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呢?假如希特勒丧命于1930年的一场车祸,纳粹党是否还会上台?“二战”是否还会爆发?600万犹太人又是否还会遭到屠杀?假如18 世纪美国独立战争没有发生,美国奴隶制是否会更早废除?1860~1865 年的南北战争是否就可避免?假如贝尔福当年没有签署《贝尔福宣言》,以色列国*终是否还能成立?假如列宁没有在50岁出头时就去世而是多活了20年,那么残酷血腥的斯大林时代是否可以避免?假如西班牙无敌舰队当年成功入侵并占领了英格兰,那么英格兰是否会再次成为天主教国家?假如果真如此,那么其艺术、文化、社会、科学及经济又将怎样发展?假如阿尔?戈尔在2000年竞选美国总统成功,第二次海湾战争是否还会爆发?假如拿破仑在滑铁卢战役中获胜——正如维克多?雨果在其鸿篇巨作《悲惨世界》开篇中所推测的那样——又会是怎样的情形?这位小说家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他怎么可能就这么打了败仗?然而这些既成事实,正如詹姆斯?乔伊斯在《尤利西斯》中所写的那样:“这些事是抹煞不了的。岁月已给它们打上了烙印,把它们束缚住,关在被它们排挤出去的无限的可能性的领域里。但是,那些可能性既然从未实现,难道还说得上什么可能吗?抑或唯有发生了的才是可能的呢?”
有可能会发生什么?这个问题一直吸引着历史学家们。但正如E?H?卡尔(E. H. Carr)《历史是什么》(What is History)—由他1961 年在剑桥大学的特里维廉学院所做的系列演讲集结而成—一书中所认为的那样,这个问题长久以来不过是一种娱乐性室内游戏而已,是几百年前帕斯卡就曾经讥讽过的一种可笑的推测。帕斯卡曾问道:假如埃及女王克里奥帕特拉的鼻子略微短一点儿,那么她就没那么漂亮,也就不会给本该为击败屋大维而备战的马克?安东尼带去致命的诱惑,假如事实果真如此,那么结局又会如何呢?罗马帝国是否会因此而从未建立呢?它依然会建立,哪怕换一种不同的方式或者在一个稍微不同的时间点。起作用的是众多因素,而非一人的好恶。类似的讽刺也可以在18 世纪通俗小说中找到,比如《罗伯特骑士历险记》(The Adventures of Robert Chevalier)。该书于1732 年在巴黎出版,随后很快被翻译为英文,书中假想了美国原住民在哥伦布航海之前就发现了欧洲大陆。另外一个有名的例子是爱德华?吉本(Edward Gibbon),他在《罗马帝国衰亡史》(History of the Decline and Fall of the Roman Empire )中曾取笑牛津大学,称他在这里度过了人生中*无聊、*无用的日子。他写道,如果查理?马特(Charles Martel )没有在733 年击败摩尔人,伊斯兰教将可能统治整个欧洲,而“牛津的所有学校就都有可能要教学生如何阐释《古兰经》,教士们也都可能要给信众传授穆罕默德的圣训和真言”。显然,吉本认为,至少就牛津大学而言,其结果还是会与现在的情形大同小异。
关于“有可能会发生什么”的问题,在数百年中,很多作家都在他们的作品中有过或多或少的猜想。罗马史学家李维(Livy )曾揣测过要是亚历山大大帝征服了罗马,那么世界究竟会怎样的问题。西班牙骑士朱亚诺?马托雷尔(Joanot Martorelli )及其朋友马蒂?朱安?德?加尔巴(Martí Joan de Galba )的传奇故事《白骑士蒂朗》(Tirant lo Blanc )则在其想象的世界中,让拜占庭帝国打败了奥斯曼帝国,而不是相反。该书是在君士坦丁堡被土耳其攻陷后的数十年里写成的,也是**次以架空历史的方式出现的作品,具有较为明显的一厢情愿的特征。以理性的方式看待历史,例如像吉本的著作那样,将人类历史视作上帝“神意”的展现,这是对既定事实进行历史书写而非虚构猜测的必要前提。正如艾萨克?迪斯雷利(Isaac D’Israeli)于1835 年**次对该主题进行讨论时,在名为“论未曾发生的历史事件”的短文中所指出的那样,当新教徒和天主教徒都将“神意”这一概念“据为己有”时,这一概念是无法说服一位公正的旁观者的。这种观点并不新奇,尽管迪斯雷利试图通过引用一些对可能发生的事件进行猜测(尽管只是很简要地猜测)的历史文本对该观点进行支持,例如,假设亚历山大大帝成功占领意大利,查理?马特败给摩尔人,西班牙无敌舰队成功登陆英格兰,或者查理一世未被处决,世界究竟会怎么样。迪斯雷利归根结底真正想说的,是历史学家应将“神意”的观点转变为“意外”或他所称的“宿命”的概念。不过,在充分展开这种猜想前,还需要再多进一步。像其他启蒙运动时期的历史学家们一样,吉本依然将时间视为永恒,视人类社会为不变:他笔下的罗马元老很容易被人们想象为头戴假发、在下议院中不停争论的18 世纪的绅士们,而他们所表现出的品德则颇似吉本在他的同代人身上所发现的品质。如果历史选择了另一种不同的进程,一个时代的主要特征将会发生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对于这个问题的思考,需要一种新的浪漫主义眼光,需要把过去与现在完全分开,需要赋予每个时代其自身的特殊性,正如小说家沃尔特?司各特(Walter Scott )及其史学门徒利奥波德?冯?兰克(Leopold von Ranke )所认为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