扮得真漂亮,”我说,“而且这么快就打扮好了。”
“我很生气,刚才上车的时候把袜子扯破了。”她转头检查了一下尼龙长袜。
“你涂了唾沫了吗?”
“唾沫?”
“你不知道吗?那上船后我告诉你怎么弄。”
过闸门的时候她挽住了我的胳膊,说:“你知道吗,我现在感觉很高兴!感觉美极了!”
她的快乐有些牵强,悲伤依然依稀可见,不过她已经接受一切都是既成事实,也下定决心不再因此生气。她欢快地将渡轮当作驶向美国的轮船,挥舞着手帕,仿佛是在对本说:“再见!再见!很抱歉我要离开你,我要嫁给有钱的美国佬!”渡轮靠岸的时候她说:“我还不知道纽约有这么多中国人,简直跟九龙一模一样啊!”
我们盘算着本给的钱足够我们打的士,不过渡口附近没看到的士,我们就乘了两辆黄包车。我们拐入弥敦道,在拥挤的巴士和汽车中间来回穿梭。车夫在颠簸中保持平稳前行,他们宽大的赤脚长满老茧,拍打着坚硬的城市街道。拉我的车夫身上的衬衫破了很多洞,我能看到他的肩胛骨起起伏伏。黄包车在红绿灯前走走停停,然后左拐,在一幢挂着红色霓虹灯招牌的大楼前停下来。招牌在人行道上投下一片光影,招牌熄灭光影便消失了,然后招牌上的中国字一个一个地亮起来,光影便重新出现了,越来越红,如同火苗被风愈吹愈旺。我们乘电梯到达顶层的餐厅,身穿白色无尾礼服的经理引领我们穿过拥挤的房间。用餐的不仅有中国人,还有欧洲人,很多都穿着晚礼服。餐厅里有个舞池,还有一支菲律宾乐队。苏丝镇定地跟在经理后面,早些年她在舞厅工作的时候经常被带到这样的地方,这里的规矩她比我熟悉多了。
经理把我们带到一个离乐队很近的位子,我正要怯懦地接受,苏丝却说:“这里太吵了,那边的位子比较好。”
“那个位子已经预订了,”经理微笑着说,“你看到牌子了——预订。”
“坐在这里我们的耳朵会被震聋的。”苏丝说。
“很抱歉,只剩下这个位子了。”
“好吧,我们还是去其他地方吧。你们餐厅这么贵,我们可不愿花了钱还变聋子。”
“好吧,也许预订另一个位子的客人不会来了,我就为你们冒一次险。”
他带我们到预订的位子,拿走了牌子,恭敬地为我点燃香烟,然后招呼在其他桌前忙碌的侍者为我们服务。他走后我笑着对苏丝说:“苏丝,这下他可算被镇住了,我也被镇住了,你真是太泰然自若了。”
“泰然自若,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可以打败这个餐厅里的任何一个女人。”我朝侍者刚递给她的菜单点点头,“现在你想吃什么?”
她奇怪地看着我,我突然意识到她看不懂菜单,就笑着说:“苏丝,我真是昏了头了!好吧,这恰好证明你泰然自若到我把什么都给忘了。”
“可你现在为我感到羞耻。”
“羞耻!苏丝,你再说这样的话我就把你放在腿上,像本一样打你屁股,因为我是如此为你感到骄傲,不住地看四周的人是不是在看我们。”
我真的为她感到骄傲,因为我从未见她如此美丽,一身白色的真丝旗袍,顺滑的黑发披在肩膀上,白皙的小脸儿,高高的颧骨,黑色的眼睛又大又圆。而她的美丽中又增添了一些拘谨和端庄,一部分是因为她按照中国习惯拘谨地坐在椅子上,后背挺得直直的,另一部分是因为她高高竖起的旗袍领子,如同维多利亚时期女士戴的领圈,尽量将皮肤遮掩起来。她的样子让我为之愉悦,为之着迷,越是不协调,越是让我着迷。
苏丝说:“那边有人在吃北京烤鸭,你喜欢吃北京烤鸭吗?”
“我只吃过一次,特别贵,不过我很喜欢。我们再来点儿中国白酒。”
“温的?”
“哦,是的,温的。”
菜很可口,可苏丝却一直沉默,心事重重,只吃了一点点。席间我们没说多少话,只在北京歌手随着菲律宾乐队演唱的时候讨论了几句。这个歌手身穿一件长长的黑色旗袍,上面嵌满亮片,看上去如同一个美丽的瓷娃娃,而她唱起歌矫揉造作,如同被线操纵着一般。她旗袍的领子甚至比苏丝的还要高、还要坚硬,看上去脖子细长细长,就像一只长颈鹿。她刚上来的时候披着件蓬松的皮草外套,蓬松到你想朝她吹气,就像蒲公英一样,你特别想知道吹几口气能把所有的绒毛都吹掉。后来她把这件皮草外套放在身后的三角钢琴上,如同天鹅绒毛做成的大团粉扑。远远望去她不超过二十五岁,而苏丝却说她至少有四十岁,还说她是一个富商的小妾,解放前跟随富商和他的妻儿一同逃离内地。
她扯着吱吱呀呀的哀怨嗓音低低唱着中文歌,不断地重复着中国式的单调,不管歌曲是喜是悲都是同样的音调、同样的玩偶般的僵硬和矫揉造作。
“苏丝,我觉得你唱得也很好,”我说,“而且肯定比她更有灵气。不过她的领子那么高还能唱歌真让人惊叹。”
“已经算是低的了,她的领子,”苏丝回答说,有些嫉妒比她自己的领子高,“哦,是啊,高领子显得很伶俐。”
“我们跳舞吧。”
我舞跳得很糟糕,而苏丝如同其他舞女一样,舞姿很优美,而且她很善于转嫁自己的舞技,似乎一直被舞伴带着,轻得如同一片羽毛,而她的舞伴会相信一切都是自己的功劳。我沉浸在这种虚幻的良好错觉中,为自己的新才能沾沾自喜,我惯有的自我意识在舞池中奇迹般地消失了。我从未如此尽情地跳舞。以前我一直很困惑为何舞厅里的其他人都如此地充满激情,而现在,音乐的节奏丝线一般缠绕在我们身边,将我们围在茧的中间,我们的肢体精妙地配合着移动,浑然一体,这时答案便昭然若揭:我们相互之间的协调回应了内心的孤独,我们曾是不完整的两部分,现在合二为一,成为一个完美的个体,这种结合除了性爱无可比拟。
音乐结束了,将我们合在一起的蚕茧突然消失了,我们分裂开来,完整的个体再次分成两个不完整的部分。这样的感觉如同截肢一般,孤独和不完整让我恢复了自我,我觉得很尴尬、很滑稽。我觉得苏丝也有同样的感觉。我们沉默着回到桌前,好几分钟没说话。
然后苏丝直视着我的眼睛说:“你觉得现在本跟他妻子幸福吗?”
“我很怀疑,苏丝,”我回答说,“不会太久。”
“为什么?”
“我觉得伊丽莎白肯定又会开始唠叨,管东管西,占有欲太强。”
“你怪她?你觉得都是她的错?”
“我觉得大部分是她的错,你不这么认为吗?”
她摇摇头,说:“不。”
“可是我觉得你也这么认为,”我惊讶地说,“在我的房间你还说一切都是她的错。”
“在你房间的时候我还很伤心,当时说话根本不过大脑。而现在我觉得不是她的错,我觉得她不幸福,他的妻子不幸福。”
她接着表达了自己的观点,概括起来也许她自己都不明白,她说,伊丽莎白的唠叨和占有欲源于她内心的不安全感和爱的缺乏,而本根本无法真正地去爱任何女人,这才是问题的根源。她如今才意识到,自己醉心于本才会无视他性格的缺陷,而自己对他的第一印象是完全正确的。
“他不是个好男人,”苏丝说,“他不想伤害任何人,他善良、好心,但是他的心胸太狭隘,狭隘到装不下太多的感情。也许只能装下对他自己的感情,而装不下对其他人的感情。他不会真正地去爱任何人。”
“你真是太聪明了,苏丝!”事实已经不止一次证明她拥有比我敏锐的洞察力,让我更惊奇的是,她根本从未见过伊丽莎白,却能如此准确地推断出来。“无论如何,如果你真觉得本是这样的人,也许你对发生的事也不会太介怀。”
“你知道的,我依然觉得受伤,我的自尊受到了伤害,因为他让我很丢脸。就跟孩子的父亲抛下我去了婆罗洲时的感觉一样,我不爱他,只是有点儿伤自尊。”
片刻之后我们又起身去跳舞,我跟在苏丝身后在桌子之间穿梭,这时我听到有人喊:“嘿,你好啊!”是我去的那家银行的职员。他是苏格兰人,很年轻,名叫戈登·汉密尔顿,在银行工作的时候非常和善,常常帮助别人。我对他笑了笑继续往前走,因为我急于走到舞池,不想中途停下来跟他说话。我看着走在前面的苏丝,白色的真丝旗袍紧紧地裹着她的腰肢和臀部,勾勒出凹凸有致的曲线,光滑的黑发瀑布一样披下来,发尾稍有不齐。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发尾深深打动我的心。她滑进我的怀里,那一刻奇迹再次发生,音乐的节奏再次将我们包裹成蚕茧,两个不完整的部分融合成一个完整的个体,我们飘浮在音乐中,如同海鸥徜徉在天空中,冲上云霄,旋转,低旋,没有了时间,没有了空间,只有合二为一的快乐。
一曲终了,我一时无法适应突然的分离,离开舞池的时候仍握着苏丝的手。这时我突然想起银行的戈登·汉密尔顿,就放开她的手让她先回到座位,我去跟汉密尔顿寒暄两句。他穿着黑色苏格兰短裙,戴着黑色领带,留着滑稽的八字胡,两只小眼睛闪烁着愉悦的光芒。他向我介绍自己身穿长晚礼服的妻子,眨眨眼说:“我正跟伊泽贝尔讲你住的那个临水的地方,希望你别介意我透露了你的秘密。”
“这也不是什么秘密。”我回答说。
“那个地方听起来很吸引人呢。”他的妻子说,音调中带有家教良好的年轻女子才有的决然和豁达。为了再次证明她属于当今一代,与上一辈不同,她向我热心一笑,仿佛已跟我结成同盟,共同抵抗思想落后的父母。
“我说,你今天晚上可是艳福不浅啊,”汉密尔顿眼中闪光地说,“你们刚才在舞池跳得真不错!”
“几乎少儿不宜哦。”他妻子说,当今一代的年轻人都流行这样说话。
“真是光彩照人,”汉密尔顿说,“她是谁啊?有钱大亨的女儿?家财万贯,还有自己的汽车?”
“不是的。”
“哦,难不成她是临水酒吧里的女孩?不会这么光彩照人吧?”
我正要否认,却犹豫了一下,我的内心抵制自己撒谎,我说:“实际上她是的。”
“天哪!不是吧!”哈密尔顿咧嘴笑笑,翻着眼睛,扯着自己的八字胡叫道,“哇,哇,哇!如果我还没结婚……嗯嗯!”
他的妻子一脸困惑,问我:“问个愚蠢的问题,她不是……当然她不是,可是你刚才的话好像是说她在你住的酒店工作。”
“他刚才的话就是这个意思,”汉密尔顿说,“她就是在那里工作的女孩。”
“可是我以为她们只是……哦,只是,服务水手的……”她脸上充满恐惧,她想起我和苏丝刚刚跳过舞,就朝舞池瞥了一眼,涨红了脸,一副疑惑的样子。我觉得很抱歉,我知道她本没有恶意,现在却有些不安,因为她觉得自己不善察言观色,问了刚才那个愚蠢的问题,会让我很尴尬。
“别担心,伊泽贝尔还很幼稚,”汉密尔顿眨眨眼,想要缓和一下气氛,“我以后得好好教她些生活常识。”
我向他们道别,心里暗暗希望苏丝不要注意到投向她的目光,不要注意到我们在讨论她。而我走近的时候她一直看着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我知道她已经看到了。
我坐下来,过了一分钟她说:“你们刚才是在说我吧?”
“是的,那个男人是在银行工作的,他说你‘光彩照人’。”
“那个女人一直看我。”她说。
“那是他的妻子。”
“她在想:‘那个女孩真脏,她是个肮脏的啧啧啧女孩。’你是不是告诉她了?”
“我告诉她你在南国酒店工作。”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告诉她?”
“我不知道,苏丝,我只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说任何关于你的谎话。我不知道为什么。”
她沉默了,脸上依然没有表情,不过通过她的眼睛能看到她正在认真地思考。沉默持续了很长时间,我转过头看着美丽的长脖子北京瓷娃娃,麦克风将她尖利的单调歌声和着音乐的洪流扩散到餐厅的每个角落,淹没了里面的每一个人。然后我转回来看着苏丝,惊讶地发现她的脸上带着满足的光彩,挂着神秘的笑容。
“苏丝!”我笑着说,“我还以为你会生我的气呢!”
她摇着头说:“才没有。”
“你完全有理由生气的。不过你不生气最好了,我们可以再去跳一曲。”
她犹豫了一下,仿佛很困惑,问:“你还想跳舞?”
“当然了,你不想了?”
“想。”
我们又跳了好几曲,我们走向舞池的时候苏丝故意放慢脚步,从汉密尔顿夫妇的桌前经过,那是去舞池最近的路线,她没有为了避开他们而特意绕路,她腰背挺得直直的,泰然自若,微扬着下巴,告诉人们她并不感到羞愧。舞毕回去的时候我们牵着手,她的脸上依然挂着神秘的光彩,可我并不知道这光彩因何而生。
我们跳完最后一支舞,我付了账。我们乘电梯下去,沿着人行道往前走,希望能打到的士,而我们的手依然相互握着。路上根本没有的士的影子,苏丝穿着高跟鞋走路很吃力,我到马路对面叫了两辆黄包车。
“我真希望他们有双人黄包车,这样我就不用放开你的手了。”我说。
“你想乘巴士回去吗?”
“你想坐什么?巴士还是黄包车?”
“巴士,这样就能继续牵着手了。”
我给了两个车夫一港币,感谢他们从马路对面过来,苏丝觉得没必要,太浪费,尽管本给的一百港币还剩下一半。我们转过弯走到弥敦道车站,上了一辆双层巴士,跟伦敦的巴士几乎一模一样,除了颜色不是红色而是绿色的。我们沿着狭窄陡峭的台阶爬到上层车厢,坐在左边前排的位子,在伦敦我最喜欢坐在这个位置:前排可以看风景,左边比较舒适,坐在右边车转弯的时候身体容易跟着倾斜。
苏丝依然心满意足地挂着神秘的笑容,我说:“苏丝,我希望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这么高兴。”
她说:“因为你对那个英国女人说的话。因为你告诉她我是个肮脏的啧啧啧女孩。”
“我可不是这么说的,可是这有什么可高兴的啊?”
“‘我女朋友是个坏女孩,她做肮脏的工作’,你大概是这么说的吧,不过你并不为此感到羞耻,你很骄傲,仿佛在说一个体面的好姑娘。然后你还邀请我去跳舞,你在那个英国女人面前把我带到舞池,握着我的手。是的,在那个英国女人面前握着一个肮脏的啧啧啧女孩的手!而你依然没有觉得羞耻,你看上去非常骄傲,仿佛我是一位公主!所以我感觉非常好,从来没有人让我感觉这么好。”
我一时语塞,只是紧紧握了握她的手,说:“苏丝,我的甜心。”
“我的甜心。”她咯咯笑着。
“苏丝,我之所以那么骄傲,只是因为我真的为你感到骄傲和自豪。这也是为何我不能说任何关于你的谎话。我为现在的你感到骄傲,我不能假装你是其他样子。”
“本从未为我感到骄傲过,他觉得很羞耻。有一次我们去一家餐厅吃饭,他又害怕又羞愧,脸上直冒汗,不停地掉东西,还说:‘苏丝,我觉得那个人认识我!苏丝,你赶紧躲起来!苏丝,我该怎么办!苏丝,你觉得他们知道你是个坏女孩吗?’”
“我知道的,苏丝,可是本也不容易,他这里有生意,还有妻子,他有很多顾虑,而我没有。”
“可是他从不觉得骄傲,即使是跟我单独相处的时候。他从来感受不到爱和幸福,什么也感受不到。哦,我对那个男人如此厌烦!跟他总是没什么好说的!”我想起本之前也如此抱怨,就不禁大笑起来。苏丝疑惑地看着我,问:“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想起了本说过的话。倒是提醒了我,苏丝,你听说过温斯顿·丘吉尔吗?”
“你再说一遍。”
“温斯顿·丘吉尔。”
“这是什么地方?在美国吗?”
“苏丝,不是吧!这不是地名,而是人名。”
“我从没听说过这个人。”
我想起英国名字翻译为中文后往往与原来的发音相去甚远,因为这取决于中文译文的发音,而文字的选择一般很随意,通常根据名字的含义,而不是名字的发音。所以我变换了各种语音语调重复说了好几遍“温斯顿·丘吉尔”。
突然苏丝的脸上闪现出光芒。
“你是不是说……?”她说了个人名,听起来像“温书吉吉”,只是音调起伏很大。
我说:“是的,大概是的。”
她像看笨蛋一样看着我,说:“那你怎么不说呢?为什么给他起那么一个奇怪的名字呢?”
“哦,不管怎样吧,这个人是谁?”
“你是说温书吉吉?他是英国的头号长官,不过现在他已经退下来了。他经常叼着个大烟斗,是个大胖子,长着一张大白脸。哦,对了,我和吉薇妮在电影院看到他的时候,我还跟她说:‘快看,那个温书吉吉跟我的孩子长得真像!’”
我笑起来,用胳膊把她揽过来,吻了吻她说:“恭喜你,苏丝!我真希望本能听到你刚才说的话!”她依偎在我身上,我们沉默了一分钟,她说:“罗伯特,你知道本曾经说什么吗?”
“说什么?”
“他曾经说:‘苏丝,你根本不爱我,你爱的是罗伯特。你肯定对他很着迷,看你提到他时的样子。’”
“是的,他也跟我说了,不过我觉得可能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的。”
“苏丝,到渡口了,如果我们不赶紧,就只能去睡仓库了。”
我们赶上了最后一班开往湾仔的渡轮。香港岛沿岸的灯光招牌几乎都熄灭了,而九龙码头的游轮从头到尾闪着彩色的灯光,烟囱上绿色的霓虹灯描绘出游轮的名字。我们坐得稍微有些分开,紧握的手藏在我们身体之间的椅子上,因为苏丝说中国人认为在大庭广众之下表达感情是不礼貌的。我们在湾仔码头下船,我跟在苏丝身后走过踏板,过了闸门。她停在路上等我,头发淹没在黑暗中,我只能看到她白皙的脸庞、白色的裙子和白色的鞋子。
我拉起她的手说:“苏丝,你会跟我回房间吗?”
她把白皙的脸转向我,说:“你是说睡觉?你想跟我一起睡觉吗?”
“是的,我就是这个意思。我整个晚上都特别想要你,一开始我很为自己感到羞愧,因为你跟本才结束。可是我们今晚如此亲密,其他的都不再重要,我也不再觉得羞愧。那你会过来吗?”
她把前额抵在我胸口,头顶正好在我下巴下面,她说:“我想去。”可是她声音里充满不确定,似乎只是不想让我失望才这么说。
“你怎么了,苏丝?是因为本吗?”
“不是,不是因为他。太可笑了,我不想说。”
“告诉我吧,苏丝。”
“好吧,”她顿了顿,“假如我是个普通的女孩,普通的英国女孩,今天晚上跟你一起出来。假如你很喜欢她,想要她跟你回去睡觉,你觉得她会去吗?”
“我不知道,大概她会拒绝的吧。”
她把头在我胸口点了点,说:“我知道这很可笑,不过我希望对你而言,我是个普通女孩,我想拒绝。”
我笑了笑,说:“苏丝,你真可爱。”
“我就知道你会笑话我的。”
“我不是真的笑,不是笑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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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是失望至极,苏丝。难道没有可商量的余地了吗?”
“没有,很抱歉。”
“你要不要上去看看我的画?当然,我会克制自己的,哦,我会尽力克制自己的。”
“不要了,罗伯特。我那么喜欢你,我怕自己把持不住,我要回家了。”
“那我能送你回家吗?”
“可以,你可以送我回家,不过你只能送到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