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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1:张爱玲情史再爆亮点!最爱不是胡兰成是桑弧?
若不是一本《小团圆》横空出世,谁能想到张爱玲最珍视、最小心轻放、视若初恋的情人竟是解放后拍摄《祝福》、《子夜》、《梁山伯与祝英台》等名片,与茅盾夏衍等人过从甚密,曾陪周恩来出访缅甸的上海导演桑弧?闫红以理到、情到、灵到的文字,像3D打印般还原出张爱玲生平里这段残损不为人知的部分:从两人由合作拍摄电影《不了情》相识,到最终天各一方的离散。一个在大陆谨慎而艰辛地活着,一个在美国度过恣意而孤寒的人生。这段完整了张爱玲研究史的记录,必然掀起新一轮的张爱玲热潮。
编辑推荐2: 寻找张爱玲的路上,迎面遇到你自己。
张爱玲一直以防卫过度的姿势出现,稍有不适就壁垒森严。人只道张爱玲姿态孤傲,闫红却认为,“她对这尘世的情意太珍重,试图用距离延长保鲜期。”经由闫红,我们体味到了张爱玲作为一个女人本身复杂斑驳的情感——自幼父母离异,渴求母亲的肯定而不可得,对父亲的依恋又叛逆,与弟弟从亲昵到疏离……她像我们许多人一样渴望被爱,于不胜孤寒处,仍怀着温柔一念,然而她拥有的每一份爱,都千疮百孔。
在寻找张爱玲的路上,我们迎面遇到了自己。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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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
胡兰成、桑弧与赖雅,谁是张爱玲一生挚爱? 闫红以史料结合张爱玲小说、信件,将张爱玲与母亲、父亲、姑姑、弟弟的纠结亲情,与炎樱、苏青、傅雷、柯灵、夏志清、宋淇、邝文美、庄信正等人的复杂友情,与亦舒、三毛、水晶等粉丝的往来渊源,特别是与桑弧、胡兰成、赖雅、佛朗士几段情缘的来龙去脉一一道来。
闫红眼毒心静,笔下有理也有情,腾挪自如地刻画民国女子的缠绵情事之余,也大刀阔斧地书写了时代边缘的落叶长风。与其说她用文字去写张爱玲,不如说她用文字去演张爱玲。这种理到、情到、灵到的演,像3D打印,不但精细还原出张爱玲生平里那些广为人知的部分,也精确推演出那些残损的部分——特别是与桑弧的恋情(桑弧,1916年出生于上海, 1946年桑弧与张爱玲合作创作了《不了情》和《太太万岁》。解放后桑弧导演并编剧了《梁山伯与祝英台》、《子夜》、《祝福》等多部脍炙人口的电影,曾陪同周恩来总理出访缅甸。2004年9月1日桑弧逝于上海,究其一生,桑弧对与张爱玲的恋情始终守口如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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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作者: |
闫红 女,1975年生,著有《刹那芳华——误读红楼》 《她们谋生亦谋爱》《诗经往事——爱在荒烟蔓草的年代》《彼年此时》《周郎顾》《如果这都不算爱——胡适情事》等。
新浪微博ID:合肥闫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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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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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佛朗士,也许他是张爱玲的初恋 001
若是他稍露一丝温柔,这段情谊也就立即混浊,也许,她的内心就要“像给针扎了一样”。不是所有的“喜欢”都要落到实处,变成一幕把肉麻当有趣的对手戏,有些“喜欢”只是为了经过。
02胡兰成:谁不曾爱过个把人渣 011
即使你有着钻石般锐利的眼神,能够穿越万事万物的外壳,你仍然逃不出自己的宿命。想要在一个男人面前展现作为女人的千娇百媚,你就必须忽略掉那些小小的bug(缺陷),装作视而不见,径直走向自己的目的地。
03桑弧:我们曾相爱,想到就心酸 091
她从未怪过他,虽然他比她大五岁,她却对他一直有种心疼。和张爱玲的爱情,于他,也许就像一场遇仙记,美好,神奇,但极不真实,一回头,楼台亭阁俱已化作空无,他回到人间。安心地过他脚踏实地的生活,只是不知道是否会有些夜晚,想起往昔,亦觉惆怅旧欢如梦?
04赖雅:爱又如何 109
一年之中最猛烈的暴风雪袭击了这一地区,大地苍茫,覆盖所有的路径,没有从前,也没有未来,只有当下,你在我眼前。她说,当他跟我住在纽约时,那城市仿佛是我的,街巷也因此变成活生生的。
05炎樱:有一种友谊,只能共青春 143
像张爱玲和炎樱这种友谊,是只可以共青春,不可以共沧桑的。年轻的时候,元气沛然,忽略那百孔千疮,踮起脚尖,去够那像月亮一样的,生命本身的喜悦。而中年之后,沉重的肉身朝下拖,让你不能够多承担一点点。
06亦舒,由粉转黑 155
亦舒和水晶们的责备固然令她不爽,但也是这些人,曾经推崇她,热爱她,帮她在大众中普及,是她的包袱,更是“老本”。从这一点看,张爱玲比那些动不动就指责粉丝困扰了自己的明星,要清醒得多,也智慧得多。
07当傅雷遇上张爱玲 165
“生活自有它的花纹,我们只能描摹”,张爱玲如是说,“源于生活,高于生活”,这应该是傅雷的文学主张。张爱玲是一个窥视者,探身望一望,最多嘴角挂一抹冷嘲,一切留给读者去感受;傅雷则是亲自上场,给那些人排队,好坏分明,他要么是激赏,要么是批判。
08柯灵,故人别来无恙乎 187
于是,我们看到,张爱玲打碎了胡兰成,打碎了母亲与姑姑,打碎了“荀桦”,也打碎了她自己。若不是在那样的心境下,张爱玲回忆“荀桦”时,会不会也能闪烁一丝“故人别来无恙乎”的温存呢?
09母亲黄素琼:哪一种爱不百孔千疮 197
没有哪一种爱不是百孔千疮的。这句话在张爱玲总结她和母亲的关系时出现,问题是,百孔千疮的爱也是爱啊,也能够温暖人心。作为资深张粉,我对她最不赞成的,就是她这种感情上的完美主义。她一向反对文艺腔,可是,我得说,她对于完美整齐的感情的追求,实在是太文艺腔的一件事。
10父亲张志沂:前世的情人,还是怨偶 213
张爱玲的父母,一个过时得让人叹息,一个新锐得让人侧目,但是,正是有了这太旧的父亲和太新的母亲,正是触及灵魂地感受到两种思想的交融与碰撞,撕扯与挣扎,才会诞生如此绝世而独立的张爱玲。她立于时代之上,不被成说牵制,不随潮流而动,孤独地固执地揭示人性的幽微之处,她的文字,也因此如河底美玉,几经时间之水的洗涤,愈加璀璨。
11姑姑张茂渊:做剩女,挺有意思的 243
这就是张茂渊,她太真实,这种真实与勇敢相伴,使她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不用那些矫饰,来抵挡素朴到灰色的真相。张茂渊的一生,有如一杯清咖啡,黑得纯粹,苦得彻底,永远永远,不在里面勾兑进去哪怕一丁点儿庸俗妥协的牛奶和糖。
12张爱玲的弟弟:他只是想有人注意他 259
张爱玲对于弟弟,是有感情的,黄素琼对这个儿子,也不能说没有爱,这些都不是问题,问题在于,爱又如何?她们把自身的清洁,看得比感情更重,因为感情里会有他人的气味,有一点点的污秽感,当她们发现那黏叽叽湿乎乎的“雾数”可能打这里上身,马上就换上凛然的表情,步步为营地,避开了。
13张佩纶往事 277
不是所有人,经过命运的淬火,都能练成金刚不坏之躯,有的是焚毁,有的是夹生,张佩纶属于哪一种?和张之洞谈话时,张佩纶流露出了生不如死之叹,看来,烟柳繁华温柔富贵皆不能安慰一个负荷太重的灵魂,他在黑暗中的挣扎,越发使自己伤痕累累。
14谁没有做过王佳芝 303
王佳芝的虚荣在于,妄图将庸常人生套入传奇的剧情,装作自己是一个有着伟大情怀的人。但是,做革命者,她不是有着坚定信仰的秋瑾,所以会悔恨自己的傻,做痴情女人,她也不是崇拜爱情的小人鱼,所以会“牺牲”于一种错觉。她不过是比着葫芦画瓢,即使一开始像模像样,但总会有那么一刻,一个失手,画虎不成反类犬。
15佟振保这样的凤凰男 313
王子爱上灰姑娘,里面未尝没有对民间的、底层的生活的好奇,而凤凰男身上无尽的艰辛卑微,对于生活优裕的女子来说,也是神秘而生动的,单是他的存在,就如一种调剂,克服了她生存状况的简单平面,给了她额外的幸福感与优越感。他背负着贫困的阴影,沦落的威胁,母亲的眼泪,社会的期望,无法重新回过头去。尽管心里有那样一种欲望,转化成了强大的压力,使他在奔袭的路途上不得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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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桑弧:我们曾相爱,想到就心酸
日本战败后,胡兰成遁入浙江腹地。张爱玲惦记他,在冬天里,做了件翠蓝的棉袍作为行装,沿着他走过的路,迢迢苦旅,千山万水,来到他藏身的地方。
那是一场伤心之旅,胡兰成不肯放弃在武汉认识的新欢,眼下,又与这范姓女子不清不白,《今生今世》里说,张爱玲是哭着离开的,回去后,她写信告诉他,她一人在雨中撑伞伫立,面对着滔滔黄浪,涕泣久之。
胡兰成这转述非常的文学化,却也因之浅淡,张爱玲的自传体小说《小团圆》则告诉我们,在她消失在他目光中之后,她的痛苦依然轰轰烈烈。
许多年后她写道:“那痛苦像火车一样轰隆轰隆一天到晚开着,日夜之间没有一点空隙,一醒来它就在枕边,是只手表,走了一夜。”
她无法忘记他。
“在马路上偶尔听到店家播送的京戏,唱须生的中州音非常像之雍,她立刻眼睛里汪着眼泪。”
“在饭桌上她想起之雍寄人篱下,坐在主人家的大圆桌面上。青菜吃到嘴里像湿抹布,脆的东西又像纸,咽不下去。”
“她梦见站在从前楼梯口的一只朱漆小橱前……在面包上抹果酱,预备带给之雍。他躲在隔壁一座空屋里。”
她食不知味,靠喝美军留下的大听西柚汁度日,有天在街上,她看见橱窗里走来一个苍老的瘦女人,都被自己的憔悴吓了一大跳,因为营养不良,她的例假几个月都没来。
就是在这时期,那个名叫桑弧的男人出现她的生命中。
桑弧这个名字,在《小团圆》面世之前,就一直闪烁在张爱玲的履历里。
桑弧,原名李培林,孤儿出身,少年时在证券交易所当学徒,后来考上了沪江大学新闻系,想当记者,但他哥哥与长姐都希望他能有个安稳可靠的职业,于是他毕业后报考了中国银行。他狂爱戏剧,是周信芳的忠实粉丝,并以颂扬麟派艺术的文章,赢得了周信芳的好感。
在周信芳的介绍下,他进入电影行当,由编剧,转导演。在1946年到1947年间,他和张爱玲有过多次合作,出品了《不了情》《太太万岁》等几部电影。
在当时,小报上便刊有关于他们二位的绯闻,但并没有引起张迷的重视,因有位貌似比小报更为靠得住的资深影人龚之方打了保票,斩钉截铁地说,张爱玲和桑弧之间只有友谊而没有私情。
他说,解放后他曾经应一干友人之托,想撮合这郎才女貌的一对,他们觉得“张爱玲的心里还凝结着与胡兰成这段恋情,没有散失;桑弧则性格内向,拘谨得很,和张爱玲只谈公事,绝不会斗胆提及什么私事来的”,所以必须有古道热肠的人出来说合。张爱玲听了他的提议,反应却是“摇头,再摇头,三摇头,意思让我不要再说下去了”。
有了这番经历,龚之方得出结论是:当时上海的小报很多,他们谈话较随意,有的出于猜测,有的有些戏虐,这却是十足地冤枉了桑弧了。”
知情者都这么说了,看来桑弧只是打张爱玲的人生里路过。虽然,张爱玲的摇头摇头再摇头,似乎也有点蹊跷,这凝重的动作背后,总像是有点难言之隐,可是,许是跟胡兰成的那段恋情太浓烈,让人觉得张爱玲的爱情,不可能这样不落痕迹。要知道桑弧到2004年才去世,那时张爱玲早已再度声名大噪,连她的垃圾都被好事者拿去要大做一篇文章,她的一个旧情人怎么能在大上海万人如海一身藏?
张爱玲的研究者陈子善却总是放不下,曾到桑弧老先生那里打探,对方“很小心,很机警”。他问不出所以然,又去问桑弧的儿子、他以前在华中师大的前同事李亦中,李亦中亦表示对此一无所知。
几番查无实证,自然不好做有罪推断,加上感情线索集中的剧情更为好看,这段纠葛久之便无人追究。要不是一部《小团圆》横空出世,谁能想象桑弧的守口如瓶之后另有隐情?谁能想到在胡兰成之后,在赖雅之前,张爱玲还另有一段如冷泉幽咽如雨意阑珊的爱恋?
《小团圆》里那个男子叫燕山,出现在以胡兰成为原型的邵之雍之后,这也正是桑弧在张爱玲出场的时间。燕山是个孤儿,做了导演,与以张爱玲为原型的作家盛九莉有过合作,这些经历全部与桑弧重合。只是,张爱玲写邵之雍,全照着胡兰成来写,这里却说燕山曾做过演员,与桑弧经历不符,张爱玲做这技术处理,是想遮掩什么吗?是桑弧的缄默换回这回报?还是张爱玲煞费苦心地为桑弧改头换面,只为更畅快淋漓地叙述那段往事?
反正,张爱玲写桑弧,比写胡兰成时更为慎重,更为小心轻放。
盛九莉在心情最为灰暗的时候认识了桑弧。感情方面陷入绝境,经济上,她也面临极大压力。具体怎么着,小说里没说的太细,还是上面那位龚之方告诉我们,抗战胜利后,张爱玲和汉奸胡兰成的交往成为重大人生污点,有报纸想借她的名字招揽读者,不曾想惹来骂声四起,小报倒是不惧这个,她又不屑与之为伍。一时间创作陷入低谷,生计便成为问题,为了省钱,她连电影都不看。
偏巧有电影公司想将盛九莉的一部小说改编为电影,老板接她去家中商议,许多年后,她依然记得那天自己的着装:“一件喇叭袖洋服本来是楚娣一条夹被的古董面料,很少见的象牙色薄绸印着黑凤凰,夹着着暗紫羽毛。肩上发梢缀着一朵旧式发髻上插的绒花,是个淡白色条纹大紫蝴蝶,像落花似的快要落下来。”
女人常常能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爱人的样子,就要被爱上的样子。
却也不是一见钟情的版本,她独坐一隅时,燕山含笑走来坐下。张爱玲写他“动作太大了些,带点夸张。她不禁想起电车上的荀桦,觉得来意不善,近于乐得白捡个便宜的态度,便淡笑着望向别处去了。”
这女子距离感太强,警戒线太分明,然而读到这段时仍觉得笔触里有柔情,初见时的小尴尬,常常回想起更令人怦然,那点当时不能迅即消化的东西,让那感情更有质感。
即使戒备着,她还是感觉到他与身上那件浅色爱尔兰花格子呢上衣的冲突,格子上衣的闲适,与他不是一个气场,他像是“没穿惯这一类衣服,稚嫩得使人诧异。”
他那夸张的、过于接近的动作,可能不是像荀桦一般想要占她便宜,就像这衣服一样,那是出入场者的稚嫩和缺乏分寸感,后来张爱玲说他们的相处如两小无猜,这调子一开始就定下了。但是,这并不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之前,盛九莉曾经在剧院后台与燕山打过照面,他从台阶上下来,低着头,夹紧双臂,疾趋而过,一溜烟地走了,盛九莉觉得他像她也曾邂逅过的梅兰芳,总有怕被人占了便宜的警惕。
警惕的人总是敏感的,发现盛九莉的提防之后,燕山整个人陷入了沉默,那沉默是那样重,令盛九莉震撼——笔者恶意地猜测,也可能是之前胡兰成话太多了吧。
第一次相识,就是这样,如果燕山不再来找她,便成记忆里一点模糊的影像,流水般从身边经过的那些人中的一个。但是,三个月后,他来了,她已经从和邵之雍梦魇般的爱情里挣扎着冒出了头,那样的时候,她急需抓住一双手,让自己感到身在人间,燕山来得正是时候。
《小团圆》里说,三个月之后,他跟一个朋友来找她。现实中,是桑弧与龚之方一道去张爱玲居住的公寓,劝她写剧本,张爱玲开始还犹豫,在他们的劝说下,终于点头说:“好,我写。”龚之方在回忆文章里很高兴地写到这些,觉得自己促成了一件正经事,他看不到张爱玲与桑弧之间的火花。
桑弧与张爱玲合作的第一部电影是《不了情》。
如今看来,那剧情很普通,家庭女教师和男主人的爱情,被一个不被同情的糠糟之妻阻隔,像是在向《简爱》致敬,只是少了一个大团圆的结尾。
在张爱玲的小说里算不得上乘之作,但张爱玲后来把它改成小说,却加了个前言,说:“我对于通俗小说一直有一种难言的爱好;那些不被解释的人物,他们的悲欢离合。如果说这些太浅薄,不够深入,那么,浮雕也一样是艺术呀。但我觉得实在很难写,这一篇恐怕是我能力所及的最接近通俗小说的了,因此我是这样的恋恋于这故事。——”
“恋恋”两个字用得很是醒目,我无法不猜还有点更重要的原因,比如,她喜欢这故事,也许是因为正贴合她当时的心情。
《简爱》式的故事所以动人,乃因大多数人都曾想爱而不能爱或是不敢爱。《不了情》里的女主角虞家茵也是,她与夏宗豫两情相悦,但不能在一起,他是有妇之夫,被他身后的秩序牵制;另一方面,也因她有个猥琐的父亲,年轻时是荡子,晚年是无赖,一次次去找夏宗豫借钱,他自认为有十八般武艺可以施展,却将虞家茵的爱情搅合得七零八落。
张爱玲笔下的女子,有一类世故非常,事事都要精刮上算,另一类却爱得单纯,为了保全一段可以放在水晶瓶里捧在手上看的爱情,宁可先跟对方说再见。虞家茵属于后者,当她父亲的阴影在她的爱情里一点点渗入,她宁可在被完全亵渎前消失。
结尾写到虞家茵独自离开,夏宗豫来到留下的空屋子里,望向窗外,“隔着那灰灰的,嗡嗡的,蠢动着的人海,仿佛有一只船在天涯叫着,凄清的一两声。”
这个故事的调子,很像张爱玲和桑弧的。张爱玲和桑弧认识时,桑弧尚未娶亲,但他出身孤寒,依傍作小商人的大哥成长。长兄为父,那如父如兄的大哥,好容易把他拉扯大,成为江湖上的一号人物,不会容许他娶一个声名狼藉的女子——这是盛九莉或者说张爱玲的猜测,不知道桑弧是否有过暗示,她总在小说里说自己是残花败柳。
与胡兰成那段交往太张扬,尽人皆知,当时只觉得是绽放,没想到绽放后就会成残花败柳。胡兰成给张爱玲带来的阴影,一如虞家茵的父亲带给虞家茵的阴影,她自己已经出不来了,她不想再带给深爱的人。
张爱玲写虞家茵不辞而别那场,更像是对自己离开后的想象。
可以说,《不了情》里有张爱玲当时的心结,我们从《小团圆》里看,从头到尾,盛九莉从来没觉得,自己能够嫁给燕山。
但人生到底比小说凄凉。小说里,只是虞家茵打定主意离开夏宗豫,夏宗豫放弃得并不甘心,现实中却是桑弧也没打算跟张爱玲在一起,尽管,他对她也是真心。
张爱玲与胡兰成的恋爱,有一大段前奏,有表白,有承诺,《今生今世》里胡兰成告诉我们,他为张爱玲离婚,张爱玲自传体小说《小团圆》里,邵之雍(原型为胡兰成)说,我可以离婚。又说,我不喜欢恋爱,我喜欢结婚。还曾说,我们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张爱玲与桑弧的恋情有这些吗?事隔多年,两人皆对此事讳莫如深,关于他和她的那些事儿,我们还是要去《小团圆》里寻找痕迹。
在小说里,张爱玲自己是个叫盛九莉的作家,桑弧叫燕山,是导演。燕山在电影公司的老板那里认识了九莉,想把她的小说改编成电影,三个月后,他跟另外一个人来找她,之后,张爱玲就写他们依偎着坐在黄昏里了。九莉的心里永远没有底,她从来不觉得,他最终想要跟自己在一起。
文中处处有暗示,他是这样青衫磊落的有成青年,家世清白,相貌英俊,在他面前,她自惭形秽,一块去看电影,出来时,她感到他的脸色变得难看了,她照照粉盒里的镜子,发现是自己脸上出了油。——那粉盒,也是认识他之后才有的,她为他试着学习化妆。
他的脸色未必就与她脸上的油光有关,我们只能看出,她在他面前有多紧张。他在众人面前隐瞒和她的关系,出于自尊,她自觉地不去问他们的将来,却也在心中暗暗地拟想过与他一道生活的情景。要另外有个小房子,除了他之外,不告诉任何人,她白天像上班一样去那里,晚上回去,“即使他们全都来了也没关系了。”
他们,指的是燕山大哥他们吧,真的在一起,燕山那边有诸多亲友,九莉做好了敷衍他们的准备。对于邵之雍她没有这样过,当邵之雍跟她说“天长地久”,她只觉得窒息,不愿意想下去。她想象的尽头,不过是他逃亡到边远小城,他们在千山万水外昏黄的油灯的重逢,相对于这浪漫想象,柴米油盐相濡以沫更需要爱的勇气。
盛九莉对燕山有这样的爱,燕山却没说要给她相濡以沫的机会。
盛九莉停经两个月,燕山强笑低声道:“那也没有什么,就宣布……”
后来验出来没有怀孕,盛九莉自认为在燕山没有表情的脸上,看到了他幸免的喜悦。
她猜到这故事的结局,在他面前流泪。燕山说,你这样流泪我实在难受。她哭着说:“没有人会像我这样喜欢你的。”
他说:“我知道。”
他只说他知道,他知道你喜欢他,他也知道他喜欢你。但他不是大开大合敢爱敢恨的江湖儿女,他是土著,他有一个做小商人的哥哥,他一步一个脚印走到今天,背后的脚印规定了他未来的方向,这个方向与你无关。
最伤人的爱情到底是哪一种?是争吵过,心碎过,鄙夷过,冷笑过的?还是从未开始也就谈不上结束,无始无终,拾不起放不下说不清道不明的?前者只要伤心一次就好,后者却会留下永远的悬念,无尽的辗转,确定后再推翻、推翻后再确定的猜疑,张爱玲把那心情写在《小团圆》里:“雨声潺潺,像住在溪边。宁愿天天下雨,以为你是因为下雨不来。”
是的,下雨你会不来,我还是希望天天下雨,好过晴天里望尽千帆,最起码,这一次我可以以为,你是下雨才不来,不是因为,你对我没那么爱。我宁可你不来,也不愿面对你对我的不爱。
不能怪桑弧薄情,只能说,每一个人对爱的理解不一样。谁规定相爱就得相守呢?只是,相爱的人,常常会有想在一起的意念,有害怕失去的惊悸,“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张爱玲在《倾城之恋》里借了范柳原的口说:人生里总有死生聚散,我们做不了主,但我偏要说,我要与你在一起。
但桑弧无疑没有这样的执着,也许是,他早已知道,这种执念于事无补,作为孤儿,他早已习惯失去至爱,失去、分别这些词对他没有那么可怕,不能吓到他,不足以让他想办法要与最爱的人在一起。
她从未怪过他,虽然他比她大五岁,她却对他一直有种心疼。一度他参与的三部电影同时上映,占了六家戏院,他的宣传者在报头写:请看今日之上海,竟为XX之天下。说起来是风云一时,却独有她说:你一得意便又惨又幼稚,永远是那十三岁孤儿。
她不觉得那样的荣耀,能拯救他宿命的凄苦。在《小团圆》里,她写燕山回忆父爱:“我只记得我爸爸抱着我坐在黄包车上,风大,他把我的围巾拉过来替我捂着嘴,说‘嘴闭紧了!嘴闭紧了!”这回忆让人泪下。
对一个孤儿,你还能要求什么?何况他是如此安然。
他安然帮她做些拾遗补缺的事,帮她写书评,大张旗鼓地推荐,带她去朋友家,想帮她谋点事体,还为她的新长篇拟一个笔名叫做梁京,取“西风残照,汉家陵阙”的意境。与此同时,他订婚,《小团圆》里说女方是一个漂亮的小女伶,原本是要嫁给海上闻人的,轮不到他,现在大家都是文化工作者了,他才有了机会。
事实上桑弧的妻子确实漂亮,但是个圈外人,张爱玲将桑弧妻子的身份做这样的设定,怎么看都带点恶意,像是有点芥蒂经年不曾消化。
而写她闻知他的婚事那一段,是猝不及防的惊痛。
这天他又来了,有点心神不定的绕着圈子踱来踱去。
九莉笑问:预备什么时候结婚?
燕山笑了起来:已经结了婚了。
立刻像是有条河隔在他们中间汤汤流着。
他脸色也有点变了。他也听见了那河水声。
她笑问,装作浑不在意,他笑着回答,装作真的以为她不在意。
欢从何处来?端然有忧色。三唤不一应,有何比松柏?
她不忍看见他的忧色,便将自己的心思掩藏在淡然的表情下,“你试着将分手讲得尽量婉转,我只好配合你笑得尽量自然,我就是不愿意最心爱的人显得为难”,有谁能了解帘幕背后她究竟是情深情浅?尽管,他们彼此也许只是心照不宣。
小报上登出他新婚的消息,他担心她看了受刺激,托人去报社说,不要再登关于他私生活的事。他知道她的心碎。
然后,再没有然后了。
张爱玲一直说他俩的爱情像初恋,确实是这样,年轻时的恋情,常常就来得这样深重而没有结果,像《玻璃之城》里的舒淇和黎明,开始爱得那么热烈,说分开也就分开了,生活汹涌而来,压倒所有誓盟,若原本没有立下决心,就更容易瞬间溃散,一个转身,便相见无期。
值得琢磨的是,这“初恋”般的爱情开始在和一场死去活来的爱情之后,胡兰成与桑弧,到底谁在张爱玲的情史中占更重要的分量?当事人都说不清的问题,局外人自然没有置喙的余地,我只能说,早早爱上老男人的女人,有些后来是会回头爱上年轻幼稚的男人的。因为对老男人的爱,大多是主题先行,缺乏安全感,父爱饥渴,等把这段试完,才能像普通女孩那样,去很单纯地来一段“初恋”,仅仅因为对方的可爱而去爱。只可惜到那个时候,未必就能为“初恋”所接受。
但这对于两人,都未必见得不是件好事。若张爱玲真的跟桑弧在一起,她就没法那么利索地离开上海,而桑弧也必然受她连累,不可能再有创作《祝福》《天仙配》《梁祝》以及我小时候看过的《邮缘》等多部电影的机会,当然,有的人爱情至上不在乎,可桑弧,却是非常重视这方面成就的。
在新中国成立初期,他用心揣摩时代精神,“如饥似渴地学习毛主席《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强烈拥护文艺为工农兵服务的宗旨”,并将这些理论应用到工作中,拍了一部电影《太平春》,“揭露美帝国主义轰炸我国沿海城市,残杀同胞的罪行,为推销我国政府发行的人民胜利折实公债做宣传的”,他自己也承认图解政治,放映后有人在报纸上提出严厉的批评。
他后来不再拍这类电影,更注意在影片中表现小人物的悲欢离合,但也经常会接受上面布置的重大任务,比如将鲁迅的小说《祝福》改编成电影,这部电影获得了一些国际大奖,帮他奠定了在电影界的声名。
他成了上海电影界的重要人物,与茅盾夏衍等人过从甚密,陪周恩来出访缅甸。他为人极好,谦虚和善,可以想象,很多时候,他白发苍苍地坐在主席台上,下面那些小资女作家们只当他是个老前辈,有谁知道,这个看上去随和平常的老人,曾经为张爱玲所深爱?他和张爱玲,一个在大陆,谨慎亦艰辛地活着,一个在美国,选了恣意而艰辛的人生。
在《回顾我的从影道路》一文中,他淡淡地说某部电影是张爱玲做的编剧,却在文末特别表达了对妻子的感谢,说“我们于1941年结婚,这四十多年以来,我的创作生活一直得到戴琪的支持、帮助。特别是‘文革’十年浩劫中,我的一些同事或由于受残酷迫害致死,或由于不堪忍受凌辱而自寻短见。当时我身处‘牛棚’情绪十分压抑。但我的爱人始终劝慰我,她要我正确对待逆境,对未来要有信心。这才使我度过了那难熬的十年岁月。我永远不会忘记她给予我的鼓励和爱心。”
和《红玫瑰与白玫瑰》的结尾完全不同,桑弧满意他理性的选择,他当情人不够痴缠投入,当丈夫却能从一而终。和张爱玲的爱情,于他,也许就像一场遇仙记,美好,神奇,但极不真实,一回头,楼台亭阁俱已化作空无,他回到人间,安心地过他脚踏实地的生活,只是不知道是否会有些夜晚,想起往昔,亦觉惆怅旧欢如梦?
和他近乎刻意的守口如瓶不同,张爱玲之后再提起他口气自然。1978年4月,她写给宋淇的信里说:“写《半生缘》的时候,桑弧就说我现在写得淡得使人没有印象。”
给邝文美的信里亦曾说:“我真怕将来到了别的地方,再也找不到一个谈得来的人,以前不觉得,因为我对别人要求不多,只要人家能懂得我一部分(如炎樱和桑弧等对我的了解都不完全,我当时也没有苛求),我已经满足。”
她跟桑弧确实不是灵魂上的知交。《小团圆》里她写到,燕山将盛九莉的小说改成电影,改得非常牵强,九莉无法面对,逃出影院,正碰上燕山,他着急地说:“没怎么糟蹋你的东西吧?”张爱玲特意写这么一笔,似乎说明,起码第一次合作时,她对桑弧导演风格并不怎么接受。
但这些一点都不重要,在爱情里,懂得真的不是特别重要的事,心情好的时候,谁与谁都能懂得,还是那句话:没有对的人,只有对的时间和地点,时间地点对了,人也就对了。
她和桑弧,彼此都算不上对的人,但他们在一个对的时间遇上了,所有就都对了。她说:“燕山的事她从来没懊悔过,因为那时幸亏有他。”
幸亏有他,有他那一程陪伴,即使不能陪伴到最后,也无须太多可惜。彼此天各一方,是命运给他们的水晶瓶,让他们,可以坦然安置自己的爱情,让她,在别后经年的回忆里,还能栩栩如生地描述他们在一起的辰光。“我们曾相爱,想到就心酸。”心酸的是那种眼睁睁的感觉,没有背叛,谈不上辜负,从一开始就微笑着眼睁睁地看你离开,不做任何遮挽。但若还能心酸,也很好,这证明,我们曾经真的相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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