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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體書』浮世草子

書城自編碼: 2921829
分類:簡體書→大陸圖書→小說社会
作者: [日]井原西鹤 著,王向远 译
國際書號(ISBN): 9787532772704
出版社: 上海译文出版社
出版日期: 2016-10-01
版次: 1 印次: 1
頁數/字數: 595/416000
書度/開本: 32开 釘裝: 精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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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浮世草子》是日本古典文学名著,在日本文学史上有重要地位。小说以男女情事为主线,展开了一幅日本江户时代的风俗长卷,不但其本身描写细腻,文笔精致,有很高的艺术价值,对于读者理解日本的历史和文化也有很大帮助。译者王向远先生多年钻研本书,译文能传原著之神,体现了很高的翻译水准。
內容簡介:
井原西鹤的浮世草子是继平安时代的《源氏物语》、镰仓时代的《平家物语》之后,形成的日本古典小说的最后一个高峰,产生了很大影响。17世纪著名作家井原西鹤在文学史上具有重要地位,其作品已被译介到欧美多个国家。西鹤的浮世观使得他对两大主题和题材着力最多,一是对町人情感生活的描写,二是专写町人的经济活动或经济生活,叫做町人物,属于经济小说。本书所选译的,正是这两类作品的六部代表作。
關於作者:
井原西鹤(1642-1693),出生于大阪的一个町人富商之家,父母早逝,继承家业,青年丧妻、丧子,家庭不幸,彷徨苦闷,曾一度出家。西鹤曾将家业托付他人管理,游历日本各地,具有丰富的人生阅历。十五岁时,西鹤开始热衷于俳谐创作,俳号(俳人的名号)鹤永,后师从著名俳人、谈林派的西山宗因学习俳谐,并改俳号为西鹤。西鹤特别擅长连续不停地飞速吟咏的所谓矢数俳谐,但由于其俳谐只追求句数,不免粗制滥造而招致批评否定。四十一岁时,西鹤便转向了小说创作。
目錄
目录

好色一代男

卷一
一灯火熄灭生恋情 003
二羞于启齿便写信 005
三女人洗澡他偷窥 007
四雨湿衣袖成良缘 009
五倾诉身世更相知 011
六污垢烦恼要搓洗 013
七大户人家女用人 016

卷二
一乡村陋室铺被褥 018
二断发也难断世情 020
三出乎意料贞洁女 022
四誓文情书捺朱印 024
五旅行途中一冲动 027
六迫不得已要出家 029
七陋巷破屋作住所 031

卷三
一恋情需要金钱买 034
二小仓海岸卖鱼女 036
三衣服也是讨来的 038
四枕边一夜有狂欢 040
五游乐杂费五匁银 043
六棉袄也得租着穿 046
七担任神职更放荡 048

卷四
一因果报应难过关 051
二黄杨木梳成遗物 053
三睡梦中刀光剑影 056
四另一类男色倾城 058
五瞒天过海藏玄机 060
六开了眼界又开怀 062
七遇雷暴时来运转 064

卷五
一对吉野刮目相看 067
二大轿子里烤年糕 070
三心不为金钱所动 072
四闪闪发光水晶球 074
五伪装的生意兴隆 076
六有眼却不识泰山 078
七放屁也得看时候 081

卷六
一袖中蜜橘传真情 084
二烧死也心满意足 086
三情意盒里藏真情 089
四睡梦中美味佳肴 091
五大年初一会初音 093
六道别礼物是留香 096
七纸外衣上写和歌 098

卷七
一倔强的高桥太夫 102
二众帮闲狂欢游乐 104
三贪婪骗人的太夫 107
四不远千里会名妓 109
五寄托相思写长信 112
六名妓吾妻痴情女 115
七岛原晨曦新町夜 117

卷八
一众帮闲驱车出游 121
二为打赌巧做周旋 123
三酒兴未尽去恋乡 125
四京都的美女人偶 127
五好色丸启程远航 129

好色二代男

卷一
一生来未见父母面 135
二誓文是劝诫之物 138
三吃喝玩乐闹通宵 142
四有情有义是薄云 146
五花去花来江户紫 151

卷二
一流落北国的大款 157
二头枕波浪一度湿 161
三车夫帮闲也贪玩 166
四女扮男装的寡妇 170
五百物语发泄郁闷 173

卷三
一岛原花街托狐福 178
二奉还失物的船夫 182
三一句话说中命运 186
四身上衣物也送光 190
五赛花会时不接客 193

卷四
一抓到了就有缘分 197
二几多欢乐几多愁 200
三祭扫七墓忆往昔 204
四为私奔翻墙过河 207
五春日野别具情趣 210

卷五
一恋路上也有暗伤 214
二祖传宝物也变卖 218
三生死考验用木刀 221
四接待乞丐又何妨 225
五彼岸拜佛众女图 227

卷六
一新龙宫奢侈游兴 232
二烧小指留下烙印 235
三养情夫费尽心机 238
四打磨切磋方成玉 242
五两手一握寄深情 246

卷七
一在深山隐姓埋名 252
二为男人鞠躬尽瘁 256
三生出孩子像父亲 261
四由宿命生死聚散 263
五草庵中也有恋情 267

卷八
一前世注定因果经 270
二落下账本露内情 273
三名妓井筒被赎身 277
四搜寻美人天涯行 280
五女色台上大往生 284

好色五人女

卷一姬路的美男清十郎的故事

一恋欲令智昏花街少人情 289
二求人缝衣带情书露出来 291
三合拍敲大鼓跳起狮子舞 294
四一个粗心男信匣忘在船 296
五金子七百两不死才可见 298

卷二一往情深的箍桶匠的故事

一井桶箍脱落换箍诉恋情 300
二深夜跌在地谎称遇怪物 302
三京都偷相会滴水无外漏 305
四相思如木燃结缘立新家 309
五杉木牙签短生命瞬间失 311

卷三发生于节历中段的故事

一往来美女多品头又论足 314
二枕边一梦醒失足铸大错 317
三潮水迷惑人双双得逃脱 320
四茶馆好无知金币不认识 322
五悄悄窃听情处境颇危殆 325

卷四恋草缠绕的蔬菜店的故事

一除夕一整天心烦又意乱 329
二春日雷声隆不惊有情人 331
三夜间雪霏霏情侣巧相会 334
四樱花凋残前最后看世间 337
五突然入空门事出自有因 339

卷五源五兵卫的恋爱故事

一合吹笛声悲 青春早夭折 341
二捕鸟一少年 生命何脆弱 343
三男色不可恋 如手握残花 345
四男女相倾心 不与往昔同 348
五金钱过分多 令人生迷惑 349

好色一代女

卷一
一老妪匿身处 355
二舞艺与游兴 358
三诸侯的宠妾 361
四美丽的淫妇 365

卷二
一中等的妓女 371
二下等的妓女 374
三花和尚姘妇 378
四诸礼女佑笔 381

卷三
一町人家腰元 384
二妖孽的女人 388
三歌船卖春女 391
四金纸翘发髻 394

卷四
一奢侈的婚嫁 397
二墨绘色情袖 399
三武家老仆役 402
四愿转生为男 405

卷五
一沦落石垣町 408
二澡堂女招待 412
三扇子铺奇遇 414
四桃色批发店 417

卷六
一白昼之怪物 421
二骗人的旅宿 424
三乔装之夜娼 426
四观五百罗汉 431

日本永代藏

卷一
一初午借出钱 寺院交好运 437
二子辈恋女色 扇铺破了产 439
三神通丸航行 风平又浪静 443
四昔日拨算盘 今日取现金 447
五投标运气好 侥幸得房产 449

卷二
一租房大将军 世界数第一 453
二冬日雷声鸣 铁锅成碎片 456
三大黑戴草笠 才能无人比 459
四天狗有计谋 旗上画风车 464
五镫屋庭院大 八方人汇集 466

卷三
一稀奇试用药 煎熬不如常 469
二奢侈大财主 千里求浴水 472
三前去观音院 行骗得户帐 474
四建塔高野山 取名借钱冢 477
五身穿纸衣裳 终有破裂时 480

卷四
一跪拜穷神前 祈祷有灵验 483
二屏风有古墨 得之赚大钱 486
三撒钱施于人 如播幸福种 489
四十次占便宜 一次遭毁灭 491
五伊势海虾贵 对虾可代替 494

卷五
一钟表制作难 三代始成功 498
二肩挑鲤鱼卖 度日有转机 500
三撒下一粒豆 满堂生金辉 506
四早晨卖盐笼 傍晚卖油桶 509
五三匁五分银 兑换也不成 512

卷六
一柊树可摇钱 栽在家门口 515
二学徒很聪明 收之为养子 517
三商品若买进 须在便宜时 521
內容試閱
译者序:井原西鹤及其浮世草子

王向远

十七世纪初至明治维新之前的二百六十多年间,是日本历史上的江户时代(又称德川时代),从文学史上看,相当于中国文学史上的明清时期,是文学世俗化的时代,这个时代最有代表性的文学家有三人,即俳人松尾芭蕉、戏剧文学家近松门左卫门、小说家井原西鹤。井原西鹤的浮世草子继平安时代的《源氏物语》、镰仓时代的《平家物语》之后,形成了日本古典小说的最后一个高峰,产生了很大影响。

一 井原西鹤、浮世与浮世草子

井原西鹤(16421693)出生于大阪的一个町人富商之家,父母早逝,继承家业,青年丧妻、丧子,家庭不幸,彷徨苦闷,曾一度出家,将家业托付他人管理,游历日本各地,具有丰富的人生阅历。十五岁时开始曾热衷于俳谐创作,俳号(俳人的名号)鹤永,师从著名俳人、谈林派的西山宗因学习俳谐,并改俳号为西鹤,特别擅长连续不停飞速吟咏的所谓矢数俳谐,发表了《一日独吟千句》(1675)、《俳谐大句数》(1677),编辑俳谐集《飞梅千句》(1679)等,但由于他的俳谐只追求句数,不免粗制滥造而招致了批评否定,四十一岁时便转向了小说创作。

那时,日本流行的市井通俗小说一般称作假名草子。假名指的是日本字母,草子即册子、书册之意,假名草子就是主要用假名书写的通俗小说。由于读者是文化水平不高的一般町人,所以作品几乎全用假名书写,很少用汉字汉词,故称假名草子。西鹤在世时,他的小说还被称为假名草子,如北条团水在为西鹤晚年的作品《西鹤织留》所写的序言中,就称《西鹤织留》为假名草子。西鹤去世后十余年,即十八世纪初,人们开始用浮世草子来称呼西鹤的小说。当时的评论家之所以称西鹤的小说为浮世草子,一方面是因为西鹤作品独具特色且影响日益增大,假名草子这一概念已经难以涵盖,另一方面是西鹤的作品总体上也确实体现了浮世观念,而且他的作品中经常大量地使用浮世一词,也有浮世女、浮世比丘尼、浮世狂、浮世寺、浮世小纹等词组。现在看来,所谓浮世草子,是以井原西鹤为代表的描写江户时代町人社会生活、世相风俗的通俗小说,在性质上有似中国的三言两拍。

浮世,本来是汉语,指的是飘浮无定的人世,也就是现实的人间社会,后来日本人在佛教的层面上使用浮世,相当于汉语的尘世这个词,但作为岛国环境中的日本人,不像干燥环境的大陆人对尘世之尘的感受那么深切,倒是对漂浮不定、流荡无着的流水,有更深的感受,所以不使用尘世一词,而更倾向于使用浮世。所谓浮世,既有浮尘之世,也有浮华之世的意思。浮尘之世含有佛教的厌世观念,与佛教的尘世、忧世同义;浮华之世则表现了经济繁荣、商业发达的江户时代町人(城市工业者)阶层的世界观,包含着町人的享乐意识乃至好色的追求,是佛教的虚无主义与町人的现世主义的矛盾统一。

浮世,西鹤在作品中有时简化为世,表现了西鹤对町人现实世界的一种本质的认识,浮世就是无常之世。这个世界是无常的,起伏荣衰、生死无定,全是宿命。西鹤好色物在有关作品的开头结尾,一般都会发出这样的感慨。这既是佛教思想影响的表现,也是町人的人生阅历的总结。在江户时代的士农工商四民制(四个等级)之下,作为工商阶层的町人处在社会最下层,没有什么社会地位,属于草根阶层。他们不像贵族那样有权威,不像武士那样有权利,而且,贵族武士阶层如果不是赶上幕府政权更替,是相对稳定的。而町人所直接从事的工商业活动,除了靠个人本事、努力之外,还取决于市场、取决于社会环境,风险和变数都很大。井原西鹤在专门描写町人经济活动的町人物中,描写了町人是如何在发家致富和倾家荡产之间剧烈变动的悲喜剧,充满着令人无奈的偶然,使他们痛感在浮世上的无常。为了在无常中追求相对的有常,町人们就拼命劳作,努力赚钱,寻求安全感。

在西鹤笔下的町人们看来,人既然生在浮世,既然是生于浮世之草,就要及时行乐,享受生活;要享受生活,就要有钱;要想有钱,就得赚钱。这就是町人朴素的浮世人生观,也是贯穿浮世草子的基本思想。西鹤在专门描写町人经济生活的《日本永代藏》开篇第一段就有这样一段议论:

人生第一要事,莫过于谋生之道。且不说士农工商,还有僧侣神职,无论哪行哪业,必得听从大明神的神谕,努力积累金银。除父母之外,金银是最亲近的。人之寿命,看起来虽长,也许翌日难待;想起来虽短,抑或今夕可保。所以有人说:天地乃万物逆旅,光阴乃百代过客,浮世如梦。人也会化作一缕青烟,瞬间消失。若一命呜呼,金银在冥土有何用处?!不如石块瓦砾。但是,把钱积累下来,可留给子孙使用。私下想想,世间一切人的愿望,不使用金钱就不可能实现。用金钱无法买到的东西,天地间只有五种,那就是万物之本的地、水、火、风、空,此外别无他物。所以,世上胜过金钱的宝物是不存在的。

这样的浮世观建立在佛教基础上,含有一种淡淡的虚无主义和悲观主义,也含有及时行乐的必然逻辑。在西鹤看来,活在浮世,必须赚钱,但赚钱本身并非最终目的,除了留给子孙之外,就是享受浮世之乐。浮世之乐是什么呢?无非吃喝玩乐。而最大的游兴和乐趣,无非好色。这种浮世观也决定了浮世草子的性质,决定了西鹤对两大主题和题材着力最多,一是对町人的好色即爱欲生活的描写,叫做好色物(物即题材或作品的意思),代表作是《好色一代男》《好色二代男》《好色一代女》《好色五人女》等;二是专写町人的经济活动或经济生活,叫做町人物,可以说属于经济小说,代表作是《日本永代藏》、《世间胸算用》、《西鹤织留》等。好色物和町人物在西鹤的浮世草子中最重要、最有特色,本书所选译的,正是这两类作品的六部代表作。此外,还有以武士为主人公的武家物(代表作是《武道传来物语》),以讲述各地奇闻异事的说话(代表作有《西鹤诸国奇闻》)等。

二 西鹤的好色物

发表于1682年的长篇小说《好色一代男》(亦译为《一代风流汉》)是西鹤的第一部小说,也是好色物代表作。《好色一代男》分八卷五十四章,以编年体形式描述了主人公世之介一生爱欲生活的经历。世之介是一个色鬼与岛原的太夫(高级妓女)的私生子。七岁就懂得恋爱。在那年夏天拽着一个女佣的袖子说:你不明白恋爱要在暗处搞吗?从这时至十九岁期间,他与上了年纪的女用人、表姐、有夫之妇及各种妓女发生关系。十九岁那年,父亲因见他放荡过度,一气之下断绝了父子关系。世之介一边做些小买卖,一边浪迹四方,追求色情享乐。三十四岁时,父亲去世,世之介回家继承了巨额家产。其后凭借金钱的力量,更加为所欲为。在京都、大阪、江户三城与第一流的名妓结交。六十岁时,他已对狭小的日本失去兴味,便约好友七人,乘所谓好色丸船,到女护岛追求新乐去了。继《好色一代男》之后,西鹤又发表了《好色二代男》(1684)、《好色五人女》(1686)、《好色一代女》(1686)、《男色大鉴》(1687)等艳情小说。其中,《好色二代男》可以看作《好色一代男》的续篇,但相对独立,更进一步表现了西鹤的好色观念。《好色五人女》收有五个短篇,有四个短篇以当时社会上发生的真实事件为素材,描写了主人公的爱情和婚姻悲剧,比较深刻地触及到了町人阶级的生活欲望与现实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好色一代女》则描述了一个女人充满辛酸的卖笑史。

好色是个汉语词,《论语》中就有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一句,早就传到了日本。日本式的表达方式是色好み,两个词的意思完全一样。这个词在中国文化语境中,在汉语的语义情感判断中,无疑是个贬义词。但是在日本,好色却是个中性词,至少到了近世时期,随着对日本国学及对好色之书《源氏物语》研究的深入,好色甚至变成了一个褒义词,在意义上接近风流和风雅。此外,在汉语中,好色一般只就男性而言,但在日语中,既可以说男人好色也可以说女人好色,于是就有了西鹤的《好色五人女》和《好色一代女》。这样一来,日语中的好色一词,就基本上剔除了汉语中的否定的道德价值判断,而仅仅是一个情感状态的描述性词汇。

从社会伦理上理解好色物,当然是一个不可缺少的重要层面。若从否定的立场上说,无论是哪个国家、哪个时代,嫖妓卖淫都不能谓之高尚,甚而可以说是一种堕落和糜烂的生活。这样的站在道德批评立场上的评判是最为简单、最为省事的。然而,另一方面,西鹤的好色物是站在好色本身的立场上的,正如日本学者阿部次郎所说:西鹤的恋爱观中缺少狭义上的伦理的要素,因而在其好色物中,道德伦理意识是整体缺席的。这与中国的明清小说中的类似作品如《金瓶梅》《肉蒲团》中无处不在、君临一切的伦理道德,形成了鲜明对照。既然缺乏伦理道德意识,那么研究和评论者从伦理道德角度加以考察,就不免有缘木求鱼之嫌了。当然,从正面的、肯定的角度说,在西鹤的好色物中,即便是花街青楼卖淫与嫖妓的男女,也有真挚的爱情存在。事实上西鹤写了许多这样的故事,然而他们最终都被金钱社会、道德社会所毁灭。从这里就可以看出西鹤对社会现实直接、间接加以否定的一面,这也是其作品的价值之所在。以上即是站在社会学批评的立场上所能得出的一般看法。

或者,再进一步,用辩证唯物主义与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来考察,如笔者在近三十年前所写的一篇文章中所说的那样:《好色一代男》等作品,未能在积极的意义上产生自觉的反封建意识,但它所体现的反理性与反道德的倾向,却是对传统封建道德的一个冲击。西鹤所描写和表现的固然是一种恶劣的情欲,但从历史发展的角度看,它在反封建的最初阶段上,起到了一定的积极作用。西鹤肯定人的情欲追求,是在物质本能意义上发出的解放个性的先声。当封建的理学思想在日本江户时期占据统治地位的时候,这种解放情欲是与存天理,去人欲的封建观念相对立的。然而,虽然这些观点在今天看来依然不能说是不靠谱的,但这却不是西鹤本人的创作意图,而是我们的后见之明。这样的评论只能是外围上的清理作品,却难以穿透作品。因此,对于好色物,还是要从日本独特的好色观念、好色美学乃至色道中寻求理解。

据日本著名学者中村光夫在《好色的构造》一书中的看法,在平安王朝时代初期,由空海大师从中国传到日本的佛教真言密宗及其经典《理趣经》,将男女交合视为神圣之事,带有印度思想的强烈印记。当时的宫廷贵族受真言密宗的很大影响,按当时的真言密宗及其经典《理趣经》的看法,男女性欲本来是清净的东西,男女交媾时进入恍惚之境,使人获得了在人世中的最高的自由,达到了菩萨的境地,在性欲高潮的瞬间,便进入了控制这个世界的超越的心理状态,也就是达到了解脱的境地。同时,根据从中国传入的汉译学而汇集编纂的《医心方》等性学书,在王朝贵族中也流传甚广,使得当时的日本人更多地从自然与养生的角度看待男女与好色问题。例如紫式部在《源氏物语》的《夕雾》卷中,借源氏的口议论说:多么大好的年华啊!真实人生中最光辉的时候,干出那种风流好色之事,别人也不该说什么,鬼神也会原谅他。中世纪僧侣作家吉田兼好在《徒然草》中也认为,不好色的男人,就像一个没有底的玉杯,是好看而又不中用的东西。一些本来是禁欲修行的和尚,也以好色为荣,花和尚的风流破戒,成为日本文学作品所津津乐道的话题,尤其是室町时代一位名叫一休(一休宗纯)的和尚,以其风流好色的行径与诗篇,而被人广为传颂。到了江户时代,在町人享乐风气的带动下,人们对于好色持更为宽容开放的态度,例如俳圣松尾芭蕉在《闭关之说》中写道:好色为君子所恶,佛教也将色置于五戒之首。虽说如此,然恋情难舍,刻骨铭心。恋情之事,较之人到老年却仍魂迷于米钱之中而不辨人情,罪过为轻,尚可宽宥。
他认为老人沉溺于恋爱比沉溺于金钱要好得多。

然而在浮世中,在现实生活中好色,并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西鹤的《好色五人女》描写的五个好色女的故事,除了最后一个以喜剧收场外,都是为了好色而付出了惨重的乃至生命的代价。这些好色有的是有夫之妇的出轨,有的是青年男女的恋爱,但结果却都是悲剧性的。《好色五人女》表明:在现实生活中,社会伦理道德乃至法律习俗,对男女的好色构成一张防范和惩治的大网,一旦触动这张大网,就要酿成灾祸。即便在性道德相对宽松的日本,情况也是如此。《好色五人女》似乎说明了:好色不能是无条件地社会化,好色必须是有空间制约,有条件限制的。换言之,好色必须有其道。

在日本,江户时代是一个求道最殷切的时代,几乎所有传统技艺都被道化。例如武士有了武士道,插花有了花道,剑术有了剑道等等,好色也不例外。当好色堂堂皇皇地入了道,便有了专门阐述色道的著作,如藤本箕山的《色道大镜》、柳泽淇园的《独寝》,还有《湿佛》《艳道通鉴》《心友记》等等。所谓色道,概言之就是为好色设定前提和条件,具体而言就是把好色行为局限在花街柳巷中,在此基础上,对好色加以伦理上的合法化与道统化,哲学上的体系化,形式上的艺术化,价值判断上的美学化,从而使色这种非道成为可供人们追求、修炼的,类似宗教的那种道,而只有成其为道,才可以大行其道。

那么,西鹤的好色物是怎样表现从好色中修炼色道的呢?根据藤本箕山《色道大镜》及《色道小镜》的要求,进入色道正如进入佛道一样,是需要一步步修行,方能最终登堂入室。藤本箕山仿照《法华经》二十八品,将色道的修炼过程分为由低到高的二十八个品级。总体上就是先满足好色之欲,甚至是过度满足(用日语表达就是满足以上),然后厌腻、超越。《色道小镜》中的色道二十八品的最低的等级,是沉溺于好色而难以自拔,然后逐渐在好色中加强自身修炼,在花街柳巷的交际中熟悉规矩规则,逐渐做到举止潇洒,应对自如,乐而不淫,持之有节,到最后看透了男色女色,能够入乎其内、超乎其外,在好色中彻底悟道,悟到此处的人,舍弃已有的修炼大功,而不再踏进青楼之门,是即心即佛也!井原西鹤在《好色一代男》和《好色二代男》中,都提到或援引了藤本箕山的著作,可以看出在色道方面,西鹤是深受其影响的。

事实上,西鹤的好色物系列作品,仿佛就是在色道修炼的不同阶段展开的。最早的《好色一代男》处在色道的初级阶段上,主人公世之介一生沉溺于好色,到了老年,也只是对日本之色感到厌腻,而对外部的世界仍充满跃跃欲试的探求欲望。可以说一代男只是好色,只是享乐,而没有达到色道。《好色二代男》中的世传及其他好色人物则进入了较高的层面。他们仍然沉溺于好色,并且悟到浮世之中没有比好色更高的享乐了,没有比妓院的太夫更好的女人了。但与此同时,似乎少了些一代男那样的以肉欲驱动的疯狂与亢进,对花街柳巷、人情世故的冷静观察,甚至常常对好色表现出悲观的态度。同时,更多地表现男女交往中各自的心性与审美的修养,强调好色中的精神层面的重要,欣赏那些作为花魁、作为当代都市文化之风向标的太夫们的美的言行与举动,并有意识地接受她们的熏陶。这些都属于色道的修炼。在这样的熏陶与修炼中,那些原本来自小地方,虽有钱但见识不多的嫖客们,便逐渐由拙笨的、土气的或半土不土(所谓半可通)的人,变成了在妓院的复杂人际交往中,在熙熙攘攘的大都市中,能够得心应手、礼貌有节、善解人意、不卑不亢行事的通人,再进而变成内外兼修的帅人。所谓帅,是当时色道中最高的价值判断用词,西鹤好色物中通常写作帥,读作すい(sui),也读作いき(iki),江户时代其他相关作家也写作粋或意气。帅人其实就是从内到外都把握了色道真谛的人,就是将妓院中的买笑卖笑的功利关系转变为审美关系的人,就是把花街柳巷变成审美场所的人。帅人对太夫的关系不能以婚姻为目的、指向,不能动不动就想把自己中意的太夫娶回家中为妻,而只是游(游玩消遣),只是寻求慰(抚慰、慰藉),并且把游和慰变成有规则规矩的、有审美价值的行为。这不仅是一般的色道修炼的标志,而是色道修炼到相当高度的表征。从这个角度看,《好色二代男》比《好色一代男》更多地体现了西鹤的色道观,因而学者们在阐释色道的时候,也更多地援引《好色二代男》中的案例和描写。

相比于一代男世之介六十一岁仍去海外做渔色冒险,二代男世传却在三十三岁的盛年便大往生,解脱了。《好色二代男》的最后一卷的最后一节这样写道:

二代男将三十三岁的三月十五,作为在世间的最后期限。没有后嗣,一切都花光用尽,以便得以大往生。这样做,是为了告诉那些享尽世间奢华的男人:事物是有限度的。
一位知情的和尚说:二十岁以前的游乐,都是进入色道的阶梯。然后在下一个十年,才能达到登堂入室的境地,才能欣赏太夫的可贵可爱之处。假如四十以前不适可而止,那就会陷入无尽的深渊。

作者说二代男是大往生了,就是死了,究竟是病死的还是自杀的,并没有明写。但这似乎不重要,显而易见地,作者让二代男在三十三岁上,即在四十岁以前,以这种大往生的方式解脱而进入色道。

如果说《好色二代男》是以莫名其妙的方式通过早夭摆脱了好色而入了色道,那么以好色女为主人公的《好色一代女》,则通过一代女一生的好色体验和履历充分表现了忏悔之情。一代女是一个在好色人生中随波逐流,一辈子都没有入道的人,到了六十岁后,才隐遁山中,从早到晚念佛,并且面对前来请教的三个男子,忏悔了自己好色的一生。这也算是一种悟道和入道了。

总之,西鹤好色物,从《好色一代男》到《好色二代男》,再到《好色一代女》,都有一个由好色的沉溺到好色的解脱的过程,而贯穿其中的即是色道。浮世的快乐莫过于好色,但好色须有道,色道就是将好色加以特殊限定,就是要好色者领悟到好色的可能与不能,入乎其内出乎其外,成为有色道修炼,有人生修养的帅人,最终洞察人生、超脱浮世,使好色有助于悟道和得道。这就是西鹤好色物的真义。

三 西鹤的町人物

西鹤是町人出身,对町人的生活十分熟悉,他写好色物实际上写的是町人,而以町人的商业生活为题材的町人物写得当然也是町人,读者对象,也主要锁定町人。

日本町人作为一个阶层,是城市生活的产物,日本中世时代的商人与所谓町众则是其前身,而作为一个独立的町人阶级,则形成壮大于十七世纪至十九世纪中期的江户时代。江户时代的町人是属于士农工商四民制身份等级中的商,与欧洲中世纪后期、近代初期的市民阶级有相似之处。但是日本町人在四民制的身份等级中,形成了自己的特点,就是不依附官吏(贵族武士),不与官吏勾连,不做官商(这一点与中国传统商人升官发财、发财升官的哲学大相径庭),只服从官府法律,而不认同、不践行官方伦理道德,特别是不认同武士统治阶级提倡的禁欲主义,即清贫的哲学,而提倡适当享乐人生的反禁欲主义。在这样的条件下,町人有着明确的身份自觉与社会定位,就是不关心政事,不羡慕权力,而只把追求财富金钱、适度消费与享乐作为人生价值实现的目标,因而提倡重商主义的伦理,而在经商牟利中,又提倡以诚(诚实、信用、率直)为中心价值观,以精打细算、勤俭持家为荣的商业道德。由此,产生了一大批町人阶级自己的思想家、哲学家,如西川如见、石田梅岩、富永仲基、山片蟠桃、海保青陵等;产生了自己的文学艺术家,如井原西鹤、近松门左卫门、喜多川歌磨等。他们都从不同方面阐释、宣扬、表现町人的思想哲学、伦理道德与审美意识。而井原西鹤则是文学领域町人思想与行为的最重要的描写者和表现者。

发表于1688年的《日本永代藏》是西鹤町人物的代表作之一。题目中的永代,有永远、世世代代的意思,藏是库房、仓库,又可引申为财富的意思,日本永代藏意即日本永远富有,亦可以译为日本致富经。

《日本永代藏》全书共五卷二十章,由许多小故事合成。其主观意图是讲述町人的成功诀窍及失败教训,以供世人借鉴。在西鹤看来,町人要发家致富,首先必须经商,这表现了他浓厚的重商主义思想。《日本永代藏》卷六第五节强调:家世和血统无关紧要,对町人来说,只有金银才是氏系图。即使有大官显贵的血统,而住在蓬门筚户,穷困潦倒,那就不如一个耍猴的人。总而言之,町人希冀大福大贵而成为财主,是头等重要的事情。西鹤认为,善于经商是立身之本,处世之第一要谛,也是町人最可贵的才能。作为町人,即使对各种雕虫小技十分精通,也无益于生计。只有会拨算盘,记好账目,能识别银质好坏才有出息。因此西鹤极力提倡町人的道德伦理主要有四:一是勤奋节俭,二是精打细算,三是聪明才智,四是诚实守信。关于勤奋节俭,西鹤笔下的成功者都是从点滴做起,靠勤奋节俭逐渐致富的。破产者也是由于奢侈过度、吃喝嫖赌所致。勤奋节俭的精神,为日本人民世代发扬光大,成为日本实现现代化并跃入发达国家的重要因素之一。精打细算即所谓算盘精神,也是由日本町人阶级首创,并在《日本永代藏》中得到集中具体的反映的,它已成为日本国民性格的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并深深地影响了现代日本人。精打细算的算盘精神又与重视个人的聪明才智是相辅相成的。福泽谕吉指出,古来日本人所谓道德,涵义非常狭窄,不包括聪明才智在内。把聪明才智作为对町人的一项基本要求大加提倡而首先发声者,或许就是西鹤了。强调个人的才智,也就是强调个人的作用和价值,本质上是与封建的等级身份观念不相容的。关于诚实守信的商业道德,《日本永代藏》用了正反两方面的许多例子反复加以申明,纵有勤奋节俭、精打细算、聪明才智,但若没有商业道德,最终也将一败涂地,不得长久。卷四第四节强调:因为有利可图,用废弃的东西以假乱真捞取金钱,用冒牌货骗人,用不正当手段娶来带有陪嫁钱的女人,借的寺院祠堂的钱因破了产就不予偿还,参加赌博,购买毫无用处的矿山,强卖人参,有夫之妇与其他男入通奸以取得钱财,套狗剥皮,买来婴儿却让其饿死,捞取溺死者脱落的头发而卖给假发店,如此等等的勾当,虽说是为了生计,但做违背道德之事,一时享用却难以长久度世。这些事一旦染身,就不知自己的所作所为有多么恶劣,这实在是令人切齿。所以,过日子还是应当循规蹈矩,这样才不愧为人。试想,人的一生只有短短的五十年左右,只要不做恶事,做什么不能生活呢?

在《日本永代藏》中,也表现了西鹤町人思想中许多矛盾之处。他希望町人在金钱的世界中找到自己的位置,以便与特权阶级抗衡。同时,他却找不到町人阶级在经济上的独立发展的道路。西鹤看到了金钱的巨大作用和威力,他指出那个时代是银生银的时代,也详细描写了放债、借债及利息,还有交易所、兑换所等方面的情形,并对高利贷资本赢利予以肯定,但他尚未看到高利贷资本对町人社会的消极作用,他的有关主张只是为少数上层町人服务的。西鹤所提倡的伦理道德观,基本上是以获得金钱作为价值标准的。这样,他一方面主张正直,谴责不义之财和投机取巧;另一方面又认为靠正常手段不能致富,有时不免津津乐道于运气、机遇、偶然性甚至旁门歪道。他既主张町人要靠自己劳动,又认为家里不雇用人不体面,表现出剥削意识;他既主张勤奋努力,不得懈怠,又认为四十五岁以后可以闲居,吃喝玩乐,颐养天年;既提倡技术改良与发明创造,又认为像研制钟表那样耗费三代人时光,对过日子不合算,还反对购买和开采矿山,表现出浓厚的小市民意识和急功近利的实惠主义观点。这些积极与消极、进取与保守的矛盾,都反映了日本町人阶级的特质,反映了历史时代的局限性。

1692年,西鹤发表了另一部描写町人经济生活的作品《世间胸算用》(一译《处世费心机》)。这是西鹤晚年的不朽名著,标志着他在创作上的新的飞跃。小说由五卷二十个故事构成,副标题是除夕日一日值千金。小说以一年中经济生活的结算日除夕日为背景,描写了町人,主要是中下层町人的生活情景。除夕前后对町人来说是一道难以逾越的关口。他们要在此期间进行收支结算,要收回或支付利息和欠账,还要花钱购物准备过新年。总之,这是町人生活中最重要的日子,也是颇费心思的日子。西鹤抓住了这个典型环境,也就是抓住了为金钱所左右的町人社会生活的核心。

《世间胸算用》是《日本永代藏》在逻辑上的必然发展。如上所述,《日本永代藏》强调银生银的高利贷的作用,并把它作为致富的主要手段之一,这当中包含着不可回避的矛盾。《世间胸算用》对由此产生的矛盾进行了集中而具体的揭示、描写和反映。在这里,首先是债主与债户双方的矛盾斗争。讨债者四处出动,有的态度强硬、咄咄逼人,有的精心策划、巧施计谋、欲擒故纵、无孔不入。而债户更是狡如兔狸,绞尽脑汁对付债主。或蛮不讲理、赖账不还;或外出躲避、逃之夭夭;或施偷梁换柱之计,互换男主人以蒙骗要债者;或夫妇佯装吵架以拒债主于门外;或磨刀霍霍、装疯卖傻借以吓人。债主与债户的金钱之战,在西鹤笔下绘声绘色,精彩生动。这一切都说明,高利贷资本固然对传统生产方式起了一定程度的破坏和瓦解作用,但它加剧了町人阶级的贫富两极分化。正如西鹤所指出的,这世界是穷人的地狱,富人的天堂。虽有家藏万贯的富商大贾,但更多的是穷得难度年关的下层町人。小说中有贫困潦倒而耍无赖的浪人(失去主子的流浪武士)之妻,也有为了糊口丢下婴儿而给人家当乳母的妇女;有铤而走险、拦路抢劫的浪人,也有因借不到钱而被妻子赶出家门的跑脚商。

还需要指出的是,西鹤在《日本永代藏》和《世间胸算用》中,还写到了对中国的看法及中日两国的商业往来和文化交流。《日本永代藏》卷五第一节中说:中国人平心静气,从容不迫,处理家业也不忙忙碌碌、急于求成。伴随琴棋诗酒度日,秋天在滨边赏月游玩,春天去山里观看海棠开放。三月的节日也不提前准备,过得悠闲自在。这是中国人的风俗习惯。在日本,若想仿效这种做法,是毫无道理的愚蠢行为。表明了中日两国的差别意识。西鹤还在许多地方表达了对中国人的好感,赞扬中国商人正直,批评日本某些商人在对华贸易中投机取巧、弄虚作假的行为。例如《日本永代藏》卷四第二节写道:中国人是正直的,他们决不自食其言。在卷起来的丝绸里面没有以次充好、以假乱真之类的事情,中药材之中不掺杂物。木是木,银是银,分得一清二楚,哪一年去取也不会有变。而狡猾的却是日本的商人。针的长度越来越短,织布的宽幅越来越窄。雨伞上不涂油,无论如何都以省钱为第一;货卖出去不承担责任,只要自己淋不着,甚至可以让亲爹亲娘赤着脚在大雨滂沱中行走。什么事都是雁过拔毛,捞它一把。并以在烟草中兑水增加分量欺骗中国商人,却被中国商人识破,而自认倒霉,以此强调,骗人是长久不了的。倘若正直,神也颔首;倘若洁白无瑕,佛也安心。《世间胸算用》卷四第四节说到一些日本的精明商人枕边离不开算盘和小账本,终日挖空心思,想方设法企图欺骗中国人中的马虎人,做笔漂亮的生意。可是,如今的中国人也学会使用日语了,即便有多余的银子,除了以房产抵押以外概不出借,而且他们认为首先应购置合算的房产。所以中国人也不是赚大钱的对象。况且日本人在一般的事情上耍心眼儿,无孔不入,中国人是不会净让日本人占便宜的。此外,他还提到了我国的生产业技术对日本的吸引力和影响力,例如南京的金饼糖及其生产方法。

从世界文学史上看,西鹤的町人物即经济小说,是十分独特的。在印度古典文学例如《五卷书》中,在阿拉伯的市井故事集《一千零一夜》中,在西方古典文学例如薄伽丘的《十日谈》、乔叟的《坎特伯雷故事集》中,在中国的三言两拍中,都有商人及经商的描写,但像西鹤的《日本永代藏》《世界胸算用》《西鹤织留》这样的通篇专门以商人的经济生活、经商活动为题材和主题的作品却是十分罕见的,西鹤的町人物在世界古典文学中可谓独树一帜,对日本近现代文学也产生了深远影响。二十世纪后半期在日本很繁荣的经济小说可以说是西鹤町人物的现代发展。在东方各国的传统社会中,为什么只有日本出现了作为社会上一个特殊阶级(等级)的町人,并且出现了像石田梅岩、富永仲基那样的町人思想家或哲学家,井原西鹤与近松门左卫门那样的町人文学家艺术家?日本的町人与欧洲的市民、与中国明清时代的商人,有哪些相同及不同之处?这些都是饶有兴趣的课题,而井原西鹤的町人物不仅是我们欣赏阅读的作品,也是日本历史文化、比较文化与比较文学的重要文本。

四 西鹤小说艺术的特色与审美价值

西鹤的文学,不仅题材主题上极富特色,而且艺术上也极有特色。

西鹤小说的艺术,与物语、和歌等日本传统文学是密切相通的。日本传统文学的一个显著特点,就是多写儿女人情,表面上看没有什么博大精深的气象,没有什么耐人寻味的寓意,无非男欢女爱、风花雪月,貌似很简单、很好懂,但是它又很日常、很原态、很人性、很情绪,与既定的观念、通行的道理、社会政治、伦理道德离得很远。读者无法套用现成的道理、观念来加以理解与说明,这就容易造成一种感觉:乍看上去浅显,甚至叫人无话可说,但要真正弄懂它,彻底说透它,实在很难。在一千多年前平安王朝时代的文学,这种情况就很明显了。例如古典名著《伊势物语》作为短篇物语集,均由两三百字的男女恋爱的小故事加一两首和歌构成,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但是反而叫人觉得简单得不简单;著名的《源氏物语》在刚介绍到中国的时候,中国读者也觉得此书结构松散,篇幅虽相当于《红楼梦》,实际上是多个短篇故事的连缀,而且写喜剧不够滑稽搞笑,写悲剧不够悲怆深刻,过于平淡无味了。但如今细心的读者却发现,《源氏物语》的平淡实则是表面的现象,自然天成而不着痕迹的简单,比起一看上去就是刻意精心的结撰,更叫人有感而难言。与《源氏物语》齐名的清少纳言的散文集《枕草子》,无非是写一个敏感的女性在宫廷中的狭隘的见闻与感受,而且在论事论人写景抒情的时候,张口一个をかし(有趣),闭口一个をかし,絮絮叨叨的,但仔细读去,却觉得绝不是浅显、单调或絮烦可以概括的。

日本文学从平安时代的《伊势物语》《源氏物语》《枕草子》等,发展到室町、镰仓时代僧侣与武士的文学,再发展到江户时代的市井文学,在作者阶层、作品类型等方面的构成发生了很大变化,但有一点是始终未变的,那就是外貌的单纯简单,而且简单得变本加厉。例如,三十一个字音的和歌,到江户时代演变成了将和歌的发句(首句)加以独立成体的十七字音的俳谐(俳句),成为世界上最短小的诗体;在小说方面,虽然江户时代出现了《八犬传》那样的结构相对复杂的所谓长篇读本小说,但那是直接学习了中国明清小说写法的。本来,在平安王朝时代就出现了的叙述技法高度成熟的《源氏物语》的基础上,后来的作家有可能变得更复杂些,但事实上江户时代除了读本小说之外的其他市井文学固然在人物设置等细节方面也受到了《源氏物语》的一些影响,但在叙事手法上却整个抛开《源氏物语》而另辟蹊径,于小说体式上返璞归真,更求简单。这样一来,以假名草子为名的妇幼读物、以市井町人为读者的浮世草子,在小说体式上都显得相当幼稚,简直令人不敢相信被今人公认为世界最早的成熟的长篇小说的《源氏物语》早在此前七百年就已诞生,不由得不给人以退婴之感。

说起井原西鹤小说的简单或单纯,首先表现在结构体式方面。《好色一代男》,现代日本学者一般称之为长篇小说(其实只能算是中篇,但日本没有中篇小说的概念,非长篇即短篇),但基本上采用按主人公世之介从七岁到六十一岁逐年成长体验的编年体的结构方式,这是相当原始的一种叙事结构。而且,场景与人物也随着世之介的足之所至而随时转换,除了世之介这一个人物贯穿始终之外,没有第二个贯穿全书的副主人公。《好色一代女》的结构也是如此,全书是一代女从小到老的好色的体验史,不同的是采用了一代女晚年回顾以往的倒叙结构,而这一点叙事技法,据日本学者的研究,也是从中国唐代张文成的传奇小说《游仙窟》学来的。《好色二代男》在结构上则更随意。一代男的私生遗弃子名为世传被人捡起收养,成为步生父之后尘的二代男,这个结构似乎是受《源氏物语》中源氏与儿子薰君两代渔色经历的影响,但《好色二代男》全八卷四十节,只有第一节和最后一节写的是世传即二代男,其他的则是与他完全无关的一个个单独的故事。在结构上,井原西鹤看似完全不讲究、不用心,读者在阅读时,也完全不必前后照应。

西鹤好色物的貌似简单,首先就体现在这样散漫的、无结构的结构上。他面对纷纷扰扰的现实世界与町人的日常生活,只是用他的眼睛去看,用他的耳朵去


浮世草子之好色一代男

一 灯火熄灭生恋情

樱花凋零令人叹,月亮有缺隐于山。且说此处的但马国的银山附近,有位男子终日不问世事,一味沉迷于色道,与男女戏玩。人家给他起了个绰号,叫梦介。梦介与当时风流男人名古屋的三左、加贺的阿八等人结为兄弟,因为他们同是和服上有七处菱形家徽的,因而身份相同、臭味相投,终日沉湎于酒色。夜深时,他们常常走过京城一座河上的大桥,有时打扮成留有前发的青年男子模样,有时又改头换面,变成身着墨染僧衣的出家人,有时头发直立,好像是一群妖魔,真可谓恬不知耻,我行我素。梦介为当时红妓葛城、薰和三夕这三位妓女赎了身,与她们在一起,或深居于嵯峨别墅,或悄悄地住在东山之阴,或住在京都的藤之森,日夜沉溺。就这样,终于让其中一人怀了身孕,生下一子,取名世之介。此事不必细说,知道的人自然也都知道。

父母对世之介真是疼爱有加,常常逗他拍拍手、摇摇头,他的头和脖子也逐渐硬邦起来。四岁那年的十一月,父母为他做了留头发的仪式,次年春天为他举行了穿裤裙的仪式。多亏曾向痘疮神祈祷过,他出的痘疮连一点痕迹也没了。就这样平安地过了六岁。第二年,也就是七岁那年,一个夏夜里,世之介突然醒来,离开枕头,打开了拉门的锁环,又打了一个哈欠。隔壁房间值宿的女用人发现世之介醒了,知道他要干什么,便点亮手烛,领着他沿着长长的走廊,咚咚咚咚地朝宅院东北面房后走去,那里南天竹枝叶掩隐处有一厕所,世之介往铺有松叶的便器里撒了一泡尿。在他洗手的木板窗檐下,有许多平铺着的竹板,女用人觉得若踩上了钉子什么的很危险,于是便拿着手烛靠近他,但世之介却说道:把灯熄掉,过来些!女用人道:我担心您脚下,才靠过来给您照着,为什么要熄灯呢?世之介煞有介事地说:难道你不知道恋爱是要在暗处搞吗?听世之介这样一说,那位手持护身短刀的女用人,便把灯给吹灭了。于是,世之介便拉住女佣长袖和服的左衣袖说:不会被奶妈看见吧女用人听了,感到很可笑。

这种事情,若打个比方,就好像日本远古男女始祖在天之浮桥下的最初交合一样,世之介虽然并不是真有那方面的本事,但是他的小心思却是蠢蠢欲动了。女用人便如此这般地向世之介的母亲讲了此事,他母亲听罢,似乎也觉得很开心。

随着时间的推移,那苗头越来越明显了。平时在游玩时,也注意收集美人画之类的东西。正如《徒然草》中所云书房里的书多多益善,世之介的美人画多而杂乱。还吩咐说:我不叫,你们不要到我房间来!严禁别人出入,这也未免太过分了。有时候,世之介做好手工折纸,就说:比翼双飞的鸟儿就是这样的哦!说着就给了侍女;或者做一朵花,把它挂在树枝上,说:这是连理枝,送给你啦!无论做什么都不离男女之事。

兜裆布也不求别人帮忙而自己来系,和服带子也是自己在前面打结,然后把结转到后面去,身上带着一种叫作兵部卿香袋的香袋,衣袖上也熏上香,那副风流状,连成年人也自愧不如,让女人不由不动心。即便与年龄相仿的小伙伴一起玩耍,也不看放上天空的风筝,却说道:自古就有云梯一说,那流星也是夜间幽会的人吧?牛郎织女一年只能相会一次,要是偏偏赶上了阴雨天,那心情该是多么郁闷呢!如此仰天而悲,为恋情而叹息。

直到五十四岁为止,世之介共染指女人达三千七百四十二人,染指的男子也有七百五十二人。这是他亲手写的日记上所记录的数字。自从情窦初开的儿童时代起,他一直不断地消耗着肾水,呜呼!人的命是如此来玩的吗!

二 羞于启齿便写信

到七月七日的七夕的早晨,落满整整一年灰尘的铜座灯、注油壶、小桌子和石砚等物都要冲洗干净,因而平素清澈见底的芥川河,现在都变成了尘芥之河了。这芥川河北侧的金龙寺钟声响起之时,不由令人想起后醍醐天皇的皇子八岁时作的一首恋歌。此时世之介也已经八岁了,到了该上小学的年龄,但当时,世之介还被寄养在山崎的姨母家里。

古代有名的俳句大师山崎宗鉴居住过的一夜庵遗址的庵内,仍有一位僧人在住,此人精于泷本派的书法。姨母便让世之介前往那里跟他学书法。有一天,世之介把一张白纸递到师傅面前,说道:不好意思啦!请您按我说的,写封信吧!作为师傅的僧人大吃一惊,反问道:虽说如此,你到底让我写什么呢?于是,世之介口述道:我们虽然已经非常熟悉了,但我还是不好意思当面说。你也许从我的眼神中可以看出来吧!两三天前,在姨母睡午觉时,我不小心踩坏了你的缠线板,可你却说:一点也没关系的!本应生气的事情你却完全没生气,那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悄悄话要说呢?如果有的话,我很想听一听。世之介嗫嚅着说了这番话,师傅听罢很是无奈,写到这里说:没纸了。世之介拜托说:那就先写这些吧。师傅说:以后再接着写吧,今天就先给你写这些。老师虽然感到此事有点蹊跷,但也没有太在意,便另外给世之介写了伊吕波几个字的字帖,让他练习去了。

夕阳西下,天色渐暗,有人来接世之介回家,世之介便从寺院回家了。初秋的风声萧萧,榨油作坊吱吱作响,捣衣声此起彼伏,令人心烦。在姨母家中,女用人们正在收拾绷布用的架子,其中一个女用人问道:这件染得非常漂亮的和服是小姐平时穿的,可是,这件在腰上带红瞿麦家徽的橙黄色的,是谁的呢?另一个女用人答说:那是世之介少爷的睡衣。于是,订有一年契约的女用人便一边叠衣物,一边冒冒失失地大声说:要是他的,就本该用京都的水洗啊!世之介听到了女用人的挖苦话,说道:让你们给我洗了这脏衣服,不好意思啊!不过,俗话不是说出门在外,朋友担待嘛!被世之介这么一说,女用人听罢羞得脸红,无言以对,只是说:对不起,请原谅。说完,正想离开时,世之介拉住她的衣袖说:拜托,请你将这封信送给阿阪表姐吧!女用人没有多想,遵命将信交给了阿阪。可阿阪却完全想不到能有谁会给她写信,羞得面红耳赤,便对女用人呵斥道:谁让你送给我的?待女儿平静下来后,母亲拿过那封信一看,便断定这笔迹出自那个和尚之手,说:看文字虽带有孩子气,但也没准儿是那和尚写的呢!于是僧人无端受到怀疑。后来,那位僧人对此越是解释越是说不清。本来是子虚乌有的事情,人言可畏,却也被弄得沸沸扬扬。

世之介主动向姨母表明了心意。姨母心想:我一直以为他仍是个毛孩子呢!明天我要把此事告诉妹妹,让她在京都也大笑一回吧!心里这样想,表面上却毫不动声色,她又想:我女儿相貌一般,已经和人家定亲。本来,只要年龄般配,是应该许配给世之介的。姨母把一切都藏在心里,从此以后,巨细无遗,留心观察,但越看越觉得世之介是闹着玩的。同时,被世之介牵连的那位僧人也遭到了人们的非议:无论怎么说,这种事,即使求你写,你也不该写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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