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書推薦:
《
台北人(2024版)
》
售價:HK$
87.4
《
万千心理·成人情绪障碍跨诊断治疗的统一方案:应用实例
》
售價:HK$
132.2
《
让孩子更有力量:赋权型家庭教育指南
》
售價:HK$
67.0
《
白夜追凶(上下)
》
售價:HK$
109.8
《
财富、战争与智慧——二战股市风云录
》
售價:HK$
132.2
《
纳特·特纳的自白
》
售價:HK$
84.0
《
低空经济:中国经济发展新引擎
》
售價:HK$
88.5
《
汉字学理与小学汉字教学
》
售價:HK$
89.6
|
編輯推薦: |
★也许再等33年,才有下一本《丙申故事集》。著名作家格非、李敬泽激赏推荐。《收获》文学排行榜读者榜&专家榜票选榜首作品。
★18万读者翘首期盼,短篇小说圣手、郁达夫小说奖得主、华语文学传媒大奖年度小说家提名奖得主弋舟zui具代表性的短篇小说集。
★5个荡涤心腑的传奇故事,他们在不断变老中重获新生。每一个有情人都能在这里找到自己的过去、现在、未来。我们活在世上,不只是欣赏传奇,更为遇到真实的自己。
|
內容簡介: |
《丙申故事集》是郁达夫小说奖、华语文学传媒大奖年度小说家提名、《收获》文学排行榜专家榜&读者榜票选榜首作家弋舟zui具代表性的短篇小说集,收录了《随园》《发声笛》《出警》《巨型鱼缸》《但求杯水》五个传奇的故事,阅读的时候,仿佛每个人都能在这五个故事中寻找到自己的过去、现在和未来。
其中,《随园》讲述了80年代的文艺青年杨洁,在时过境迁之后对于往事的追索,她身患乳癌,和曾经的恋人踏上前往西部大漠的旅途,并见到垂垂老矣的初恋,由此展开的一系列心理的剧变。《出警》则讲述了我进入警察队伍之后看到的跌宕起伏的人生故事。《发声笛》《但求杯水》则讲述了婚姻生活中的人对于过往和今日生活的微妙情愫,讲述了人的不得已,青春的逝去,和对向往生活无法灭绝的希望之火。这些看起来简单的事物,在作者的笔下都充满了非同寻常的精神圣光,读来欲罢不能。整部小说很像一部成熟版的《黄金时代》。
|
關於作者: |
弋舟,1972年生,当代小说家。
已出版多部作品。曾获多项文学大奖,并有多篇小说入选中国小说排行榜等权威榜单。2017年初,《丙申故事集》之《随园》获《收获》文学排行榜专家榜 读者榜榜首,获18万次读者投票。
《丙申故事集》是其小说代表作。
曾获得
郁达夫小说奖(2016年10月)
华语文学传媒大奖年度小说家提名(2016年6月)
茅盾文学新人奖(2016年7月) 弋舟,1972年生,当代小说家。
已出版多部作品。曾获多项文学大奖,并有多篇小说入选中国小说排行榜等权威榜单。2017年初,《丙申故事集》之《随园》获《收获》文学排行榜专家榜&读者榜榜首,获18万次读者投票。
《丙申故事集》是其小说代表作。
曾获得
郁达夫小说奖(2016年10月)
华语文学传媒大奖年度小说家提名(2016年6月)
茅盾文学新人奖(2016年7月)
花地文学榜年度十佳短篇小说(2017年3月)
《小说选刊》年度大奖(2013年)等
|
目錄:
|
随园
发声笛
出警
巨型鱼缸
但求杯水
代后记:重逢准确的事实
|
內容試閱:
|
和成长结合起来的阅读更具生命感
王苏辛(青年作家):我刚刚看到一个评论家的对话,从他们的言谈当中,我大概感觉,有些人或许是被阅读趣味灌溉的作家。我可能没有这个过程,我的阅读是和成长结合在一起的。
弋舟(青年作家):你可能大致说出了作家的两种形态。怎么说呢,我自己差不多也是这么一个来路,但我现在渐渐对自己感到了些许遗憾。被阅读趣味灌溉有错吗?当然不,但现在我觉得,一个作家如此生长,似乎有些人工的亏欠 ,譬如被一把水壶侍弄出来的植物,总是不如栉风沐雨来得更令人心动。在这个意义上,和成长结合起来的阅读,在我的理解中,或者更具生命感吧,即便长得很蛮横,也蛮横得比较可爱。
王苏辛:在某一段时间内,如果生活出现问题,我写出的东西大概也会显得缺乏耐心。写不下去,其实就是指这种状况,我不知道怎么把一些刚刚开始感受到的东西表达出来,这个时候我就会知道,可以开始新的阅读了,或者必须去阅读了。
弋舟:在我的经验里,许多作家的阅读是直接作用在创作上的,即时转换。你的这种方式,没准更符合阅读的本意让阅读先作用于生命,然后再转化为写作。
王苏辛:我的理解是:一个作家,被阅读趣味灌溉没有错,但这个阅读趣味可能要适合自己。这就要求写作的那个人随时随地都要了解自己,不仅了解自己的过去,更要了解自己在不同阶段的面目,以及如何适应不同阶段的自己。这样说起来,被阅读灌溉的作家,其实和那种与成长结合起来的阅读、写作者,仍是走在同样的一条大路上,写作最终是通向生命的那就是在写作中养成自己。你说的专门的语境是指文学概念或者某些理论吗?还是仅仅指常识引起的陌生感,会让你觉得无法尽快进入自己的话语体系?对你来说,是更喜欢单打独斗的状态,还是和群体站在一起?
弋舟:这个专门的语境除了你说出的这些内容,更多的,我可能是在说一种感受,一种端起来说话的腔调,一种习焉不察的傲慢,还有隐隐自得的态度,等等吧。什么是我们自己的话语体系呢?作为一个人,说人话,不就是我们那个根本的话语体系吗?可我们有时候太把自己不当人了,时间长了,不知道别人什么感觉,我是会有点儿烦,有点儿讨厌那个不说人话的自己。
遇到准确的事实,几乎就是小说写作的硬道理
王苏辛:说到端起来说话,倒让我想起之前看你的小说,比如《等深》中茉莉和刘晓东的对话,会觉得人物有些累,他们驮着巨大的包袱在走,但是到了《随园》,或者说整个《丙申故事集》中的小说,我发现你把人物身上那种比较显眼的负累撤去了,而是将其融于整个环境之中。于是环境的改变也是人物改变的一部分,大的环境因为这些看似芜杂的情绪和负累反倒多了一些层次感和活力,人物本身显得整洁、明朗,小说的前路因此更觉开阔。
弋舟:文学之事就是这么微妙,当我们反对什么的时候,马上又会觉得自己可能错杀了什么。仔细琢磨一下的话,你又会发觉,文学本来就是一件需要端起来的事,否则它几无意义。这还是要分具体的语境和文本。老实说,这的确有点儿累人,我们都太过知识化了,我们太文明,懂得的太多了。你对我小说的阅读感受,如果将之视为一个表扬的话,我只能将进步归功于时间,现在写的比以前好了那么一点儿,这是时间之力,是生命本身的朝向。将人放置在环境里,这事儿,也只有时间能教会我们原本我们恐怕是没有学好如何恰当地在世界中摆放我们。
王苏辛:其实好的东西千姿百态,但和自己有关的好才动人心魄。所以我可能无法觉得这只是时间之力使然,而是拥有时间的人自主的选择,是他们的心让他们走向了自己的信。再回到你刚才那段话的前半截文学是端起来的事物,但这个端仍然还是作者呈现出的诚恳的自己,或者说有良心的自己,在这个基础上,端才有端的价值,否则,或许就是伪饰。
弋舟:没错,这是大的原则。但在这个大原则之下,我们得始终警惕不要让自己被大绑架。你的这些表述,我相信是诚恳之语,但它略微鸡汤化了点儿,伟光正,颠扑不破并且天然地拒绝被否定。有时候,我觉得我们要避免这样来表述,风险太大,听懂了的没问题,没听懂的,可能会是个误导。而且,这样说话还是轻易了一些,就像是在说晚上要比白天黑。
王苏辛:你说鸡汤化,我的理解是那段话使用的多是概括性语句,而这些东西,它们得遇到恰当的时机,遇到准确的事实,才能有它自身的意义。我刚才说到那些,其实是在你的小说中看到了这个东西。
弋舟:当一些似乎不言自明的理念遇到准确的事实时,它也许才能成立,否则,它也只能不言自明地闪闪发光。这也是我开始警惕一个小说家四处布道的原因,你所布的那个道,唯一需要遇到的是你写下的作品,那是你的准确所在,是你永远应该追逐的第一事实,否则真是有夸夸其谈之嫌。而遇到准确的事实,同样隐含了某种更为深刻的小说伦理,遇到,准确,事实,这三个词,实在是充满了力量,连缀起来,几乎就是小说写作的硬道理。这本集子取名为《丙申故事集》,本身就是在向时光和岁月致敬,那么,与过去重逢,回溯与检索,不就是时光的题中应有之义吗?时光是有力量的吗?嗯,这个倒是可以不证自明的。
王苏辛:我突然想到,似乎重逢准确的事实更适合。事实其实一直都在,作为那些想要看到更广阔天地的人,我们随时可能与它重逢,甚至随时准备着与它重逢。
写作也可以是阅读,阅读也可以是写作
弋舟:在我看来,我们的那个自己往往是面目模糊的,有时候,不是我们在根据自己的趣味来选择阅读,是阅读在某一刻击中了我们,让我们的那个自己觉醒:哎呀,我遇到了我!这正是写作与阅读的秘密,它被我们寻找,也强力地寻找着我们,找到了,捕捉住,于是我们的那个自己才如花绽放。这可能是一个发掘的过程,也可能是一个塑造的过程。发掘是因为我们原本就有,塑造是因为拜它所赐。那个写作的人如何随时随地了解自己呢?喏,他只有随时随地地去阅读和写作。
王苏辛:人是先遇到事实,再遇到自己。可以说,我通过你的小说《随园》遇到了自身的那部分事实,也正是这部分事实让人有可能进入那些潜意识中,但可能还未彻底揭开其面纱的世界,如此,阅读有了意义,这个意义就像你前面说的那样我们遇到自己的阅读,惊呼,我遇到了我。
弋舟:没有那样的经历,便无法理解那样的作品,这样的认知方法,显然很大程度地拉低了文学的意义,几乎算是消解了文学存在的理由。如此说来,我们压根没法理解孙悟空跟贾宝玉。当然,尽可能多一些地给不同的阅读者提供发现那个自己的可能,应该也是一个小说家的追求。见山见水,你得写得有山有水。
格非先生说这本集子写得有密度感,在我理解,正是在这个意义上的兑现。一次跟他聊天,他就说起过小说密度这个话题,他举了一个非常贴切的例子:一把椅子,如果它的材质结实,是密度很好的木材,那么,即便它打得不漂亮,价值也高于一把漂亮而薄脆的椅子。我觉得,此间确有真意。所以,这本集子我力求让它结实一些,而我所能找到的最有效的方法,似乎就是让它紧密地与现实关联,让它生长在现实的根基之中。我得学会尊重铁打的事物。动辄让人坐着毯子飞起来,我现在不大热衷了。
王苏辛:格非老师那个比喻对小说的叙述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小说家不可能把三维的世界压扁来增加密度感,而只能写出一层层递进状态的事实。要抵达如此结实和茁壮的密度感,可能需要剥洋葱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不断与准确的事实重逢,甚至写到后面,作者本人也会因为这个小说,明白了一些自己过去不甚明白的东西。如此,写作也可以是阅读,阅读也可以是写作,生活因为精神层次的递进和辗转,有了密度,我想,这或许是你说的尊重铁打的事实的最大的意义。就像我读《发声笛》的结尾,发现你把小说的点落到人物青少年时期的样子,那个唱着歌的人,身上充满未经反省的荷尔蒙,但这样的他,或许是目前的他人生如此这般的源头。再说到小说之外,正是不断的回去,不断回到那个朴素少年,生而为人才不至于总是积累歉疚,而是用不断的进步,来提炼出那个更好的自己。
弋舟:那当然是一个更高的要求。它需要我们的眼里盛放得下更多的事实,需要我们有能力去准确地与之重逢。而且面对这样一个事实,我们必须暂时放弃自己既往那种无度地将世界虚拟化的习性山就是山,是石头和植被,不要再去条件反射一般将它比附为一堆音符什么的。你所说的层层递进和剥洋葱,在我看来,就是逻辑的能力。不讲逻辑难道不是更轻易一些吗?尽管那样看起来似乎显得高级一些。抓铁有痕,轻盈或许才真的能够轻盈。对现在进行时的重视与尊重,必定导致我们重视与尊重逻辑,因为,由此我们不得不去重视与尊重现在进行时的根由它是如何这般与只能这般的。
如果重新尊重世界的整全,许多难题也将迎刃而解
王苏辛:你说层层递进和剥洋葱在你看来就是逻辑的能力,我觉得还不止那么简单,可能还要看是文本逻辑还是事实逻辑。如果是后者,当然没什么可说的,但很多时候,前者的出现会像烟雾弹一样,让人误以为自己转过去了。《丙申故事集》中的逻辑当然是事实逻辑,你似乎无意去呈现某一个饱满的点,而着重在呈现事物的一整面,尤其是《随园》,也包括《出警》等小说,都不是单独在写哪个人或者哪几个人,而是尽可能呈现一个打开的世界,阅读者可以从这个世界中选择一个自己的点进入。我很好奇:这样去打开世界的你,在前进时,如果不自觉遇到一堵坚硬的墙,是如何处理的?
弋舟:世界真的必须被拆分为计划中的世界和被一堵坚硬的墙挡住的世界吗?逻辑呢?是不是也真的非要开列出文本和事实的不同?我们做出一个判断,一定要想清楚它正反的两面吗?当然,这些都没错,而且是我们的强项,习与性成,几乎就是我们跟这个世界展开辩论的利器。但是对此,我真的有些疲惫了,那种没来由的雄辩欲终于令我心生厌倦。更为关键的是,某种程度上讲,这种左右开弓的智力,还会磨损我们行动的能力,让我们丧失对直觉的信赖,陷入过度思辨的泥潭里空转着自己的道理。所以,现在我写小说时,宁愿让自己更混沌一些,可能这样的态度,反而如你所说,更有利于呈现事物的一整面。世界从来都是一整面,是我们的聪明劲儿把它搞成了碎片。我得让自己恢复一下视力。一个婴儿看待世界会那么复杂吗?糖是甜的,有幸福感;药是苦的,令人难过。做出这些判断时,他不会聪明伶俐地想到糖吃多了蛀牙,良药苦口利于病。他不辩论,辩论对他而言跟不讲理是一个意思。如果重新尊重世界的整全,我们的技术,我们的动机,就会都显得没那么重要了。许多难题,也将迎刃而解。我们能够对话,不是基于我们的分歧,是依赖那个一整面的世界对我们基本的笼罩。
只有一个世界,你以这样的心情去处理它,突然的东西就很难对你形成干扰,即便为之震惊,也会理解那是被注定了的震惊。
王苏辛:世界确实是一整面,我们也始终被这一整面的世界笼罩,但如果这一整面世界对谁来说都是一样的,我们写作的意义又在哪里?我们写作的驱动又在哪里?我们如何确认自己感受到的是独一无二的?另外,一个婴儿看待世界不会那么复杂,但我们的眼光无论如何不会是婴儿的对吧?能婴儿乎,是一个能的过程,这个过程,才是写作的意义不是吗?写这个能,也才是重逢吧?
弋舟:这一整面如果对谁来讲都是不一样的,那我们的写作就只能对自己发生意义,对他者必定无效。写作的意义,今天在我看来,已经不再是将写作者从世界上区别出来了那就好像是得到了某种特权,被专门遴选了一样,多狂妄。今天驱动着我的,也许正是那个让我与人类相同的盼望,这是对于狂妄的矫正,是对无知的反省。我们当然是独一无二的,这差不多不需要辨认,人性中自以为是的那一面从来都怂恿着我们自我的夸大,但这个独一无二,能大过世界的独一无二吗?重逢准确的事实,也许就是勒令我们回到事实当中,历练写作者的所能,不要一往无前地虚妄下去,复杂下去。与事实准确地重逢,与本能准确地重逢,有益于我们抵抗虚无。当然,这个动机看起来本身就那么虚无因为我们差不多早已丧失了分辨事实的能力,我们惯于愚蠢地将换喻当作发现,隐喻当作证据,把连篇废话当作妙语连珠,把自己当作先知
王苏辛:在《丙申故事集》中,我时常感觉到人物的变化,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人物的变化,给了小说的力量即使在文本结束之后依然滚下去的可能。
弋舟:写作会有失控的时候,但集子里的小说的确是我明确控制出来的结果书名本身就是一个确据。我不想让这本集子太过奇崛,但我又无法接受它彻底的平庸,于是日常是它的底色,在局部上,竭力跃身而起,去够向自以为可以企及的屋顶。这也是我写作时的真实姿势我真的是写一写,就会自己在屋子里跳着去摸摸天花板。但是,更多的时候,我只能日常地坐在电脑前。我觉得这没什么不好,一如你所说的一年四季,夏天不应该成为否定冬天的理由,而秋天也无法抹杀春天的价值。这才是我的丙申年,这才是世上的丙申年。如果说,我一定想通过这本集子表达什么,那么好吧,我想要表达的是自己对世界的服从。至于表达得怎样,是否达标,这样的问题本身就与服从的愿望相悖,我想,所谓服从,就是接受结果,它一百分也罢,五十分也罢,我都服。不服你也没法再过一遍丙申年。这样的认识,就是我眼里准确的事实。
薛子仪老师知道那块白骨累累的所在,但他并不打算带我去。他说有一天他要在那里修一座墓园,立碑安魂,把所有的骨殖都聚拢起来埋葬。他说,那些尸骨的主人离我们并不遥远,不过是几十年前的男女,他们生前的衣服都还历历可见,在那里,你甚至能够看到,一根腿骨从一只破旧的裤管中伸出,寂寞地指向空茫的远方。
《随园》
当年他转身而去,走在山路上,脚底发虚,轻飘飘地像是腾云驾雾。后来还跌进了沟里。旷野无人,他在野地里昏睡了一宿。醒来后,山风浩荡,感觉像是死过了一回。
《出警》
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总是遥不可及,但你都能够预知,当它一旦变得不重要了,又会让你唾手可得。
《发声笛》
于是大家可以放心地信口开河。哪一个傻瓜会信以为真呢?大家的眼睛是雪亮的,心情是彼此默契的,那么就这样吧,既然青春需要被虚构。
《巨型鱼缸》
她看到了人的痛苦,人的饥渴,人的盼望,并置的月亮与太阳,尘埃如霾,还有无数盏等待夜归者的灯。然后她想起了男孩子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那时,他翻下身去,气喘吁吁地对她说道:给我一杯水。
《但求杯水》
节选1
你是谁?门里的女孩问我。
我理所当然把这个身穿白裙的女孩视为了一个女弟子。她是当地人,脸颊上有两团特有的高原红。
我找薛子仪老师。
我知道你找薛老师,到这儿来都是找薛老师的。她挺傲慢的,我是在问你是谁?
我是他的学生。我感到自己有些蠢。我已经四十多岁了,戴着只义乳,好像已经不配再去做一个学生。
所有人都是薛老师的学生。她抢白道,作势要关门。
等等,我急了,脱口报出自己的名字,我叫杨洁。
她定定地看着我,终于说了声:进来吧。
我看出来了,杨洁这个名字并没有什么说服力,她大概只是被我急迫的神色打动了。
园子里的确别有洞天。绕过一面萧墙,朝北开着一扇柴扉,进去后,竟然是一片竹林。脚下是石头顺着山势铺就的小径,拾级而上,穿过很长的一段回廊,一间明亮的大厅里坐着另外两个女孩。我觉得我见过她们。她们中的一个对我说:老师病得很重。另一个说:他早已经不见客人了。领我进来的女孩请我坐进了一把老式木椅。我两只手紧紧地抓在木椅的扶手上,不知所措地看着她们交头接耳。她们好像无视我的存在。我很恶心。我看到了当年将左手放在蜡烛上炙烤的薛子仪老师,和我神魂颠倒多么令他痛恨自己。老王用绿头鸭和家鸭杂交后的媒鸭来诱捕更多的野鸭,这项在农场学来的本事让他发了财。母亲在电话里告诉我姑姑死于一场突如其来的沙尘暴,系主任却在摸我的胸。那位地铁里的菩萨威严地望着我,她给了我勇气。
他左手的伤好了吗?我突然问。
她们对视一下,露出惊讶的表情。
你跟我们喝会儿茶吧。他现在正在打坐。那个放我进来的女孩说。
她们喝茶很讲究,七碟子八碗的,其中一个对我说:水是从山上取来的冰块融化的。
你从哪儿来?她们对我的态度发生了变化,开始主动和我说话。
我想说北京,但突然觉得这多么虚假。我就是从山下的戈壁滩来的啊。
我走了很长的路。我只能这么回答她们。
她们再次交换着眼神。毕竟还是些孩子,很快她们的话就多了起来。我提及了那只受伤的左手,这让她们很好奇。
老师的左手很少给人看。还好,和领导们握手的时候他用的是右手。说着,她们开心地笑起来。
女孩们也在他的企业里任职,她们彼此以部长和经理相称。我这才发现,她们身上果然有着浓浓的蒲草味儿。还好,他没用仓山居士的方式来教导她们,也没用骨头做蛊,让她们成为像我一样无可救药的人。女孩天性未泯,谈话很快转移到各自的网购经验上。我静静地聆听她们聊天,在她们情绪高涨的时候,不失时机地问道:
我可以去见他了吗?
她们停下来,面面相觑,好像突然想起了我的存在。
我走了很长的路,就是为了见他一面,我觉得自己开始哀求了,我还要走,还有很长的路等着我。
脸颊红红的女孩站了起来,是她领我进来的,这时承担起了她的义务。
你等等啊。她冲我点下头,然后就离开了,消失在一架屏风后面。
我的手插进衣兜,紧紧地将那一小截胡杨木攥在手心。不一会儿女孩从屏风后露出脸,向我招手示意。我走过去,绕过屏风,跟着她又走进了一段回廊。回廊上爬满了藤蔓,叶子在山风中摇曳。这宛如江南植物的繁盛让我突然剧烈地恶心起来。但我却吐不出,只能弯下腰一阵阵干哕。
你没事吧?女孩紧张地看着我。
我强装镇定,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内心。我的脸色苍白,头套可能也歪斜了。我想,我的样子一定很吓人,但是,这令我接近了那个地铁菩萨才有的风度。
我终于站在了他的门前。门楣上挂着一块写有小仓山房的横匾。我的掌心全是汗。
进去吧。女孩对我说,她都没敢抬头看我。
谢谢你。我为自己给她带来的惊吓而内疚。
房门虚掩着,我推门进去。
老师?
房间里有股难闻的味道。窗上的纱帘可能刚刚被拉开,在微风中飘荡,依然有一种大梦初醒的动势。
老师,是我,我是杨洁。
没人回答我。那张遍体雕花的木床上传来窸窣的声音。我看到他了。想象中,我认为他应当是盘腿坐在床上不像是他,而像是塞在神龛里的一尊破败的偶像;实际上,他是躺着的,一条薄被一直盖到了下巴上。当然是这样。还能怎样呢?即便那明亮的大厅里有着他豢养的年轻女孩,即便窗外就是万物生长的夏日,他也只能够这样几乎被完全覆盖着奄奄一息。我不想将之说成苟延残喘。但他真的就剩下半口气了。镂空的床楣上有一只蜘蛛在快速地爬行。一切就是这么的腐朽,还有股挥之不去的臭味。我的心里升起凶恶的伤感。我想大声骂他,用恶毒的话诅咒他。我们彼此启蒙,如今,他用一座随园戏仿了一座墓园。我像是遭到了背叛,但也说不好。我发散着的愤怒之波一定强烈到令他有所触动了,他盖在薄被下的身体开始微微发抖。他的嘴巴蠕动着,嘴角流出黑褐色的液体。我凑近他,他身上熏蒸出的苦味让我的心变软了。
好吧,这不能怪你,这世界连戏仿的耐心都没有了。我在他耳边说。
那只蜘蛛爬到了他的头上,我伸手替他捉了下来。我不忍心看他形容枯槁的脸上再爬过一只该死的蜘蛛。我在他身边坐下,从薄被下摸出他的左手摩挲。他的掌心岩石一般冰凉和坚硬。
我把手伸在他眼皮前,对他说:看,白骨。
他的眼皮翕动,终究还是没有张开。我有一瞬间以为他已经死了,将手指探在他的鼻子下面,那微弱的生命之息令我一阵感动。
你得跟我说说话。我对他抗议。
他悄无声息。
跟我说句话吧。我跟他商量。
他悄无声息。
求求你,跟我说一句话。我发出了呜咽。
他依旧悄无声息。
我哪儿敢摇撼他,我怕一使劲,他就会化为齑粉,让人连一把骨头都得不到。屋子很热。床脚一只大铜炉里的木炭余烬未熄。一部翻开的《子不语》扔在地板上,山风掀动着它黄色的书页。我过去把它捡了起来。结果它下面还扔着一本《夹边沟记事》。我把两本书放回窗前的书案上,让一本压着另一本。透过敞开的窗扇,我能隐隐听到野草发出的叹息般的歌唱。窗外的亭台楼阁,在我眼里一点一点成为了残垣断壁。
后来,我又回到了床边。我半跪在他面前,双手小心翼翼地搬动他的脸。他的嘴唇乌黑,我慢慢地亲吻上去。我用舌头开启他的嘴唇,他紧咬的牙齿顺从地松动了。我的舌尖轻微舔抵他的上腭,品尝着他的苦味。于是,我们便共同成为了没有牙齿的熟睡的婴儿。
我从随园的大门走出来时,看到山坡下老王站在车外和一个挎着篮子的妇女聊天。那个妇女头上裹着当地女人常见的红色头巾,与穿着红色冲锋衣的老王相映成趣。她可能是上山捡拾药材的。我慢慢地顺着山坡向下走。我没有回头,但知道身后的那座庄园在无声地坍塌。不,那不是灰飞烟灭,而是方生方死,海市蜃楼般的随风消散。我的心里星堕木鸣。老王和那个妇女相谈甚欢,慢慢地,我从这幅景象中看到了自己。我想我会去和老王养野鸭的。这是命运,一切都不是蓄意为之谁让我已经学会了怎么分辨雄鸭和雌鸭的叫声?何况,在那样的生活里,我还可以不用再戴着一只悲伤的义乳。
老王看到我了,向我跑过来。
怎么样?他远远地问我。
我望着他,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慢慢地说:执黑五目半胜。
节选2
直接说了吧,老奎二十四年前从监狱里一放出来,转身就把自己的闺女给卖了。
就在老奎出狱的前一年,他老婆跟人跑了。对此我挺怀疑的。那个时候,老奎已经五十多了,他老婆也不会年轻到哪儿去吧?谁会带着她跑呢?要跑,也是自个跑了的吧?可老奎认定他老婆就是跟人跑了。好像不如此,不足以强调他内心的愤怒。可即便这样,他被强调起来的怒火也还是难平。坐了十八年的牢,他肚子里可是没少憋着邪火。所以他才有资格做个重点人口。这种家伙仇视万物,是该盯着点儿。老奎重返社会,举目四望,十八年过去,世界变得跟火星似的,让他老虎吃天,根本无从下嘴。但他有邪火,要抗议。没个泄愤的地方,就盯上自己闺女了。
老奎的闺女那年二十三岁。你都能想到,这种家里长大的孩子会有什么好?倒不是说那女孩品行不端,她挺好的,就是太单纯孤僻。怎么能不单纯孤僻呢?老爹坐牢,老娘撒手跑了,换了谁可能都一样。女孩小学毕业就辍学了,在路边摆了个菜摊,冬天还卖烤白薯。按说老奎回家了,当钉子户搞到了两套房子,守着闺女过日子也挺好,可他偏不这么干。人性不就是这么叵测吗?否则也用不着警察这个行当了。我听说南方有钱人还盛行吃婴儿呢。虽然我每天面对的都是些鸡零狗碎,走的路也多是窄道,但仔细想想,世态炎凉,里面确乎有惊涛骇浪。比方说,妻子跟踪丈夫,丈夫跟踪妻子,这些事儿,让你都不知道世界到底怎么了。但你能感觉到,它们正在改变那些赋予你生活意义的重要信念。
老奎在监狱里有个狱友是重庆云阳县人,服刑时跟他开过玩笑,说出去后要把他闺女买了当老婆。想到这茬,邪火攻心的老奎开了窍。他联络上了这个人,带着闺女上路了。坐了两天两夜的火车,到了地方,老奎一看,山清水秀,适于人居这可能是他最后的一点儿良心了当即拿了那人两万块钱,撂下闺女就走了。他跟我说他压根没打算在那人家里过夜。我想我明白他的意思。他的邪火发到这儿就算到头了,再烧下去,会把他也活活烧死。两万块钱多吗?这恐怕不是个问题。钱不是他的目的,没准两百块钱他也要这么干。他就是想报复,至于报复谁,他都说不清楚。人性中那块最为崎岖陡峭的暗面,早把他黑晕了。他想要报复的对象,是他老婆,是带走他老婆的某个人,是世道和人心,没准,连他自己也能算在里面。那是种连自己都一并仇恨厌弃的情绪。他跟我说,那钱直到今天他都没动过。当年他转身而去,走在山路上,脚底发虚,轻飘飘地像是腾云驾雾。后来还跌进了沟里。旷野无人,他在野地里昏睡了一宿。醒来后,山风浩荡,感觉像是死过了一回。
当年老奎的女儿不见了,群众都想当然地认为女孩是找自己的亲妈去了。谁知道背后藏着个天大的秘密。
不折不扣,这是罪行。
可是怎么处理呢?却非常棘手。拐卖人口罪,最长的追诉期是二十年。不放心,我还特意查了下刑事诉讼法。就是说,时光已经赦免这桩令人发指的罪行了。如果要把老奎绳之以法,得报请共和国的最高人民检察院核准。他肯定还够不上这资格。我做完笔录,让老奎按了指印,上楼去给领导汇报。出门时老奎喊住我,问我干吗不把他铐起来。我瞅了他一眼,用指头点点他,意思是你给我等着。至于等着又如何,我也不知道。在我眼里,他当然是个混蛋。可是我还没见过这么老的混蛋。不是吗,一个混蛋老到这种地步,混蛋的程度都要打折扣了。
所长听了我的汇报,跟着我去了值班室。他也只能歪着头瞅了半天老奎。但毕竟是领导,一开口就问出了我心里面纠结的疑惑。
我说老奎,所长捏着自己的下巴问,你咋今天才想着要来自首呢?
老奎活动着嘴。刚才他说了不少,肯定也说累了。但他只是活动嘴,像空转着的马达,就是不启动,让人干着急。
他是为了逃避打击吗?那么他压根就不需要跑来认罪。是他的良心终于发现了吗?看起来也不像。你从他脸上根本看不出痛苦和悔意,反倒有股兴奋劲儿。就像那天晚上他跟我滔滔不绝后一样,脸上洋溢着的,是一股可是给说痛快了的惬意。我都想踹他一脚。
所长拍板,让老奎先回去。他却不走了,无论如何也要让我们把他先关起来。关起来谈何容易!对于这种根本不能批捕的案子,你没法把人送进看守所去。留在所里更是不可想象,等于弄来了个祖宗,得专门派人伺候着。怎么办?急中生智,我想到了老郭。
一段时间没见,我师父老郭真的瘦成了一张纸片。他像是飘到所里来的,让我不禁一阵心酸。看到老郭,老奎一下子就蔫了。刚才他看上去还得意洋洋的好像回光返照,又成了当年那个臭名昭著的滚刀肉。但老郭只给他递了根烟,他就像条老狗似的,佝背塌腰地跟着老郭走了。他们一同消失在派出所的门廊前,飘进炽白的光里,就像是羽化成仙,遁入了虚空当中。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