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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體書』摩天楼

書城自編碼: 3019008
分類:簡體書→大陸圖書→小說社会
作者: [英] J.G. 巴拉德 著,陈醉 顾君 王卉 译
國際書號(ISBN): 9787208139015
出版社: 上海人民出版社
出版日期: 2017-06-01
版次: 1 印次: 1
頁數/字數: 272/132000
書度/開本: 32开 釘裝: 精装

售價:HK$ 6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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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 赛博朋克宗师、科幻小说之王J.G.巴拉德代表作首次引进
★ 苏珊桑塔格盛赞当代小说中zui具智慧的声音
★ 后工业社会的卡夫卡,重新定义科幻小说摩天楼正是我们身处的这个世界
★ 抖森汤姆希德勒斯顿、杰瑞米艾恩斯、卢克伊万斯领衔主演同名大片
我们需要的是科幻小说而不是科学事实。人们需要探索的,是内层空间而不是外层空间,真正的异类星球是地球。J.G.巴拉德
內容簡介:
实际上,这公寓大楼就是一座垂直的小城。
有一座与世隔绝的摩天大厦。穷人住在昏暗局促的底层,中产阶级住在中层,富人住在豪华的上层,他们彼此相安无事地度过了短暂的和谐时光。然而这种自甘天命,被达尔文主义者视为合理的社区结构,很快就遭到了破坏,原因是各种小冲突,小矛盾导致的。于是生产停滞了,供给也消失了,结局是悲剧性的,人们褪下了文明的一切袈裟,变成了吃狗,有时也吃人肉的野蛮动物。小说没有为这种将人分成低、中、上的社区结构提供任何出路,却描画了这种结构的脆弱性和不稳定性。
莱恩望向四百码开外的那幢摩天楼。就在刚刚,发生了一场临时停电,7层的灯全暗了。一片漆黑之中,已经有手电筒的光束在四处移动着,*次,住户们迷惑地想要探清楚自己身在何处。莱恩心满意足地看着他们,准备欢迎他们去到他们的新世界。
關於作者:
J.G.巴拉德
J.G. Ballard(19302009)
英国著名作家。出生于上海租界,珍珠港事变后,被日军羁押在龙华集中营;1946年,他和父母返回英国。巴拉德在剑桥修读医学两年,做过广告文员、搬运工和百科全书推销员,后参加英国皇家空军。
巴拉德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参与科学杂志编辑,开始发表短篇小说,成为英国六十年代科幻小说新浪潮运动的代表作家,有科幻小说之王的美誉,被奉为赛博朋克(Cyberpunk)文学导师。他一生出版长著小说二十余部,作品被苏珊桑塔格誉为当代小说中zui具智慧的声音。
代表作有《撞车》、《太阳帝国》、《摩天楼》等。自传体小说《太阳帝国》曾入围布克奖,获卫报小说奖和詹姆斯泰特布莱克纪念奖,由著名导演斯蒂芬斯皮尔伯格于1987年搬上银幕,克里斯蒂安贝尔扮演小主人公;《撞车》由加拿大导演大卫柯南伯格改编成电影,斩获1996年戛纳国际电影节评审团特别大奖;电影《摩天楼》由英国导演本维特利执导,汤姆希德勒斯顿、杰瑞米艾恩斯、卢克伊万斯领衔主演,2016年3月于英国上映。
目錄
1. 临界
2. 派对时间
3. 住客命案
4. 向上!
5. 垂直的城市
6. 摩天道上的危险
7. 准备离开
8. 食肉鸟
9. 走进低处
10. 枯水湖
11. 征讨
12. 向峰顶进发
13. 躯体的记号
14. 终极胜利
15. 晚间娱乐节目
16. 皆大欢喜
17. 湖畔小阁
18. 血园
19.
夜的游戏
內容試閱
总译序
第三次世界大战秘史
作为二十世纪生于中国的最杰出的科幻作家,J.G.巴拉德在中国还没有得到足够关注。他位于上海市番禺路508号的故居一直都有络绎不绝的海外读者前来探访,但有关单位似乎并无保护或者至少标记它的计划。上海是一座盛产名人的城市,难免照顾不周,但在国内近年的科幻热潮中,巴拉德依然未能得到足够关注,则是本可避免的缺憾。他2009年去世时,国内媒体报道标题使用了科幻小说之王的桂冠,却对作品介绍语焉不详,只能使他的身份更加飘忽。此次世纪文景引进巴拉德的部分代表作品,不仅是对他最好的怀念,也是国内读者拓展对科幻认识的良机,毕竟,在整个科幻文学史中,他比那些常年漫游在其他星系的作家们要走得更远。

  内心世界和外部现实世界的相会之处
在科幻文学作为类型文学被创作和流通的今天,巴拉德的很多作品确实很难被纳入这一形式。事实上,他在国外常常被归于更传统的作家类型,但这并不意味着巴拉德反对被贴上科幻标签。相反,作为英国新浪潮科幻的领军人物,他对二十世纪科幻一直保持着敏锐的观察和清晰的见解。
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还是年轻作家的巴拉德便对正统科幻提出了批评,他多年以来对此有过多次解释:我是学生时代开始写作的我当时在剑桥学医。我对学医很感兴趣,而当时学的都派上了用场。所有的解剖学和生理学等等,看起来像是篇巨大的小说。大学里有年度短篇故事竞赛,我为此写了个故事,得了年度大奖。我认为这是个绿灯,便放弃了医学,几年后发表了第一个故事。我最初的作品投给了《地平线》这类英语文学杂志。就是一般的小说,有实验性的人物。接着,我开始思考科幻小说,在那个年月里全都是阿西莫夫、海因莱因和克拉克那是在五十年代中期我想,那些作家并没有充分利用科幻小说的潜能。我感觉到应该写一种新的科幻小说。四十年代和五十年代的美国科幻是一种关于技术的大众文学。它源于三十年代发行的《大众机械》这类美国流行杂志,以及那个年头拥有的对科学技术的一切乐观态度它们充满了奇迹,世界上最大的桥,最快的这个或是最长的那个充满了科技奇迹。那时的科幻小说便是出自科学将会重塑世界的乐观态度。接着到来的是广岛和奥斯维辛,科学的模样彻底变了。人们变得对科学非常怀疑,但科幻没有改变。你依然找得到这种乐观的文学,这种海因莱因阿西莫夫克拉克式的对科学可能性的态度,是完全虚假的。在五十年代氢弹实验的时候你可能看到科学已经和魔术非常接近了。而且,科幻认同外层空间的概念,那成了绝大多数人对它的印象太空船、外星人的星球。这对我来说毫不合理。在我看来,他们忽略了我认为最重要的领域我在七年前第一次使用这个名词内层空间,用来描述内心世界和外部现实世界的相会之处。你能在超现实主义画家马克斯恩斯特、达利、唐吉和基里科的画作中见到它。他们是内层空间的画家,而我认为科幻小说应该探索那个领域,那个心灵撞击外部世界的领域,而不只是描绘幻想。这是五十年代初科幻的病症,它正在变成奇幻小说,它不再是严肃的现实小说了。于是我开始了写作我所有的小说都发生在今日,或者离今日不远。
巴拉德毕业后参加英国皇家空军,在加拿大服役期间才接触到科幻,但他迅速奠定了自己精确的阅读趣味,即便是对同一个作家如H.G.威尔斯,他也表示更感兴趣的是《时间机器》《隐身人》《莫罗博士岛》和短篇小说,而不是《世界大战》,并且认为当代美国科幻小说家是从后者而不是前者中找到灵感。他认为《2001太空漫游》表明了当代科幻英雄主义时期的结束它深情地想象出来的景色和服装,和它巨大的布景道具,让我想起了《乱世佳人》,一场科学盛会变成了一种倒转的历史浪漫,一个不允许当代现实强光穿入的封闭世界。他称《星球大战》为儿童电影:其中描述和实现了各种超级技术,但没有时间感。动作可能发生在很远的将来或是很远的过去。与我们的世界或其他世界之间没有联系。角色们生活在一种永恒的连续介质中。他们只处理事件,就像是一个电子游戏中迅速前进的小点。
不过,巴拉德很喜欢四五十年代的科幻电影:因为当时的这些电影是低成本电影,导演们不得不在街上实拍,也就是说他们没钱像今天的乔治卢卡斯等人一样去建时髦的布景。他们以这种方式保持了与现实的接触,黑色电影也是如此。它把某种相关性强加于你。
正是在这样的趣味指导下,巴拉德发展了他著名的内层空间概念。他最早在1962年的《新世界科幻》发表了宣言式文章《哪条路通向内层空间》,阐述了这一概念,直到七十五岁高龄时还在给予最后修正:内层空间我指的是你在梦中,特别是超现实主义绘画中见到的那个被创造出来的空间,但它也存在于高度错乱的现实中,诸如战争区、飞机失事现场、地震废墟、被遗弃的建筑,观察者在那儿叠加了他自己的畏惧、梦境、恐怖症我认为这样定义的内层空间在我后期的小说中有一定程度的出现。
我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像艾萨克阿西莫夫或是阿瑟克拉克那样的科幻作家。严格地说,我认为自己是一个把超现实主义也当作科学艺术的科幻作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阿西莫夫、海因莱因和美国科幻的大师们其实根本没有在真的写科学。他们写的是一系列虚构的想法,被很方便地贴了科学的标签。他们写的是未来,他们写的是一种关于未来的奇幻小说,更接近西部和惊悚小说,但与科学并没有什么真的关系。你只需拿起一本诸如《自然》之类的期刊,或是任何科学期刊,你就能看见科学属于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弗洛伊德曾指出,你必须区分分析性活动和合成性活动,科学大部分属于前者,而艺术属于后者。海因莱因阿西莫夫式科幻的问题在于它是彻底合成的。弗洛伊德还说过,合成性活动是一种不成熟的标志,而我认为这就是经典科幻跌倒之处。
巴拉德拥有专业科学素养,并对人类技术进步保持着敏感。他在剑桥大学国王学院接受了数年医学、生理学、物理学的教育,从空军退役之后又在科学期刊《化学与工业》全职工作了几年。我访问了大量的研究实验室、化工厂这类地方,它们对刺激我的想象力起了很大作用。我科幻的大部分灵感来自我称之为科学现实的东西,而不是科学奇幻。即便成为作家之后,巴拉德依然常年和医生、物理学家友人们探讨科学问题,甚至每周定期收到来自国家物理实验室友人废纸篓的内容,了解科技前沿。他自己甚至订阅了包括《心理神经学》这样的学术期刊,直至刊物价格大涨,个人无力订阅,而他的某些灵感便是来自这些信息源。就像《时代之声》这样的故事。有一些想法在五十年代末是正在进行的,我们对基因和染色体的了解不断增长,让我想到我们的生物也许在往昔被植入了休眠基因,在人类向下一个进化阶段前进的过渡区域等待着。我并不是说那些思路直接来自某篇文章,而是说当我写这个故事时,杂志里充满了推动我们了解基因结构研究的描述,而这是触动我想象的一个元素。或者拿《集中城市》来说,它是关于一个延伸至无限的巨型城市的故事其中的灵感来自受勒柯布西耶影响的前卫建筑师们在巨大街区中展现的兴趣。弗兰克劳埃德赖特提出了一个他称之为一英里高的伊利诺伊的概念,一幢巨大的芝加哥塔楼。我想他后来展望着能包容巨大城邦国家的宏伟塔楼。这类在科学和建筑杂志中很时兴的内容,确实直接启发了一些故事。这个过程在我整个写作生涯中一直都持续着。
巴拉德的文字运用是纯功能性的,从不流于类型化,也不上演文体的狂欢,即便是《暴行展览》这样的实验文本,也是对媒体风景的讽喻。他很确定自己想要表现的是什么,所以他的文风总是不动声色的,只是他希望精确描述的内心世界过于怪诞。换句话说,他的作品更接近于他喜欢的恩斯特和达利,而不是抽象表现主义。虽然听起来有些荒谬,但我并不认为自己是一个文学作家(不褒不贬)。我不想以任何方式写与自身相关的小说。这有很多例子,不光是小说,也包括音乐和绘画。我对拉斯科(洞窟壁画)以来的任何画派都非常有感觉。我能从整个文艺复兴时期的几乎每个画家那儿体会到美感,而马奈以来的每个画家都在我生活中扮演着重要角色,除了抽象表现主义,因为那真是一种关于自身的绘画。我想在自己的写作中杜绝这种趣味。
巴拉德从来没有活在某一个具体的文学传统中,连他曾经代表的新浪潮科幻也被他迅速超越了。在欧美经典文学中,他最喜欢的是卡夫卡;在科幻作家中,他最尊敬的是雷布拉德伯里,不过,他在去世前几年的一个访谈中再次提到布拉德伯里时表示:我从来没像他那样创作,他太浪漫了,在我看来经常太天真。如果你问我谁真正影响了我其实更多的不是作家,而是诸如马克斯恩斯特、萨尔瓦多达利、乔治德基里科、勒内马格里特这样的画家、超现实主义者们。我希望能用文字来创造他们在画布上所创造的。这些梦境般的地景,这种用艺术手法来体现心理状态的迷人方式。你知道,我小时候经历了这个星球上最伟大的超现实景况:战争。你走上街道,一半住宅已成废墟,一辆轿车停在其中之一的房上面,如此这般战争充满了超现实的惊奇,充满了超现实主义的画面。当时我已经很清楚,人类文化中的某些东西正在拐一个扭曲得可怕的弯而作为一个艺术家,一个作家,我想去理解它。

  这个星球上最伟大的超现实景况:《太阳帝国》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斯皮尔伯格在上海外滩等地实拍《太阳帝国》,这可能是中国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向好莱坞电影团队大规模开放公共空间。日本军队在上海街道上列队行进,与中国抵抗力量枪战,用坦克碾轧英国侨民的轿车。外滩街区被关闭,分道线被涂覆,数千群众演员走上街头,外白渡桥边架起铁丝网路障,黄浦江中的快艇挂着太阳旗。摄制现场令很多年长的上海人想起几十年前在相同地点的相同画面。
巴拉德本人受导演邀请在英国和邻居们一起参加了几个镜头的拍摄,并未借此机会亲临现场。否则,无论是八十年代的上海,还是短暂叠加于其上的三四十年代景象,在他眼中都会是超现实的。九十年代初,BBC拍摄关于巴拉德的专题纪录片时,他随剧组回到阔别四十五年的上海,算是完成了一个心愿。和如今相比,他童年的生活空间在当时还算保存完好。他在故居中认出了当年使用的蓝色油漆,甚至找到了自己用来放漫画的小书架,感觉像是走进了时间胶囊。他参观了自己曾住过几年的龙华集中营,在房顶对着镜头介绍周边所有建筑在当年的功用,在生活了将近三年的小房间中回忆当年父母姐姐床铺的位置。
在这部名为《上海吉姆》的纪录片中,巴拉德当然提到了战争给童年留下的烙印。在他看来,欧洲二战时发生的严重暴行从某种意义上可以归因于纳粹理念的罪恶。但在远东,我成长的地方,并没有解释。严重暴行发生了,数几百万人被谋杀,没有真正的原因。我有这个未解开的包袱,我想解读我留在过去的生活。这一愿望对巴拉德后来的择业有很大影响。他在谈到学医的决定时说:我想我意识到希望成为心理医生的愿望是我与(我刚体验了三四年的)陌生的英国生活接轨的尝试之一。它是我与失去的、从某种意义上说留在了上海的自我重新建立联系的尝试。在晚年的另一部纪录片中,他称在上海的生活给了自己一大套有待解答的问题,是自己走上学医道路的原因,并补充说,成为心理医生之后,第一个病人将是自己。
巴拉德在童年便目击战乱、贫病、死亡和人类光怪陆离的欲望,享受过上层社会的丰足,然后突然遭受被困于集中营的苦难。了解巴拉德的这一独特经历,对理解他一生作品中诸多令人感到不适的场景和情节是有帮助的。这一点在笔者2009年的文章《从上海到内层空间》已有论述。那篇文章所讨论的巴拉德最后作品《生活的奇迹》,与其他众多文章和访谈一样,将作者后来对超现实主义与精神分析的爱好乃至一生的创作方向与其童年经历紧密联系起来。除此之外,《生活的奇迹》的另一重要功用,是驱动读者去重新审视《太阳帝国》,将其从写实的框架中解放出来,并通过对照阅读去了解《太阳帝国》的文学价值。
在写作之前,巴拉德曾耗费多年时间与当年的集中营难友重新建立联系,收集相关材料。在被问到为何年过五十才开始写作此书时,他表示,必须等三个孩子安然度过青春期之后才会写作自己艰险的青春期。为了写这本书,我知道我不得不将青春期阶段的我重新暴露在那些危险面前。当孩子们还在青春期时,他们应该受到保护。巴拉德显然希望能够精确还原当年的遭遇,但他所作的处理也是显而易见的,例如,书中将父母排除在主人公集中营生涯之外,这一设定并不符合巴拉德的个人经历。他对此的解释是:我仔细想过这一点,但我感觉让吉姆当一个战争孤儿更接近事件的心理学层面和感情层面的真实。然而,纵然这些层面的真实性可以探讨,但最终还是作者个人的。按罗西的观点,《太阳帝国》可以解读为弗洛伊德屏蔽记忆的文学变异:从历史角度来说并不总是正确的,但却能承担压抑创伤经验的功能。即便是书名本身,也含有多个寓意。巴拉德曾对书名给予了有限的解释:《太阳帝国》确实同时指有着日升国旗的日本帝国和我们在原子弹标志下共同生存的那个帝国或领域:核时代。而部分评论认为帝国也暗指中国和美国。
很显然,在《太阳帝国》中,巴拉德并非只是拆解时间胶囊并展示其成分,它虽然在巴拉德惊世骇俗的作品中显得最为传统,但极可能是作者投入最多心力、终其大半生写作理想的成果。无论如何解读,以亲历为素材去描绘一个少年眼中的世界大战和集中营生活,让《太阳帝国》不仅在巴拉德的作品中独树一帜,也使它成为二十世纪最珍贵的文学宝藏之一。

  人们不想听到的真理:《撞车》
1970年4月,巴拉德在一家伦敦画廊举办了他命名为新雕塑的展览,展品是三辆被撞毁的汽车。在开幕式上,一百多人迅速喝醉,现场混乱,作家成了唯一清醒的人。在为期一个月的展览之后,汽车被进一步严重损毁、推倒、涂鸦。我已经在书中预测了人们的表现。在真的展览中,排队的客人和访问者们的举动基本上是我所预料的。这基本上不是一个雕塑展,而是一个借用了美术展形式的实验心理学展示。此处所说的书,是同年出版的《暴行展览》。它由之前数年中在杂志发表的实验性短文组成,是巴拉德写作生涯中里程碑式的作品,也是二十世纪最离经叛道的文本之一,曾被美国出版商主动销毁。如果说在此之前的世界三部曲(《淹没的世界》《燃烧的世界》《结晶的世界》)及一系列短篇还维持了一个科幻作家形象的话,《暴行展览》宣布了巴拉德在余生中对科幻的彻底超越。
《暴行展览》显然受到了美国实验作家威廉巴勒斯的影响。但巴拉德对实验文本的探索在其写作生涯中是简短的。巴拉德基于其中一个片段写出了《撞车》,它与接下来的《混凝土岛》《摩天楼》并称为都市灾难三部曲,展现了他个人风格最鲜明的创作阶段。
巴勒斯为《暴行展览》美国版撰写的前言当然也适用于《撞车》:像外科医生一样精准地探索了性的非性根源。不过,和性有关的内容是后者最受争议的原因。被巴拉德高度赞誉的电影版《撞车》因为有大量性和暴力镜头而被美国电影协会定为最严苛的NC17级。但如导演大卫柯南伯格所言,它当然不应被视为色情片。色情片是用来刺激你的性欲,没有其他的功能。很显然,《撞车》并不是色情的在大多数电影中,故事停顿,你看到一个性场景,然后故事继续。但并没有什么规矩说你不能用一系列性场景作为结构元素故事发展,角色显现。为什么不?这是一个人生活叙事的一部分。
法国哲学家让鲍德里亚的视角独辟蹊径。他在其1981年的重要著作《拟像与模拟》中用一章专述《撞车》,盛赞其为模拟宇宙中的第一部伟大小说。在另一篇文章中,鲍德里亚说:《撞车》是我们的世界,其中并没有发明什么,一切都是超级功能化的:交通和车祸、技术与死亡、性与摄影镜头。一切都如同一个巨大的模拟和同步的机器;我们自己的模型和环绕我们的模型都加速了,一切都在虚无中混合起来并且具有超操作性。将《撞车》与其他几乎所有科幻区分开的,是它沿着那些和正常宇宙相同的力线和定局投射进了未来。小说能够超越现实(相反亦可,只是更微妙),但根据的是同样的游戏规则。而在《撞车》中,既无小说也无现实一种超级现实已经废除了两者。在其中,躺着我们当代科幻的定义性角色,假如这样一个角色存在的话。
值得一提的是,鲍德里亚的这些相关文字在1991年被科幻学术界的重要刊物《科幻研究》第55期作为《科幻与后现代主义》专刊的一部分重新发表,同期发表了若干学者对此的评论,而巴拉德本人也被邀发表了看法。部分学者认为鲍德里亚忽视了《撞车》中的道德观点,巴拉德本人则表达了对自己作品遭到过度理论化解读的反感(虽然他非常欣赏鲍德里亚的某些作品)。巴拉德在另一个场合曾提到:我并不将《撞车》《摩天楼》或《混凝土岛》这类小说视为科幻。我想很多人将其描述为科幻小说的原因是那样能够中和它所散发的不适感。它们当然不属于主导当代小说的现实主义我真的只写过一部现实小说:《太阳帝国》。不,我认为它们属于另一种文学传统,一个上溯到萨德、被热内和塞利纳这类作家继承的传统。或者说,文学中的坏小子们。一种去处理人们不想听到的真理的非凡强大的传统。我总是视自己为某种伦理家,站在路边举着指示牌:当心,急转,慢行!
在《科幻研究》第58期中,鲁迪克分析了巴拉德的道德观点:巴拉德对撞车的兴趣是心理学层面的,其想法是个人无意识与外部社会现象有一种直接联系。巴拉德使用单个人物去体现人类欲望的各个方面,其表达则是外部风景,而二十世纪后期西方文明生活所居住的风景进一步的人工化已经证实了后者的力量。巴拉德小说中个人与风景的灾难性互动是精神层面意识与无意识脱节的表述。无意识层面代表真实的欲望,存在的顽固基础,而使用非常弗洛伊德式的同时也是终极道德的将黑暗带进光亮之中的方法来让这种现实昭示出来,这便是巴拉德的计划。
斯蒂芬森另一个角度的观点显然也适用于《撞车》:J.G.巴拉德作品的一个中心是超越的问题,亦即越过、逃离物质世界、时间和空间、身体、感知和普通自我意识的限制。这一主题在不同方向上充满了作者作品的大部分,并常被评家误解为一种对退化、衰败、崩溃和混沌的虚无主义或是宿命论的先入之见超越的主题所代表的并不是一种对人类价值和目标的否定,而是肯定最高的人文和抽象理想:恢复人作为一种真实而独立的存在。
《撞车》是巴拉德思想超前于时代的例证之一,它所描述的画面在媒体中已经被越来越多地播放。1989年由塚本晋也执导的日本最重要的赛博朋克电影《铁男》便被学者用来与《撞车》进行比较。1997年戴安娜王妃车祸身亡之后两周,英国作家萨尔曼拉什迪在《纽约客》发表名为《撞车》的文章,将车祸与这部作品联系起来:巴拉德的小说将我们文化中的两种色情恋物癖汽车和明星通过性感的暴力(一次车祸)集合到了一起,创造了一种如此令人震惊以致被认为是淫秽的效果。在戴安娜之死的例子中所添加的照相机,调出了一杯比巴拉德原著中更加强大的死亡与欲望的鸡尾酒。

记忆和欲望写下的神话:《混凝土岛》
小说是神经内科的一个分支:神经和血管的场景是记忆和欲望写下的神话。巴拉德的这句话应该是概括《混凝土岛》的最好方式。在对于巴拉德作品的解读中,不应忘记他经过医科训练的专业知识和观察力,这种素质比巴勒斯所说的外科医生的精准要更全面。主人公虽然是一位建筑师,但在困境之中久病成医,对自己的身心状况异常敏感。每一处伤痛的变化,和每个时刻精神状况的起伏,都被观察和记录着。他在探索一座陌生岛屿的同时,也在探索内心交织的记忆和愿望,而这两片风景常常叠印、融合,以至于他会感到岛屿的生命,甚至觉得自己便是岛屿,而在另一些时刻则会清晰感到探索和征服岛屿的需要换言之,取得对自己内心的彻底掌控。
与《撞车》不同,《混凝土岛》开篇发生的车祸纯属意外,除了使主人公受伤和被困,它造成的额外破坏,是在这位高级职业人士常年按部就班的生活中撕开一道裂缝,长期被压抑的真实人性得以释放出来。他每天检视自己身体的同时也检视着他往昔熟视无睹的城市道路、建筑和天空,观望着不息的车流,游走于自己的精神孤岛。借巴拉德所言:马克斯恩斯特、萨尔瓦多达利、乔治德基里科和保罗德尔沃的经典超现实主义画作中,时间和空间的法则常被取消,现实被解码,以发现日常生活后面的超现实性。
和《摩天楼》相比,《混凝土岛》展现的是一座倒卧在高速公路之间的摩天楼废墟,被困其中的主人公每天都在探索它的不同楼层,最终与其中的神秘居民对话、争斗、和解、告别。帕迪认为,巴拉德城市小说中的人物可能会以为他们是孤立于世的,但发生的灾难总是暴露这不过是一个幻影。与其他学者不同,他认为巴拉德在三部曲中向我们展示的并不只是孤立中的人,而是那些自以为已经把自己从世界中移除的伦敦人。这种自我孤立的现代病症,可以从主人公往日分裂的感情生活和对陌生家具的喜爱中观察到,但当他遭遇真的孤立,却又不禁回忆起家庭甚至童年,然后遇见他原本无缘在这座城市中相遇的其他居民。通过一种平凡的原始主义的举动,个人能够通过与一种文化缺席的暴力领域进行互动来发现一个更深层、更本真的自我。贡肖雷克的这一观点其实适用于整个都市灾难三部曲。
《混凝土岛》与《鲁滨孙漂流记》的相似之处已经被多位评论家探讨过事实上,巴拉德的主人公直接把自己与这位三百多年前被困荒岛的人相类比。《鲁滨孙漂流记》一直被认为是殖民冒险的寓言。爱尔兰作家詹姆斯乔伊斯指出,鲁滨孙克鲁索是不列颠殖民者的真正原型,正如星期五是被殖民民族的标志一样。和笛福相比,巴拉德把殖民地安排在英帝国的心脏中心,被现代人造结构所包围,那是主人公作为一个建筑师和市民所熟悉但如今却不可及的现代世界,而他被放逐的岛屿却只有文明的废墟,正被优美但又不时令人生畏的修长野草所吞没巴拉德所塑造的蛮荒之地几乎是超现实的,而它的原住民有着比主人公更不寻常的遭遇。《混凝土岛》作为经典荒岛故事的现代版,场景和人物都极其精简,从而尽显巴拉德经营内心风景互动模型的能力。



胡凌云


相较而言,往上三层,高高站在露天楼上面的罗亚尔则从来不曾这么清醒。终于准备好了成为那些海鸟中的一员,他站在自己楼顶套间的窗户前,俯瞰着开发区的露天广场,向远方的河口眺望。晨间的空气刚被一场新雨洗过,清爽却也凛冽,河水穿城而出,也似一长串冰凌滚滚而来。两天了,罗亚尔没有吃过任何东西。食物的匮乏非但不曾令他浑身无力,反而刺激了他身体里的每一根神经每一块肌肉。脑组织好似暴露在外,就要被漫天的鸣唳声撕裂。那些鸥鸟像一道持续不断的喷泉自电梯机房和护栏上升起,向高空飞去,形成一个不断膨胀的旋涡,又突然向着雕塑园俯冲而下。
罗亚尔现在可以肯定:它们是在召唤他。那些狗已然弃他而去。它们刚得了自由,便消失在了楼梯间和下边的走廊里,唯独雪狼留了下来。它坐在罗亚尔的脚边,在敞开的窗户旁着迷一样看着鸟儿飞翔。现在,它的伤都已痊愈,厚厚的极地被毛也恢复了白色。罗亚尔怀念那些血痕,就如同他怀念夹克上那些被怀尔德太太洗掉的血手印一样。
把自己封进楼顶套间的时候带上的那点食物,罗亚尔都已经给了狗,不过他觉得自己也已经超越饥饿感了。三天以来,他谁都没见,也很乐意把自己和妻子、邻居的一切关联都切断。他仰望着那一大群盘旋的鸥鸟,明白它们才是这摩天楼真正的住客。那座雕塑园也是单为它们设计的,只是当初他并未意识到而已。
罗亚尔在寒冷的空气里打着哆嗦。他穿着猎装,单薄的亚麻布完全无法为他挡住在混凝土天台上肆虐的风。在太过明亮的空气中,跟罗亚尔苍白的面色相比,白色布料也显得发灰了。罗亚尔勉力压抑自己的寒战,吃不准是否那些车祸的旧伤伤口又破裂了,他走上平台,穿过了楼顶。
鸥鸟悄悄靠近到他周围,转动着自己的脑袋,在混凝土上擦拭自己的喙。混凝土表面蹭着一道道血痕。这是第一次,罗亚尔看到窗台和护栏上尽是带血的V形爪迹,仿佛某种神秘字体里的一个个符号。
远处有声音响起,是女人在低语。在雕塑园另一边,观景天台的中间,有一群女住户像是在搞什么公开讨论而聚在了一处。
因为私人领地遭到入侵,且也因此记起在这楼内他尚不是孤身,罗亚尔有些心神不宁,退身到了雕塑园的后墙后面。一众声音在他周围来来去去。那些女人很随意地说着话,就好像已经这样来过许多次了。说不定她们之前上来观光的时候,他都在睡觉。也说不定,因为天气渐冷,她们决定把聚会地点顺着楼顶一路挪进他的套间里去。
鸟的旋涡正在瓦解。罗亚尔向着套间往回走的时候,那个螺旋的形状已经开始散了,鸥鸟们贴着大楼的外墙面俯冲出去飞远了。罗亚尔催着雪狼走在前面,从雕塑园的后墙边走了出来。套间里,站了两个女人,其中一个的手正放在健身器上。真正令罗亚尔震惊的是她们随意的站姿,她们就好像是正要搬进一间预租好的度假别墅一般。
罗亚尔退到了一间电梯机房后面。独自和鸥鸟、雪狼一起过了这么长时间,看到这些人类入侵者,他多少有些无措。他把狗拉到自己腿边,决定留在雕塑园里,等待访客离开。
他推开园子后门,在两列刷了漆的几何体之间走着。数十只鸥鸟围绕着他,在铺着地砖的地面上聚拢起来。它们亦步亦趋地跟着罗亚尔,充满期待。
他在湿地砖上滑了一脚,低头看时,发现是鞋子上挂了一块软骨。他扶着一尊雕塑站稳,把软骨扯出来丢开。手边这个齐腰高的混凝土球体,染着夺目的绛红色。
收回手时,掌间湿漉漉的都是血。鸥鸟大摇大摆走到了前面,为罗亚尔腾出了一块空地。此时,映入眼帘的游乐园,整个内里都浴在了血中,地砖也因这黏稠鲜艳的浆液而湿滑不堪。
雪狼贪婪地抽着鼻子,将落在嬉戏池边沿上的一块碎肉狼吞入腹。罗亚尔直直瞪着这一地血,瞪着自己满手的殷红,还有那些被鸟剔得一干二净的累累白骨,魂飞魄散。
怀尔德醒来的时候,已近日暮。清冷的空气在空房间里流动,轻轻拂起地板上的一张报纸。这个时候,屋里没有阴影。听得到通风管道里自上而下的风声,鸥鸟的嘶鸣却已经停了,就好像它们已经离开,再不会回来。怀尔德席地坐在客厅的一角,坐在这个无人入住的立方体的顶端。感受着后背抵在墙上的力道,他几乎要相信自己是这公寓楼里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住客。
他站起身,穿过房间走上阳台。下方很远处,能看到停车场里上千辆的车,却都被一重薄雾从他眼前遮蔽了,那些历历可辨的细节属于他身外的另一个世界。
舔着指上残留的动物油脂,怀尔德走进厨房。食柜和冰箱都是空的。他想起了泳池边电梯里的那个少妇和她温暖的肉体,想着是不是要回到她身边去。他还记得她轻抚他的胸口和肩膀,还能感觉她的手在他肌肤上的力道。怀尔德仍吮着自己的手指走出了公寓,觉得自己像是被人抛弃在了这巨大的建筑里。走廊寂静无声,冷风经过,吹动地面上零零碎碎的废弃物。他左手还拿着自己的摄像机,至于它是用来做什么的,或者为什么还把它留在身边这么久,他已经不大能确定了。
不过,那支银色小手枪,他倒是立即认了出来。他握在右手,闹着玩似的拿枪指着一间间开着的房门,多少有几分期待着会有什么人现身出来陪他一起玩。最上面的楼层已经被天空霸占了一部分他爬上40层的时候,看到楼梯间天窗框出了这么一幅图:白色的云朵飘在了一口电梯井里。
怀尔德举枪虚瞄着,快步穿过了40层的候梯厅。这里没有路障,且近期刚有人花力气收拾整理过。垃圾袋全被清掉,路障被拆除,候梯厅里也重新置上了摆设。有人把一面面墙壁都擦洗了,那些涂鸦、轮值花名册、电梯运载时刻表都已消失不见。
一阵风过,关上了身后的一扇门,也剪灭了那一道光亮。怀尔德在这空楼里跟自己玩得很开心,认定很快就会有人现身和他一起玩,于是单膝跪地,将手枪平举,向某个假想敌瞄准。他沿着走廊急步冲到尽头,一脚踹开门,闯进了那一间公寓。
整幢大厦里,他没有见过比这更大的公寓,远比高楼层的所有其他公寓都宽敞得多。和候梯厅、走廊一样,这里的房间也都已经被细细清扫过,地毯重新铺上,窗帘挂起在高高的窗户旁边。餐室里,光洁的餐桌上静静立着两支银烛台。
怀尔德被眼前的一切镇住了,他在微微反光的桌子周围慢慢走着。头脑混乱,他莫名觉得自己以前来过这里,早在他还没搬进这空楼的很多很多年以前。这挑高的天花板和硬朗的家具,让他想起自己还是个小小孩童时曾经做客过的一间房子。他徘徊在这几个重新布置过的房间里,几乎是在期待着,期待能发现他儿时的玩具、小小的儿童床和婴儿围栏正都摆放整齐,迎接他的到来。
在卧室之间有一道私人楼梯,直通上方的另一间内室,以及一个可以瞭望楼顶的小套间。这谜一般的秘密楼梯和它带来的挑战令怀尔德跃跃欲试,想要顺着台阶往上爬。他舔干净手指上最后一点油脂,欢快地冲自己吼了一嗓子。
怀尔德向着开阔敞亮的空间拾级而上,行至半道,被拦住了去路。一个瘦削的身影从阴影中走了出来,是一个高大的白发男人。他比怀尔德年长许多,风将他的一头白发吹得凌乱。这男子站定在楼梯口,静静看着自己下方的这名入侵者。他的面庞在刺目的背光中模糊不清,但骨形分明的前额上的那些疤痕,却和他白色夹克上新鲜的血手印一样,分外显眼。
怀尔德依稀认得这个守在观景天台上的狂野老者是谁,他在楼梯上停下了脚步。他不确定罗亚尔是要来和他玩这个游戏,还是要来呵斥他。从罗亚尔紧张的姿势和潦倒的外表来看,怀尔德猜测他一直藏身在什么地方,但却不是为了玩这个游戏。
尽管如此,怀尔德依然希望能征他入伙,他玩也似地冲罗亚尔挥了挥手枪。出乎他意料,建筑师竟向后退了一步,看起来就像是在假装害怕。就在怀尔德抬步向上走的时候,他举起了手中的铬手杖,朝着楼梯方向用力掷了下来。
金属棍子撞在扶手上,抽到怀尔德的左臂,一击之下,他吃痛地抛下了摄像机。手臂麻了。如同受到责打的孩子一般,他感到了片刻的无助。就在这位建筑师沿台阶朝他走下来的时候,怀尔德举起了银手枪,洞穿了他的胸膛。
短促的一声爆炸在冰冷的空气里消散开去。怀尔德爬上了那最后几级台阶。建筑师姿态拙笨地倒在了楼梯上,看起来就像是在装死;全无血色的疤脸转向一边,不去看怀尔德。他还活着,正从敞开的窗户望着飞在最后的那几只被枪声惊到半空的鸥鸟。
怀尔德从他身上跨了过去。这个游戏,和这预见不到的转折,让怀尔德糊涂了。摄像机躺在楼梯的底部,不过他决定就把它留在那儿。他揉着自己的胳膊,将震伤了手的手枪丢开,从法式落地窗走了出去。
二十码之外,有小朋友正在雕塑园里玩耍。曾经,为了防他们而紧锁了那么长时间的园门,现如今就这么大敞着,怀尔德一眼就能看到里面那些几何造型的玩具雕塑。在白墙的映衬下,它们的色彩显得尤其夺目。一切都已被涂染一新,阳光里,楼顶充满着朝气。
怀尔德向那些孩子挥舞着胳膊,可惜他们都没看到他。孩子们的存在给他注入了活力,这一路攀登到顶,终于在此看到了他们,他感受到了胜利的喜悦。那个躺在他身后的台阶上,外套染血脸上带疤的古怪男人,没有懂过他的这场游戏。
其中有个小朋友,一个两岁的小男娃娃,正光着身子在雕塑之间跑进跑出。怀尔德急急松开自己褴褛的裤子,任凭它褪到脚踝,然后赤身裸体向他的朋友们奔过去。他的步态微微蹒跚,就好像他已经忘了怎么使用自己的这两条腿。
在雕塑园的正中,空的嬉戏池旁边,有位女子正在用家具碎块点篝火。她的双手强健有力,正调整着一支沉重的烧烤扦,那是一根从大型健身机上拆下来的金属管材。孩子们聚在一旁玩,她则蹲在篝火边上,把椅子腿码进火堆里去。
怀尔德向前迈着步子,怀着羞涩,满心期待那女子会注意到画在他胸口上的那些图案。他在等小朋友过来喊他一起去玩,同时看见在左侧十英尺开外还站着第二个女子,身穿长及脚踝的连衣裙和长长的条纹围裙,长发从她严苛的脸庞两边向后拢着,在后颈绾成一个髻。
怀尔德在雕塑之间停下脚步。没有任何人关注到他,他尴尬了。园门旁又出现两个打扮得同样持重的女人,其他女人则纷纷从雕塑之间走出来,松散地站成一个圈,把怀尔德围在了当中。她们的外表仿佛属于另一个世纪,另一番场景,如果不去看她们的墨镜的话。在天台上这些血痕斑驳的混凝土的反衬下,深色的镜片有些扎眼。
怀尔德等待着,等她们跟他说话。赤裸着展现出自己的身体,展现出画在身体上的那些图案,这让他觉得非常快乐。终于,那个跪坐在篝火旁的女子回过了头,向他看过来。虽然这女子换了一副装扮,他仍认出她是自己的妻子,海伦。他刚想向她跑过去,但她那种云淡风轻的目光,以及对他沉甸甸的性器无动于衷的打量,让他生生停了下来。
到此刻,他意识到这里的每一个女人他都认识。他依稀认出了夏洛特梅尔维尔,她带着瘀青的脖子上围了一条围巾,看他的眼神里没有敌意。年轻的罗亚尔太太站在简谢里丹身边,她现在是个保姆了,看护着年纪最小的那几个孩子。他还认出穿皮草大衣的那位是珠宝商的遗孀,和他身上一样,她脸上也用胭脂化了妆。他回过头,无非确认了自己的退路已被封好了,只见儿童作家那庄严高贵的身影出现在顶楼套间的那扇敞开的窗户后面,一如端坐在帐阁里的女王。在最后一念希冀消失之前,他想,也许她会念一个故事给他听。
在他前方,雕塑园里,小朋友们正在玩白骨。
众人围成的圈子收紧了。篝火里蹿起了第一簇火苗,复古椅子上的清漆迅即发出噼啪爆响。女人们仿佛都得到了提醒,想起繁重的劳作是会带来饕餮之欲的,她们齐齐透过墨镜专注地看着怀尔德,同时,每个人都从自己围裙的深兜里掏出了什么东西。
在她们满是血污的手中,握着一把把窄刃的小刀。此时此刻,怀尔德有几分腼腆,却又很快乐;他跌跌撞撞走过楼顶,迎向自己的一个个新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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