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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
★一场持续30年的打工现场观察。
作者占有兵1995年起到广东打工,一待就是30年,先后在酒店、工厂从事保安、行政管理等工作。他通过照片、文字和实物,记录下工厂打工人的遭遇、选择和命运。截至目前,已拍摄150多万张照片,收集了6吨打工相关的实物。
★127张全彩照片,呈现打工人的生存实况。
占有兵从拍摄的150多万张照片中,精选出印象最深的127张,写下了它们背后的故事。从这些照片和文字中,我们能看到打工人们如何应对变动不定的环境,如何在迷茫中艰难前行,如何通过一点一滴的摸索,编织出工作和生活的意义。
★书中收录的部分照片,曾荣获全国农民摄影大展金奖、2012观看中国CC摄影奖等多项大奖。
★作品曾以联展的形式在巴黎、北京、平遥等地展出,还应邀在纽约州立大学举办个展《中国制造》。
★南方周末、人物、南方人物周刊、一条、最人物、南风窗等几十家媒体撰文报道。
★本书采用双封设计,裸脊锁线装帧,可完全摊平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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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
打工给我们带来了什么?一场持续30年的切身观察,精选127张全彩照片,呈现一代打工人的遭遇、选择和命运。
來源:香港大書城megBookStore,http://www.megbook.com.hk 东南西北中,发财到广东。20世纪八九十年代,大批人离开家乡,进入广东的工业区,追寻发财梦。那时的他们还年轻,都满怀希望,相信改变命运的机会触手可及。
本书作者占有兵就是其中之一。他1995年到广东,一待就是30年,大部分时间在工厂做保安。他看到打工人们为一个工作机会东奔西走,在车间里忙到昼夜不分,赶着吃饭,赶着上厕所,挤出时间恋爱和补眠。
打工究竟给我们带来了什么?抱着这样的疑问,占有兵开始用相机记录下工厂打工人的生存实况,20年的时间,保存下150万张照片。他从中精选出印象最深的127张,写下它们背后的故事,于是便有了这本书。
透过书中的照片和文字,我们能看到一个时代的洪流,也能看到洪流中无数打工人的遭遇、选择和命运。看他们如何应对变动不定的环境,如何在迷茫中艰难前行,如何通过一点一滴的摸索,为自己编织出工作和生活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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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作者: |
占有兵,湖北襄阳人。1995年到广东打工,先后在工厂、酒店从事保安、行政管理等工作。2006年起,开始用相机记录工厂打工人的生存实况,截至目前,已拍摄150多万张照片。
这些照片曾荣获全国农民摄影大展金奖、2012观看中国CC摄影奖等,部分作品在《南方周末》《南风窗》《中国青年报》等60多家媒体发表,还以联展的形式在巴黎、北京、平遥等地展出。
2016年,应邀在纽约州立大学举办摄影作品展“中国制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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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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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 我的来路
我的家乡 /002
曲折的路途 /005
我做过的工作 /012
摄影与打工人 /022
第一章 奔向新生计的人
路上的记忆 /034
找工作的难 /047
当保安那些年 /063
保安见闻录 /080
打工关键词 /087
第二章 中国制造的背面
密集与“飞机拉” /116
出租屋与集体宿舍 /132
吃饭,是场快速打完的硬仗 /152
发工资这一天 /170
看病是件奢侈的事 /176
第三章 娱乐、爱情和发财梦
业余活动也没啥意思 /182
逛街,在晚上10点以后 /190
网吧,精神自留地 /196
通信的变迁:打工人与家里的沟通 /198
工业区的爱情 /208
我写给妻子的信 /220
打工人的发财梦 /230
第四章 人为什么活着
女工的QQ空间 /238
女工阿琴的20年 /251
工友访谈录2010—2011年 /256
工友访谈录 2024 /286
人为什么活着 /3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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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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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家乡
我叫占有兵,52 岁,在广东打工30年,喜欢摄影,拍了120多万张记录我和工友们打工生活的照片。
1973年,我出生在鄂西北的庙滩小镇,我的祖祖辈辈都生活在农村。
20世纪七八十年代,鄂西北还比较落后。那时,我们家住着茅草屋,墙是玉米秆糊泥巴砌的,床上垫着稻草当“席梦思”,屋顶上用篾席子挡着,每天晚上,老鼠在篾席子上进行跑步比赛。
从小学到初中,我都很喜欢读书,成绩也很好。1989 年,我第一次去县城,因为我考上了谷城一中——县里最好的高中。
读书时,我最期望的是吃饱饭。每天上午,到了最后一堂课,我总是在和饥饿做斗争,不停地用手揉肚子,但“咕咕、咕咕”的叫声不断地分散我的注意力。
每个月10元生活费,每天1斤粮食,穿着姑父给的解放鞋,吃着姑姑腌制的咸菜,我每天都梦想着跳出农门。
三年后,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我高考失利,没能实现鲤鱼跳龙门的梦想。
1992年年底,我参军到武警四川总队,成了一名驻守在康巴高原的武警战士。我每天起早摸黑,练功、读书、执勤,希望能考上警校,可阴差阳错再次失利。打好背包、摘除警衔和警徽,穿着旧军装退役回到庙滩镇,我仍旧是一个农民。
老家属于山区,地不多,分布在左山右坡、屋前村后,东一块,西一块,我不知道家里有多少地,更不清楚每块地在何处。从小到大,我只干过一些收谷、割小麦之类的粗活,不懂得季节和节气,耕地、育种、播种、施肥、除草之类稍微有点技术含量的农活则完全不会。
上高中时,我特别羡慕吃商品粮的人,他们不用种地,还有每斤一角四分二的精米供应。我不会种地,也不愿种地,又向往上班拿工资的生活,因此,退伍回到农村后,外出打工是我唯一的选择。
我记起,还在康定当武警时,在深圳市宝安区沙井镇打工的妹妹给我写信描述她工作的地方:“这里处处是工厂,电线杆上都贴着招工广告,厂房一幢接着一幢,每天晚上 12 点工业区还灯火通明。工厂旁边什么都有,大排档、杂货店、快餐店、小食堂、书店,随处可见。”
于是,在离开部队回到家的第 7 天,我就决定了自己一生的命运:到广东打工。
那时,体弱多病的父亲没钱给我做路费,我带着退伍时领的一点补助费,背上残留着酥油味的背包,和战友少军一起前往广东,带路的是少军的表哥孙三,他已经去过广东三次了。
那是 1995年12月,我22岁。
曲折的路途
当时,从湖北到广东只有火车,还没有直达的长途汽车。为了买到火车票,我们提前一天从家里出发,先乘汽车到襄阳,再从襄阳乘火车到武汉,然后买火车票来广州。
那一次,我们花了3天时间,转了6次车,才到东莞。
从武汉到广州的列车,被南下的人群塞得密不透风。我们没有座位,站了近20个小时。列车驶离武汉,穿过长沙,过了衡阳,不久就进入广东境内。虽然这期间我没喝一口水,只吃了一个苹果,但当心中期盼的广东出现在眼前时,我还是觉得很兴奋,透过车窗努力地搜索那个还不确定的、即将上班拿工资的工厂。
走出广州火车站的那一刻,我见识了高楼,看到了立交桥,旋即就汇入如潮的人流中。虽然孙三提前就叮嘱我们,下车后不要走散了,但火车站附近川流不息的人群,还是时不时地把我们隔开。
当兵之前,我没走出过县城;当兵的时候,又驻守在人迹罕至的甘孜监狱。当时的我,对大城市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不停张望着这个可能要落脚生存的地方……直到听见孙三的叫声,我才发现已经和他们拉开了很长的距离,忙三步并作两步,在人群中左冲右突,才赶上他们。
虽然孙三之前三进广东,但最长的一次也只在一家工厂做过3个月,最短的一次来了一个星期就打道回府了,因此对广东各地的情况也不十分了解。我们到了省汽车站,直接面临的问题是:买票去何处。
少军在部队时,家里人曾给他介绍了个女朋友,他女朋友在东莞塘厦镇一家工厂打工,他这次是来投靠女朋友的;我妹妹在深圳宝安区沙井镇 JB 工艺厂打工,我可以先到她那里;孙三曾在宝安区松岗镇做过事,那里有几个熟悉的老乡可以投靠。离开部队后第一次出远门,我们希望仍像在部队一样,战友之间在一起可以互相照应,所以最后决定先到塘厦,看看少军女朋友所在的工厂招不招男工。
就在我们准备到售票窗口买票时,一名男子过来套近乎,说他有公交车发往广东省内各处,他举的小牌子上也写着东莞、惠州、珠海之类的字样。我们就问他到塘厦要多少钱,他说20元。孙三说这个价格便宜,于是我们就跟着拉客的男子走出汽车站,回到火车站广场附近,绕过一大排商铺,又过了几条巷子,才见到几辆大客车,陆续有和我们一样带着行李的人被带到了这里。
我们三人被安排上了一辆去东莞的大客车,立即有人要我们买票。买好票后,我们在车上等了近两个小时,车还停在原地,我们问什么时候可以走,也没人回答,只是时不时有带着行李的人被带上来。又等了两个半小时后,大客车才慢慢发动。
没多久,车在一个收费站前停了下来,随车售票的男子说,每人要交10元过路费,就开始从后排依次收钱。我们三个和售票的男子理论,被他用广东话骂,车内同时还有三个男子站起来向我们的座位走来,说不交过路费就下车。我们请他退票,他们说没门儿,还准备动手打人,孙三怕出事,就先帮我们交了30元。
交完钱走了20公里,车又停了下来,售票的男子让我们下去转车。下车的地方是荒凉的野外,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等在那里的车,是之前那辆车的同伙,我们只能再次掏钱买票,才能上车。
后来,我才知道,在广东,这种事叫“卖猪仔”,以后也多次遇到过。到了新塘镇后,我们先乘车到东莞总站,再转车前往塘厦镇。到塘厦168工业区时,已是下班时间,凭着信封上的地址,我们一个接一个地问路过的行人,好不容易才找到少军女朋友所在的工厂。
问门口的保安,他说厂里有几千人,无法找。那时还没有手机,只有BP机,卖得也很贵,普通打工人根本买不起,少军的女朋友阿燕只是一名普通员工,也没有BP机。我们只能撞大运,在厂门口不停地问走出来的人是否认识阿燕,无数次的“不认识”也没有让我们失望。终于,一个听口音是老乡的人主动走过来,答应到厂内帮我们找找。
千等万盼,阿燕终于出来了,她说今天刚发工资,晚上不用加班,先带我们到厂门口的大排档吃饭。每人一大份炒米粉加鸡蛋 2 元,外加一个青菜 3 元,这是我们两天来的第一餐,真是太香了,虽然近30年过去了,那香味让我至今记忆犹新。
饭后,阿燕到工厂去找了他们的老大——车间主管,主管答应第二天找人事部帮忙,把少军介绍进厂,少军就跟阿燕去了。
我和孙三还没有去处,那时暂住证查得很严,抓到了要被扣留,我们刚到,自然没有暂住证,天黑了我们也不敢逗留。
孙三说先到深圳龙岗区布吉镇找他的老乡,于是我俩便乘车前往布吉。这时候,我对少军丢下我们不管有些不爽。孙三看出来了,说如果少军也不进厂,我们三个人一起在大街上游荡更容易被治安队抓走。
换了两次车,赶到布吉时已经很晚,孙三带着我很快就找到了在那里打工的老乡阿旺。当时,阿旺刚下班,走出厂门就被我们撞上,他先领我们在厂外的士多店(广东话,“小卖部”的意思)坐下,各买了一瓶健力宝饮料,还有一些散装花生。
阿旺说,年底他们厂不招工,厂外每天查暂住证很严,我们刚从老家来,保留好火车票。如果治安队查暂住证,就出示火车票,按火车票上的日期,3天以内不会有事,这也证明你刚到,属于暂住证办理期限。
聊了一会儿,我们晚上睡觉的问题把阿旺难住了。虽然阿旺所在的工厂包吃包住,但大门口写着“谢绝探访”,工厂的保安员在门口把守着,想混进厂根本没门儿。工厂是单独的院子,里面有车间、食堂、宿舍、士多店,条件好一些的工厂还有运动场、图书室和娱乐室,但不提供员工接待亲友的地方,工厂外面也很少有出租屋,更不可能有旅店。
正当我们不知所措时,走过来两位皮肤晒得黝黑的男子,他们买了两瓶啤酒坐在我们附近,用家乡话讲工地上的事。我们一听,乐了,这不是谷城的老乡吗?主动凑上前一问,果然如此。
阿旺问他们能不能帮我和孙三找个地方睡觉。毕竟是从千里之外的湖北来到广东的老乡,他们也没推托,说可以到工地上睡觉,但没有被子。阿旺连连说没关系,他到宿舍把自己的床上用品全部搬过来给我俩用,自己当天晚上和其他同事搭伙挤一挤。
建筑工地离士多店约300米远,我和孙三拿着阿旺的被子、草席就去了,行李暂存在阿旺的宿舍。
到了工地,老乡帮我们用红砖铺了一个平台,放上草席,再把被子放到上面,这就是我们的床。当时,我们已经两天没洗漱了,鞋子刚一脱,臭味立即散发开来。我和孙三找到工地的自来水管,洗了把脸,又简单地洗了个澡。尽管是 12 月,布吉也不是很冷,自来水洗遍全身后,我俩觉得舒服了很多。这天晚上,和衣而眠,两块红砖是我们的枕头,但我们仍睡得很踏实很香,这是我们连续几天乘车后第一次躺着睡觉。
我做过的工作
离开布吉镇后,我和孙三也分开了,他要去松岗镇,我要到沙井镇。这是我到广东后第一次单独乘车,不但被卖了两次“猪仔”,还在车上见识了玩红蓝铅笔赌博骗人的把戏,也看到了售票员因为乘客少买票坐过站而动手打人的闹剧,更多次见到售票员不让带着很多行李的人上车,因为太占空间,影响他们赚钱。
从早上出发,直到下午我才按着信封上的地址,找到上南加油站,但还没有找到JB工艺厂。我漫无目的地在一幢接一幢的厂房之间穿行,看到人就问,可几乎没有人知道JB工艺厂。
直到后来我才明白,那时工厂每天加班到晚上10点甚至12点,每月几乎没有休假,打工人从入厂后,几乎没有离开过,对外面当然一无所知,而外界对他们也知之甚少。
我尝试着找到士多店的公用电话,拨114查询到了JB工艺厂的电话。打过去后,得到的答复是工厂人太多,上班时间不能接电话。
正当我一筹莫展之际,转机终于出现了。在一堵围墙边我看到一个补鞋的老人,当时我的行李布包的提手坏了,就找他缝补,顺便打听JB工艺厂。老人说厂子离这里不远,等一会儿他也到那里去,让我和他一起。
没多久,我们来到一座厂房前。只见红色的大铁门关着,左右两扇门上分别印着“J”“B”两个字母,JB 工艺厂到了。厂房高高的围墙上有铁丝网,让我一下子想到了甘孜监狱。右边的大铁门上开了一道小门,偶尔有人从这里进出。
我小心翼翼地走到门口,向保安打听妹妹的情况。保安用我们的家乡话告诉我,他认识我妹妹,工厂下午五点半下班,宿舍在外面,员工下班后都会从大铁门走出来,让我先在外面等等。
在等待的间隙,我发现大铁门上还挂着一块黑板,上面写着“今日来信”和密密麻麻的名字,这是工厂的信件公告牌。
JB 工艺厂是一家生产波丽玩具的台湾厂,属于来料加工厂,约有2000 名员工。厂子的人事主管是我们谷城县人,他联系县劳动局为JB工艺厂介绍员工,每人交200元介绍费就能入厂。堂姐1992年就进来了,后来妹妹跟着其他老乡从湖北来到沙井镇,也加入JB工艺厂。1995年,整个厂子约30%的员工都是我们谷城老乡。
下班的电铃声终于响了,紧闭的大铁门被保安徐徐打开,黑压压的人群从楼梯口拥出来,劳动力补充体能的时间到了。蓝工衣、黄工衣、白工衣包裹着操着湖南话、湖北话、河南话、四川话、广东话、江西话的打工人们,很快就填满了工厂的院子,随后又拥出大门。
对那块黑板进行搜索,几乎是每个员工的动作。黑板上有名字的,就拿着工牌到门口的保安处领取信件;发现老乡的名字位列其中,就在门口等着告诉老乡。
“风琴,你哥哥在厂门口等你。”听到保安的喊声,我才回过神来。我们已经3年没有见过面了,妹妹长高了,也变白了,是长时间不见阳光的那种白。她过我的行李包,脸上显露出兴奋,带着疲惫。
“姐姐和姐夫也下班了,等会儿大家一起到大排档吃饭吧。”
妹妹不断向身旁经过的人介绍我:“这是我二哥,刚从家里来。”
“有兵来了,咋不提前给我们写信呢?”堂姐和姐夫不一会儿也出来了,“先吃饭吧,今天晚上我们还要加班。”
宿舍楼下,全是各式各样的店铺,小饭堂最多。很多人拿着塑料袋,装着2元钱买来的米饭和菜,提到宿舍里吃,有的直接坐在小饭堂的桌子旁吃。塑料袋装的饭菜放在铁碗里,这样吃完饭后,扔掉塑料袋,铁碗不用清洗就能再次利用。
我们找了个大排档,花了40多元,点了6个菜。那时妹妹每天晚上加班到11点,每月休息一天,工资才能拿到550元左右,一餐饭花了近50元是相当奢侈的。
堂姐和姐夫进厂早,跟这里的保安比较熟悉,和宿舍楼值班的保安打过招呼后,我就进到了姐夫的宿舍。宿舍由4幢5层的楼房围在一起,楼房之间走道相通,中间是一个便于采光的“口”字形大天井。每间宿舍住12个人,6架双层床摆满了屋子,还有几个用包装带编织的小凳子。
姐夫说明天要出货柜,正在赶货,可能晚上12点才能下班,现在工厂不允许请假,如果不加班,就要被记大过,罚款50元。把我领到宿舍后,交代了一番,他们都加班去了。因为全体加班,宿舍没有供电,我只能借着室外路灯,在阳台上找到水桶洗澡,仍是冷水澡,然后躺在姐夫的床上睡觉。
JB工艺厂只招手板、喷漆之类的熟手,我初来乍到,什么都不会,只能外出试着找工作。我开始用脚丈量工业区,但很多企业不招男工,不招生手,22岁的我,被世界拒绝了一次又一次。其间,我还上了招聘小摊的当,被骗去近百元,饱尝着打工的辛酸。
终于,在做了102个俯卧撑,击退近100个竞争对手后,我在深圳找到了第一份工作——LW大酒店的保安,每月工资450元。
干了3个月,买了双新鞋,通过表弟的介绍,我辞掉第一份工作,到机场的一家酒店当保安。在这里,我交了两个永远的朋友,学会了乘电梯,破了很多个首次纪录,如第一次吃西餐、第一次吃海鲜、第一次喝洋酒、第一次住客房、第一次办边防证、第一次进深圳特区、第一次炒股,等等。
这时,我开始反思,我真的适合在酒店行业做吗?还没等我想清楚,一次工作失误,把我又送入求职大军的行列。
1997年,深圳满大街都是找工作的人,我不想再做保安,想换一种活法。但男工不要,生手不要,技术我不会,每天走路找工作,又渴又饿,累得我想躺在草地上睡三天三夜。
在用脚步丈量了松岗、沙井、福永、西乡等地一个又一个的工业区后,我在西乡停了下来,进入一家玩具厂,做回老本行,当保安,还走了狗屎运,被台湾老板提拔,当上了主管,负责全厂的人力资源和行政工作。原本以为会在这里大展拳脚,但事与愿违,在处理了无数的繁杂事务,差点被烂仔(广东人对流氓的称呼)打死在工厂门口后,我还是离开了。
呼吸着工厂抽风机排出的臭气,走过一条又一条的污水沟,仔细读了几十家工厂的招聘广告,想改行做技术工人的愿望仍没有达成。生存,是当务之急。
1998年金融危机来临时,我进了一家电镀设备厂,在东莞道滘镇落了脚。工厂建在香蕉林边,四周是鱼塘和杂草,每天要和蚊子做斗争。我一边当保安员,一边学习管理知识。
1999年,不安于当保安员的我,通过报纸上的招聘广告,应聘到东莞篁村的一家外资电子厂,当保安队长。我强劲的工作势头,让上司感受到威胁,加上我不够自律,上班时间用工作电话跟曾经的同事聊天,4个月后就被炒了鱿鱼。但在这里,我见识了真正的企业管理制度,也知道了人性的复杂,当然,也学会了以更好的心态面对生活中的起伏。
2000年,通过人才市场,我到了长安镇,加入 SL 电子厂,当上了保安主管,一干就是 12 年,其间经历了“非典”、裁员、被收购、金融危机、扩产、并购等。从1995年出来打工至2012年,我先后在 LW大酒店、机场大酒店、BF 玩具二厂、ZL 电镀设备厂、KT 电子厂、SL电子厂工作过。这些单位的业务,涉及服务业、印刷、玩具、包装、电镀、五金冲压、手机配件、电脑硬盘及磁头制造等多个行业。
出来打工后,工作不断变动,加上外部环境的动荡,我内心很没有安全感,我觉得应找到一种东西,让自己安定下来。赚很多钱,当然可以使人安定,但我没有本钱,也没有能力挣大钱,觉得应寻找金钱以外的东西。因此,无论打工多难,我就是那个“打不死的小强”,每天与自己较劲,不是学英语,就是读书看报,还对着教材,学会了电脑操作。我抄下的读书笔记,堆起来一大摞。
写保安岗位职责,写保安培训教材,写十几万字的《保安管理实务》,写消息,写征文,我每天把自己逼得很紧。在这个过程中,我逐渐培养起了一个让我长久受益的爱好:摄影。
摄影与打工人
2000年,我到 SL 电子厂当保安主管,厂里有个内部刊物叫《SL通讯》,主编柳小姐和我在同一间办公室。
我在四川当武警时,曾写过多篇消息稿,用平信寄给《人民武警报》,等对方收到信,至少已过去半个月了,所以从来没被采用过。
《SL通讯》每月出版一期,虽然只有四版,但内容总是缺。柳小姐见我精力旺盛,也爱学习,就鼓动我写稿。
2001年春节,工厂举办春节游园活动,白天我是活动的组织者,晚上我就坐在电脑前,写下在SL电子厂的第一篇消息稿。
柳小姐很有耐心,把我这篇稿子修改后,刊登在2001年2月份的《SL通讯》上,还给我发了5元的稿费。这一下激起了我创作的欲望,于是我将巡查过程中见到的事,源源不断地写成消息稿。
当时工厂已经购买了相机,是部柯达数码相机,用1.44MB的软盘来存储。
以前工厂的文宣组,龙先生是专门的摄影师,他的工位和我相邻,工厂举办的各类活动,龙先生拍了照,就冲印出来,摆在办公桌上点评。我不懂,但有学摄影的兴趣,就经常向他请教。
有一次,时任中华全国总工会主席尉健行到工厂访问,柳小姐把柯达相机交给我,让我负责拍照。
我用这部相机,拍满了一个软盘。柳小姐挑选了一张,发表在《SL通讯》上,又把图片和她写的文字发给《CA集团快讯》,也被采用了。
我是个人来疯,这件事让我受到了鼓舞,觉得拍照没有那么难,之后工厂有客户参观,有员工活动,我就主动请缨,帮柳小姐拍照。
2002年,我有了买相机的念头。我反复问自己:是喜欢听快门的声音,还是喜欢拍照?经过近一个月的思想斗争,最终,喜欢拍照占据上风。我咬咬牙,跑到深圳,花费1800元,买下了人生中的第一部相机:尼康 F601。这部二手胶片相机,正式开启了我的摄影生涯。
有了相机,一部分是出于虚荣,一部分是因为想要显摆,此后每逢工厂举办文体活动,我就拿着相机冲在最前面,“咔咔”摁个不停,一卷胶卷用完了,再换一卷继续拍。当时一卷胶卷20元,冲印费5元,
扩印成3R的小样每张 8 角,一卷胶卷要花掉我 50 多元,特别奢侈。冲印出来后,挑选几张送给柳小姐,《SL通讯》又采用了,有时也送给《CA集团快讯》,一半以上也采用了。
我就像得到奖励的小狗,跑得更欢了。工厂有客人来访,我主拍;工厂的厂房扩建,我来拍;工厂的圣诞活动,我上;工厂的团年宴,我从头拍到尾。拍了一年又一年,拍到“非典”来了,拍到工厂裁员,我陷入了死胡同:没有活动不拍照。
2004年起,博客开始流行。我把拍的照片进行扫描,再配上一些文字,发到博客和摄影网站上。摄影网站高手云集,我这个摄影新人,发的帖子经常得不到任何回应。我发照片到博客上时,偶尔会得到一些回应。
2005年,马晓霖从新华社辞职,创办了博联社网站,采用邀请制和注册制,一些摄影理论专家、人类学家、社会学家、历史学家、文学家等都在上面写博客,我也在博联社上注册了自己的账号。
刚开始,我同步到博客上的大都是日出、花草、美女和其他一些动感照片,只有少数人看,偶尔有人评论。
有一次,我把拍摄的工厂员工活动照片发到博客上,配了一些文字,写评论的人多起来了,有人建议我多拍点打工人的日常生活。
对于这个建议,我想了很久,认为写评论的人是在戏耍我。打工人的日常有什么好拍的?我们每天都是这样过的。我喜欢读书看报,工厂图书室订的摄影报纸和杂志,上面刊登的全是大片,几乎很少看到日常生活,更是没有见过工厂打工人的照片。于是,这个提议很快被我遗忘了。
SL电子厂是“女儿国”,每天中午下班时,脱掉无尘服的女孩子们争奇斗艳。抱着拍美女的心态,我把相机对准了她们,拍摄女孩子们下班打卡、走在去食堂的路上、早上站在路边吃早餐、排队在银行的柜员机上取钱的场景,然后发到博客上。
没想到,评论的人一下子多起来了,有的帖子还被置顶,还有一篇图集获得了100元的现金奖励。给我留言的人越来越多,他们建议我继续这样拍,拍工厂打工人的生活,越详细越好。
通过博客上一些网友的评论,我找了一些社会学和人类学的书看,再后来买了《世界摄影史》,接触到了纪实摄影。不断看书,不断思考,眼界打开了,我开始意识到,我们打工人的生活记录下来一定会有价值,并且不能只记录工厂举办的各类活动,更要记录打工人日常的生活百态。
2006年,我报名参加了一个摄影函授班。面授时,看到学员们一半人用数码相机,一半人用胶片相机。用数码相机的人特别舍得按快门,拍得也多,我算了一下,如果用胶卷,一次要花费几百元。
我和家人商量,想买一部数码单反相机,家人没有反对。我上网不断查询,看到深圳有人出一部刚买不久的尼康 D70S,还有一个18—55mm的镜头,虽然是二手的,售价却将近一万元。我这个败家子,想着这部相机,几天睡不着觉,最后一咬牙,一跺脚,从银行取了钱,直奔深圳买了下来。
有了尼康D70S,相机就比家人亲,每天带在身上,上班拍,下班拍,路上拍,仿佛眼见的一切,都能拍。
2007年,全国摄影理论研讨会在长安镇召开,全国的摄影专家云集,也办了很多展览。我把自己拍的照片洗印出来,请专家指点。照片越拍越多,整理耗时费力。每天对着电脑,我也反复问自己:拍这些照片到底想做什么?投比赛挣钱?算一个出路。寄给报纸杂志发表?算一个出路。出一本书?还不够格。
在我思绪凌乱时,2010年的“富士康连续十一跳”,成为热点。再加上2003年的孙志刚事件,我开始觉得,应留下一些东西,系统地记录我们这代打工人的生活和生存状态。
要做事,不能做无头苍蝇,得找方法。我分析自己的特点:长期在工业区生活,了解打工人,了解工业区的日常,就构思拍摄“工业区”专题。开始拍摄前我写了拍摄提纲,时刻提醒自己不要漏掉内容。
关于拍摄地点,最初写的提纲只包含车间、宿舍、食堂等打工人活动的核心区域。拍摄过程中,我又关注到了步行街、公交车、夜市。拍摄框架方面,刚开始是在不同时段进行对比拍摄,比如在不同天气拍摄员工上班、下班;后来试着拍摄产品从原料到出口的整个过程;也按春夏秋冬的季节拍过。通过各种尝试,梳理图片时我就慢慢有了不同的线索:如时间、空间、天气、过程等。
2008年,考上西北工业大学的 MBA 后,我从管理学中借用了“生命周期”这个线索,这对我进行照片的编辑和整理帮助很大。我边观察、边思考、边拍摄,对所拍的对象越来越有感觉,也渐渐地取得了一些成绩。我在《南方都市报》东莞版开专栏,在《中国摄影报》《人民摄影》上多次发表文章和图片,在一些全国性的摄影比赛中获奖,加入中国摄影家协会,2016 年还应邀到纽约大学举办《中国制造》摄影个展。
2012年,《长安报》邀请我和著名作家塞壬一起创办《影像长安》杂志,塞壬任主编,我作为图片总监,每期通过不同的专题,呈现长安镇作为改革开放排头兵丰富多元的文化、经济、社会发展、人文动态等。
在办杂志的过程中,我不断学习,不断实践,同时也对我以前拍摄的图片进行不断梳理,曾经模糊的想法逐渐清晰起来:我要通过持续的拍摄、采访、收集,用图片、文字、实物等,记录下打工人的生活常态,将这些内容细化成一系列的打工专题,为打工人留下一个不被时代忘却的纪念。
自2013年起,我开始将照片打印出来,把同一个主题的照片装订成册,再加上简单的图注,编辑制作成摄影手工书,目前已经制作了132本。在拍照中,将打工记录进行到底,成为我越来越清晰的认识。
2015年以后,东莞工业区万人大厂越来越少,一些工厂搬走了,厂房空置一两年后,被众多中小工厂分租,招工难也开始显现。我的拍照,就和“今天不拍,明天就没有了”比速度,我成了相机摧残者,快门坏了,换;快门又坏了,再换,直到相机拍残,才换新的。
从2006年至今,只要在东莞,我每天都会骑着自行车,一遍又一遍地在工业区游走,去过电线厂、手袋厂、内衣厂、线路板厂、玩具厂、眼镜厂、鞋厂、模具厂、压铸厂、首饰厂、线路板厂、制罐厂、毛织厂、新能源汽车电池包配件厂、汽车模具厂、光学镜头厂、光电厂、手表厂、打磨厂、模型厂、注塑厂、文具厂、手机厂、导轮厂、刀具厂、智能设备厂、屏幕增光膜厂等。
我用一百多万张照片,记录下工业区的晨、午、夜,记录下打工人的衣、食、住、行,记录下春夏秋冬他们在阳光、狂风、暴雨和雾霾中度过的日子,还收集了近6吨与打工相关的实物。我的经历和拍摄,就是一部打工人的自传。
我是个打工仔,熟悉工业区,熟悉打工人,熟悉工业区的过去,也在记录工业区的现在,容我跟你唠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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