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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
北京大学中古史研究中心教授罗新近二十年北方民族史研究成果的全面整理和全新修订,四分之一的内容为本次新增。北族名号由“官号” “官称”构成。将少数民族语言和汉语勘同,区分名号中哪几个字是“官号”,哪几个字是“官称”,并揭示官号、官称的真正含义和背后故事。探究北方少数民族部落领袖的原名及其汉名的得名过程,并揭示其原名在原语言中的意义。总结北方少数民族政治体发育的规律、汉化的关系,及其所处的发展阶段。探索中古北朝的特色风貌,展示少数民族政权的特色风采。从一朝政治制度到一人姓名,看中古北朝独特的政治文化和人文气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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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
本书集中收录作者研究中古时代与内亚各人群有紧密关联的各种名号的文章。通过分析这些内亚名号的结构、功能、语源、应用及流变,整理传统文献中某些难以理解的汉字音译语词,使它们发挥揭示历史复杂面向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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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作者: |
罗新,北京大学中国古代史研究中心暨历史学系教授,主要研究领域为中国中古史与北方民族史。专业代表作有《黑毡上的北魏皇帝》《王化与山险》《漫长的余生》,另有旅行文学作品《从大都到上都》,学术随笔《有所不为的反叛者》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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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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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订版小序
初版前言
第一章 可汗号之性质
——兼论早期政治组织制度形式的演化
第二章 匈奴单于号研究
第三章 论拓跋鲜卑之得名
第四章 北魏道武帝的鲜卑语本名
第五章 北魏太武帝的鲜卑语本名
第六章 北魏皇室制名汉化考
第七章 说北魏孝文帝之赐名
第八章 北魏直勤考
第九章 高昌文书中的柔然政治名号
第十章 柔然官制续考
第十一章 虞弘墓志所见的柔然官制
第十二章 高句丽国名臆测
第十三章 高句丽兄系官职的内亚渊源
第十四章 好太王碑与高句丽王号
第十五章 论阙特勤之阙
第十六章 再说暾欲谷其人
第十七章 从可汗号到皇帝尊号
第十八章 统万城与统万突
第十九章跋敦煌莫高窟所出北魏太和十一年刺绣发愿文
第二十章北魏申洪之墓志中的内亚名号
第二十一章 石勒的名与姓
附录始建国二年诏书册与新莽分立匈奴十五单于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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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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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勒的名与姓
石勒本来是没有姓氏的,也没有华夏式人名, 更不会有字。《晋书·石勒载记》一开头就说:“石勒字世龙,初名?,上党武乡羯人也。”又在叙石勒参加汲桑起兵时说:“桑始命勒以石为姓,勒为名焉。”《太平御览》偏霸部引崔鸿《十六国春秋》,没有“初名?”,同样缺失的还有石虎的父祖姓名等,大概都是因节引省略,并非崔鸿原文未记。汤球辑补《十六国春秋》时全录《晋书》,也是合适的。
不过,崔鸿原文,或确切地说,崔鸿所见的汉赵史料的原文,是不是也说石勒“初名?”?用?这个汉字音译非华夏语言的人名,现在可见的用例只是西晋末年的羯人,如石虎的祖父名?邪,有个羯人首领姓张名?督。这个字的本义已不可知,但从勹从背,大约是指身体佝偻,用以译音,符合那时以劣义字词对译非汉语人名族名的翻译传统。不过,?邪、?督都是多音节,不似?为单音节。《魏书·羯胡石勒传》:“羯胡石勒,字世龙,小字匐勒。”
可见石勒的本名不是单音节的?,而是多音节的“?勒”或“匐勒”。正是因此,后来汲桑为他确定华夏式姓名时,为符合华夏的单名传统,取其名中的一个音节为名,?、匐为字不雅,故取勒。《晋书》“初名?”显然是脱落了一个“勒”。?勒或匐勒很容易让人联想起高车阿伏至罗的称号“侯娄匐勒”中的“匐勒”。匐勒这个名号的语源,很可能是阙特勤碑和毗伽可汗碑中的 buyruq(梅录),当然也可能是暾欲谷碑中的 boyla,难有确定答案。无论北朝的高车还是唐代的突厥,都属于中古漠北的突厥语(Turkic)人群,他们固然在语言、文化和历史传统上各有区别,但很大程度上又共享一个有一定连续性的草原政治文化传统,甚至可以说,这个传统与中古鲜卑语各人群也有密切关联。
不过,研究者一般并不认为羯人属于突厥语或鲜卑语人群。羯人号称“匈奴别部”,体质特征鲜明(高鼻深目多髯),文化传统特异(有“胡天”这种被研究者疑为祆教祭祀场所的建筑空间),似乎与中亚(特别是粟特人)有关。《史记·大宛列传》:“自大宛以西至安息,国虽颇异言,然大同俗,相知言,其人皆深目多须髯。”《北史·西域传》也说康国“人皆深目高鼻多髯”。唐长孺先生认为,魏晋羯胡中颇多人源于西域,但并非直接从西域东来,而是先作为匈奴属部(奴部)被迁到北方草原上,再(随着降汉匈奴)从草原南徙塞内。唐先生说羯人南徙较晚,其实也许徙至上党武乡晚一些,徙入塞内则很可能与南匈奴同时或稍后。羯人在匈奴所统各人群中属于低贱的奴部,这一地位在迁入塞内后亦无改变,这使他们与自居匈奴正胤的南匈奴各部地位悬隔,汉朝优待降人的政策也落不到他们身上。
曹魏正始年间陈泰为并州刺史、护匈奴中郎将,赴任时“京邑贵人多寄宝货,因泰市奴婢”。看起来使用并州奴婢是洛阳上层社会的一个时尚。当然,这个故事得以记录在《三国志》里,是因为陈泰拒绝照做(“皆挂之于壁,不发其封”),但如果他(和他的前任、后任一样)乐于为京邑贵人帮忙,那么他可以从哪里、在什么市场上购买呢?这些奴婢当然不会是华夏编户,也不会是五部匈奴。陈泰要么是从边市奴隶贩子处购买草原奴隶,要么是从五部匈奴的贵族手里购买其别部羯人。特殊的体貌特征、低贱的社会地位,羯人不是被曹魏时五部贵族出卖(换取宝货),就是被西晋末年的并州政府出卖(换取粮食)。
源自西域的羯人肯定有自己的语言(Iranic),但他们久在草原,身处突厥语世界,几代人下来,势必在一定程度上受突厥语影响。这种情况和建立匈奴帝国的那个核心集团一样。正如亦邻真先生所指出的,以单于家族为核心的匈奴统治集团在进入漠北之前,无论是说某种伊朗语还是说某种突厥语,抑或是说某种蒙古语,到他们进入漠北建立帝国之后,势必要经历突厥化过程,几百年下来,就变成某种突厥语人群了。匈奴政治体之下的羯人也不会例外得太远,就算还能保存自己的部分文化(如宗教)和语言,很大程度上也会突厥化。因此,可以把他们视为中古内亚突厥、鲜卑两大语言群人群的一部分,对其名号进行比较分析。例如,北魏与萧齐对峙时期,齐军有个将领王敕勤,是魏军的叛将(北魏团城子都将),其身份就是并州胡人。
并州胡既可能指离石胡等吕梁山胡人,也可能指上党羯人。这个王敕勤的名字敕勤,就是拓跋鲜卑的直勤,以及后来突厥回鹘的特勤,语源即内亚汗室子弟的专有称号 tegin。 以此为基础,我们看石虎的祖父(石勒的伯父或叔父)名?邪,似乎可以与中古阿尔泰常见名号中的 bey 或 bayan 相联系。而羯人酋长(部大)张?督的?督,似乎可以对应古突厥文碑铭里的表“伟大、强大”的 bedük 一词。当然,这些都只是猜测,不可视为有价值的研究。在这个思路上,把石勒的本名“?勒”与 buyruq 或 boyla 联系起来,表面上看也有一定道理。不过,我在这里想对石勒本名的语源提供另一个猜测。
石勒字世龙,各种史料都不提世龙这个字得自何时。可能性最大的是,字的获得与姓、名的获得是同时的,也就是说,是汲桑一次性确定的。汲桑是晋朝的马牧率,大小也是个官,总是有点文化的。他为石勒定姓名、取表字,当然会遵循名、字相应的规则。在这里,世龙应与?勒或匐勒相应。汲桑从石勒的本名?勒中取末一个音节为名,另取一个表字来表达原名?勒的本义。那么,?勒 / 匐勒的本义是什么?我猜想,就是表示“鱼”的突厥语词语 bal?k,唐人译为“磨勒”。《太平寰宇记》卷三八振武军金河县有“磨勒城水”条:“突厥名鱼为磨勒,此水出鱼倍美,故以指名。”今突厥语族的大多数方言,都还称鱼为 bal?k,“磨勒”即 bal?k 的汉字转写形式。石勒以鱼(?勒 / 匐勒 bal?k)为名,汲桑给他取字世龙,就是用来对应水族的本义,不过升级为龙了。
石虎字季龙,名和字应该都是他在葛陂见到石勒以后获得的。他的本名肯定不是汉语,但可能与后来定的汉语名“虎”是有关系的。石勒被掠卖到山东为奴后,他母亲王氏拉扯着石虎留在并州,落到刘琨手里。刘琨为了拉拢石勒,于嘉平元年(311)十月,把王氏和石虎送到石勒在葛陂的大营。这一年石虎十七岁,研究者据此推算石虎生于晋惠帝元康五年(乙卯,295)。年数推算自来不易得实,多一年少一年也是常态。我认为石虎生年实际上应提前一年,即元康四年(甲寅),因为这一年才是虎年,石虎即由此得名。古突厥文碑铭中的虎是 bars,不知道石虎的本名是用这个突厥语词语呢,还是用了羯语词语。石虎与石勒重逢以后,地位与以往不同了,要有华夏式名、字,所以直接取汉字虎为名,算是意译,而以季龙(小龙)为字,算是与石勒的字相应和。
更值得讨论的是“石”这个姓氏。同样是西晋末年的羯人,有的人有姓氏(如部大张?督),有的人没有(如石勒),造成这一差别的原因在于各自不同的社会与政治地位。非华夏人群本无姓氏,内附使他们进入汉魏晋的管理体制,其首领阶层及其家庭可能因登记著籍的需要而获得姓氏,但普通部众在文书中仅以数字存在而无须著籍,故不必确定华夏式姓氏。问题在于,我们对那时的管理制度所知甚少,比如,武乡羯人的管理权是在武乡县,还是在上党郡?抑或是在护匈奴中郎将系统?希望今后有新资料可以帮助我们知道更多。
概括而言,普通羯人因无著籍需求而不必拥有华夏式姓氏。石勒没有姓氏,说明他的家庭连“部落小率”都不是,即便在羯人社会内地位也是不高的,所以他随时可能被管理者缚卖为奴。事实上,他先是差一点被“北泽都尉刘监”(疑是匈奴五部的上层人物,北泽或当作北部)卖掉,后是被并州刺史司马腾抓住送到山东“卖充军食”。
值得注意的是,并非所有羯人都如此悲惨,有部大身份的张?督一直拥兵驻扎上党,说明上层羯人得免为奴,被缚卖的主要是石勒这样低贱的羯人,而他们是没有姓氏的。汲桑何以为石勒取“石”为姓?姚薇元《北朝胡姓考》据《魏书》记石勒“居于上党武乡羯室”,认为“羯室”和《魏书》的“者舌”,以及唐代的“柘支”“赭时”等一样,是对 Chach(昭武九姓之石国)的一种音译,并由此得出结论说,石勒得姓非由音译,而是一种意译。町田隆吉也说,羯人源于西域的石国,羯即 Chach 之音译。
按照这个理解,一部分石国粟特人先被匈奴掠至草原,东汉时又裹挟到塞内,最后落脚在武乡。匈奴人一直以他们的故国之名 Chach 称呼他们,魏晋官方则用“羯”这个含有羞辱色彩的汉字(本义为骟过的公羊)予以音译。羯人一直记得 Chach 的意思是石头城,汲桑即据此为石勒确定了姓氏。
这一理解中最有力的部分是石国的地理位置,即中亚绿洲城邦中最接近草原的地带,草原游牧人崛起时受影响最深最直接。匈奴势力覆盖西域时,如果从中亚绿洲诸国掳掠一部分人到草原,那么石国是最方便的目标。但是,Chach 的本义是不是石头,还存在很大的疑问。
虽然有隋唐史料的支持,加上托勒密《地理学指南》所记“石塔”的旁证(11 世纪的阿尔比鲁尼 Al-Biruni 说托勒密的石塔就是塔什干,但有研究显示这一比对很可疑),研究者仍有所保留。语言学家试图把 Chach 与石头联系起来,如蒲立本《上古汉语的辅音系统》试图论证康居 / 羌渠的本义是石头等。阿拉伯征服后,Chach 逐渐为阿拉伯语的转写形式 Shash 所替代,11 世纪后连 Shash也为突厥语波斯语的混合形式 Tashkent(塔什干,意思是石头城)所替代。流行的说法是,Tashkent 的出现是对应 Chach/Shash 本义的。
不过早就有研究者建议,Tashkent 可能是从 Tazkent(大食人之城)转化而来。这里不做烦琐引证,简而言之,Chach 的本义是石头城这个说法还是应该存疑的。隋唐史料把 Chach 译为石国,到底是意译还是音译呢?如果是意译,就与传统史书对西域各国的译名规则不一致。我认为,以石国译 Chach 是音译而不是意译,称石国王室姓石氏,反映的是汉文史书的叙述传统,并非石国的真实情况。有意思的是,隋唐史官提到石国时,并没有联想到西晋末年的羯人与石勒,把二者联系在一起的是 20世纪的史学家。这种联系基于三个理由:羯与赭石音近;西域胡人的形貌特征及祆教信仰;石勒获得的姓氏。当然,建立某种间接的联系并不违反逻辑,但必须看到这些联系是间接的和纤弱的,有时甚至是不必要的。
回到石勒得姓上。我相信,汲桑为石勒制姓时,并没有进行历史和地理考证,而石勒这样的寒微之人,对羯人部族数百年来的源流也不可能有什么认识。汲桑唯一的依据就是石勒来自羯人,故拟羯音为其姓,命他姓石。石即羯,二字音近,且为常见的华夏姓氏。取非华夏人群之名称(现在所谓“族称”)为华夏式姓氏,常见于中古,如蛮人可姓文、万、梅、问,氐人姓齐,扶余人姓余,高句丽人姓高,狄人姓翟,累姐羌人姓雷,等等,都是所谓“以国为氏”的例子。汲桑因石勒为羯人,遂以羯为姓,只是羯这个字显然是魏晋官方特意采用的恶称,不宜用作姓氏,所以另选了音近可通且为华夏旧姓的石字。
至于羯人的故乡是不是药杀水上的 Chach,Chach 的本义是不是石头,这些问题当然还有讨论的空间,而我并不具备参与讨论的能力。我只是想强调,汲桑为石勒制姓时,脑子里是没有这些背景知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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