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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
★年轻英俊的心理学家饱受精神分裂症困扰,病因是一场严重的意外,由此牵出一桩命案、四名受害者。废旧别墅里的血痕、火炉中的头盖骨,共同拼凑出当年意外的残酷真相!
★根据国内真实案例改编,披露惊悚案发细节,挑战心理极限!当风暴再次席卷,刑侦天才与高智商杀手的*对决中,谁将取得*终的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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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
由于一场意外,心理学专家、刑侦天才秦森罹患精神分裂症。三年后,他因一桩连环命案复出,担任警方心理学顾问。敲头魔鬼案、雨夜屠夫案秦森提供的测写屡次成为破案的关键,然而,意想不到的对手已在暗中潜伏。
神秘的连环杀手日渐活跃,已知的九名受害者,全是身穿红裙的貌美女子。正当警方束手无策之际,犯罪心理侧写却显示,凶手的下一个目标,正是秦森的妻子!
废弃别墅里传出闹鬼消息,这幢别墅正是三年前国内首例溶尸悬案的案发现场!警方重新调查后发现,溶尸案受害者竟不止一人!
三年前意外的真相渐渐浮出水面。以秦森夫妇为中心,即将掀起一轮新的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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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作者: |
Sunness
本名黄嫣婷,法学系在读生。爱好文字,对心理类疾病有深入的研究,专注于言情类、悬疑类小说。因曾患病导致神经衰弱,为了宣泄和自救,写了这样一个在绝望中寻找希望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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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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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言001
第一章 今昔001
第二章 考验007
第三章 感染012
第四章 独行018
第五章 失常023
第六章 肖明028
第七章 项链034
第八章 保护039
第九章 父子045
第十章 伤疤050
第十一章 脑波055
第十二章 幼鼠061
第十三章 屠夫065
第十四章 深渊071
第十五章 旧识078
第十六章 残骸084
第十七章 失控088
第十八章 嫌犯092
第十九章 委托096
第二十章 杀机100
第二十一章 割裂104
第二十二章 心跳109
第二十三章 线索114
第二十四章 选择119
第二十五章 飓风126
第二十六张 自罪130
第二十七章 妥协137
第二十八章 故事143
第二十九章 协助147
第三十章 公正153
第三十一章 耳语161
第三十二章 自由168
第三十三章 新生177
第三十四章 梦呓181
第三十五章 意外186
第三十六章 孩子191
第三十七章 胎教197
第三十八章 治疗203
第三十九章 来访208
第四十章 归根214
第四十一章 监牢218
第四十二章 死囚225
第四十三章 秦穗231
第四十四章 红裙239
第四十五章 血夜245
第四十六章 火中人256
终章 烧痕263
尾声一 谎言283
尾声二 知更鸟之死286
尾声终 启程300
番外 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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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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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胡太峰已经抽了三支烟。
X市位居南方,沿海,冬季气温通常不会低至零下。然而这一年冬季多雨,湿漉漉的空气总是卷着异常的寒意而来,令他不得不在12月初就穿上了厚重的大衣。随手掐灭烟头,他迈开有些僵硬的双脚,朝走廊尽头的公共垃圾桶走去。
不同于大学城内的其他高校,A大已经有70多年的历史,不仅是省内排名第一的高校,而且在全国范围内的排名也位居前十。但也正是因为建校时间久远,校内植被繁密,几乎每幢教学楼都被郁郁葱葱的枝叶掩映,而南方冬季的树木并不会完全凋零,这就导致雨天的教学楼尤为阴冷。
将掐灭的香烟扔进垃圾桶,胡太峰拉紧大衣的领口搓了搓手,沿着来时的路折返回去,向走廊另一头的那间教室走去。随着他脚步声的靠近,教室内讲师授课的声音也渐渐清晰,时不时还会传来学生们的笑声。这样看来,此刻站在讲台上的那个男人似乎也并不像他看上去的那么严肃。
在距离教室前门三米远的地方停下脚步,胡太峰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
下午5点35分,离下课铃响还有五分钟的时间。
他再次搓了搓手,伸长脖子往教室里看了一眼。从他的角度看不到讲台上的人。
他只好撤回视线重新望向窗外,眯眼瞧了会儿阴云低垂的天际,将双手插进了大衣的口袋里。他想起35分钟前,当他好不容易找到这间教室,推开门忽视一众学生投来的目光直接看向讲台上正在授课的秦森教授时,对方从容不迫地拿手中的粉笔敲了敲黑板,然后写下一串复杂的英文单词,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有人推门进来,只以此唤回讲台下学生们的注意力:这个专业术语我会考。你们应该知道我不喜欢重复同一句话。
眼看着学生们手忙脚乱地开始做笔记,胡太峰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尝试着开口:不好意思打扰了,我是
胡太峰局长,秦森不紧不慢地打断他,终于将视线转向他的脸,抱歉,我正在给学生上课。不管是什么事,都要请您等到我下课再谈。他面上神色不改地说完这番毫无歉意的话,又瞧了眼自己的手表,不过我想您不会等太久,距离这堂课结束还有40分钟。
他不喜欢在讲课时被任何人、事、物打断,这一点显而易见。虽然久未被人如此无礼地对待,但考虑到自己有求于人,胡太峰张了张嘴,最终妥协道:我在外面等你。而后便后退一步回到走廊,轻轻关上了教室的大门。
现在40分钟快要过去,要是换作以前,胡太峰一定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真的能耐着性子等这么久。他是个急性子,有时也有点儿暴脾气,如果不是曾经和秦森这类学者打交道时见识过学者的风骨,或许早在秦森把他请出教室的那一刻就摔门而去了。
下课铃声总算响起。
胡太峰回过神来,吁了口气,转身想要走进教室,却险些撞上有说有笑地走出来的学生。他忙点头道了歉,正要往教室里探看一番,就感觉到身后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胡局长。
胡太峰微微一怔,回头看清了身后的男人看上去不过二十七八岁的年纪,与大多数刑警比起来算不上高,个头不足一米八,但身形结实匀称,穿着一身灰色呢大衣和米白色西裤,微敞的领口露出毛衣的领边和衬衫衣领下系得一丝不苟的领带。他一手插在衣兜里,一手捏着一个薄薄的文件夹自然地垂在身侧,棱角分明的脸庞上神态平静,唇形精致而饱满,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睛深陷在眼窝里,正将胡太峰牢牢锁进眼仁中。
久等了。他在胡太峰转头的同时开口道,您是开车过来的吗?我猜您不会想在教室或者集体办公室谈掏肠案吧。
足足愣了两秒,胡太峰才认出来,眼前这个男人就是40分钟前将自己请出教室的心理学教授秦森。
你说得对。他环顾四周一眼,挪动了一下脚步,示意这位年轻的学者跟上,跟我来。
在走进教学楼侧面的楼梯间时,胡太峰彻底清醒了过来。他一定是被冻坏了脑子,不然不会没有在第一时间认出秦森。毕竟在来这里之前,他已经看过秦森的资料,其中就包括照片。这位大学教授今年不过30岁,在目前这个教授奇缺的年代本身就算得上是个奇迹,更不可思议的是,早年他在国外留学的时候就已经享有天才的盛名,并且不仅仅是在心理学这一个领域内。
你是案发现场的第一个目击证人,所以我主观推测你对这个案子已经有一定的了解。胡太峰一面顺着阶梯往下走,一面压低声音直奔主题,是这样,我们市局一个月前已经接手了这个案子,你应该也是知道的。现在我是说五天前,我们捉到了一个嫌犯。
出于习惯,他的脚步非常快,而秦森一路紧跟在他身边,看上去却并不显得吃力。
男性?他问道。
对。从这两个字中咀嚼出不同寻常的意味,胡太峰转过头瞧他,为什么这么问?你认为凶手是女性?
秦森径自走过楼道拐角,不以为意地平视前方:您很敏锐,但敏锐超过一定的限度就是敏感了,胡局长。
好吧,就当我没有问过。两人已经来到一楼大厅,胡太峰领他走向自己停在不远处的车,虽然目前有三个受害者,但凶手留下的线索太少,我们只能通过地毯式排查的方法来调查,最终锁定了我们抓到的这个嫌犯。
他招供了?
暂时没有。胡太峰绕到驾驶座旁,打开车门,弯腰拾起被搁在驾驶座上的厚厚一沓卷宗,随即便跨进车里,可你也知道,如果他真的就是凶手,我手底下的人有的是办法让他招供。
在一个守法公民面前说这种话可不大好。秦森打开副驾驶座这边的车门,同样弯身跨入车内,将冷空气关在车门外,随手接过他递来的卷宗,言归正传,您认为抓错了人?
他的直白有些出乎胡太峰的预料。稍微噎了噎,他没有正面回答,仅仅是陈述起了嫌犯的情况:这个嫌犯有过三进宫的经历,而且在我们前两次排查的时候都偷偷跑到了省外的女朋友家里,直到排查结束才回来。他没有不在场证明,另外也有五个目击者证明他曾经在第二个受害者遇害当晚出现在案发地附近。
这样看来他的嫌疑的确最大。秦森头也不抬地翻阅着手中的卷宗,眼睑微垂,迅速浏览着卷宗的内容,有医学背景吗?
没有。他小学还没有毕业就辍学打工了。
我听说第三名受害者半个月前已经被成功抢救过来,警方对她进行过询问了吗?
还没,她的精神状况目前很不稳定,暂时不能配合调查。听见卷宗被翻得哗哗作响,胡太峰忍不住偷偷留意他,惊讶地发现他不到十秒就会翻一页,此时此刻几乎已经要把所有卷宗看完,但我们有几个目击者
邓周帆,田美美打工的牛肉面馆的老板娘。秦森依然保持着略微垂首的姿势翻动卷宗,双唇却细微地掀动起来,一字一句不带任何感情色彩而又语速飞快地出声道,凌晨半点左右,面馆打烊,田美美走之前说要去趟厕所小便,结果没过几分钟我和我老公就听见她在厕所里边惨叫,所以赶紧跑出去看。厕所的灯坏了,我先冲进去,碰到了倒在地上的东西,摸了才发现是田美美。我叫我丈夫也进来,想把她抬出去,手一摸又发现她身子底下滑溜溜的,居然是她的肠子。
他的侧脸背着光,只有挺直的鼻梁和一翕一张的饱满双唇轮廓清晰。胡太峰稍稍靠近才能看清他的眉眼:清秀的眉形,还有精致的眼睛轮廓,略微上挑的眼角即便在他整张脸都神情寡淡时也藏着一份天生的高傲。
邓周帆的口供你记性真好,简直一字不差。难掩脸上近乎诧异的神情,胡太峰摇头称叹起来。要不是亲自将几个目击者的口供看过不下十遍,他恐怕还听不出来这段话出自哪里:看的速度也很快我以为你只是随便翻翻。
一目十行和过目不忘都可以训练。或许早已习惯这种夸赞,秦森对此不甚在意,视线从头至尾没有离开手里的那份卷宗,从这几份口供来看,案发过程只有十分钟左右的时间。
没错。
秦森从嗓子眼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看完最后一页,修长的五指微动,慢条斯理地合上纸夹:法医应该告诉过您,没有医学背景的人通常不会知道能从女性的阴道拽出大肠。即便有医学背景,也很难做到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徒手把大肠掏出来。
我听说过了,所以才会怀疑我们抓错了人。终于抛开无谓的顾忌,胡太峰挪了挪身子,以一个颇为吃力的姿态侧坐在驾驶座上,好面向他说话,而且现在这个嫌犯有女朋友,两人都互相见过了家长,已经准备在今年年底结婚。我们询问他女朋友的时候,这个姑娘也说他们感情一直很好,她从来看不出来他有这种变态倾向。能干出这种事的只有变态了吧?用你们心理学专业的说法,就是精神变态者。英文怎么说来着?
许久没有同专家交流,当初还在做刑警时的热情似乎又回到了胡太峰的身体里,他语速情不自禁地加快,身躯不自觉前倾,双手也配合着自己的话比画起来。
Psychopath。秦森侧过脸来瞧他一眼,没有对他轻率地打破社交距离这一举动表示异议,仅仅从容开口解答了他的问题。
对,对,就是这个。胡太峰下意识地拍了拍大腿,坐直了身子继续道,另外我还听说过,像这种关系很亲密的家人、夫妻或者恋人之间,如果一方有精神病,另一方就可能受到感应也会有类似的精神病。
感应性妄想性精神障碍。秦森一只手肘架到车窗边,另一只手抬起来,姿态随意地掩住双唇,一边用专业名字替代他的说法,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他面部肌肉的活动,表情严肃,眼神却饶有兴趣,也被叫作二联性精神病。您懂得很多。
我也只是听说过。胡太峰全然没有把他这句夸赞放在心上,挥了挥双手,试图把话题重新引回自己的重点上,但是这个姑娘没有这种情况,我看她和嫌犯精神状态都挺正常当然还得让专业人员鉴定才会知道,不过像我们这种干过十几年刑侦的,一般会有一点直觉告诉自己究竟是不是这个人,而我的直觉告诉我,不是他。
秦森郑重颔首,好像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您恐怕不是来找我帮忙鉴定的。
这个问题我们会有专门的技术人员来做。胡太峰点点头,再一次无意识地朝他靠近了一些,我把这些资料给你看,是想请你帮我分析分析,看看还能在哪些方面找到突破口,重新缩小排查范围。
可以。秦森答应得很爽快,他放下掩在唇边的手,将卷宗递还给胡太峰,紧接着便抬眸对上他的视线,提出一个要求,我要先查看现场。
前一秒还因他的干脆利落而欣喜,后一秒就被他的要求堵住了已到嘴边的话。胡太峰转回身子,左手扶上方向盘,似乎有些为难:我不知道你之前在国外做顾问的时候是怎么办的,但是在国内这不合规矩。他说,再说勘查人员找到的线索也全都在这里了,而且你也已经看过现场,还是目击证人。
我只看过第一个案发现场,而这个连环案目前为止一共有三个现场。秦森撇了撇嘴角,双手十指交叠搁在膝前,并没有因此而让步,既然您是刑侦科出身,应该知道犯罪现场勘查是最重要的步骤。恕我直言,受到设备和技术条件的限制,现在国内的现场勘查能够找到的线索非常有限,但让一个既懂勘查又懂推理的人去现场就是另一码事了。
这番话令胡太峰记起了先前申请DNA仪器的重重困难,他顿时感到头疼不已,咬牙忖量半晌,还是再次朝秦森看去,决定要据理力争:你能不能用那种,那种叫作侧写的方法来找突破口?他拿右手在半空中比画了一下,试图让他理解自己的意思,就是你们说的那个犯罪心理画像。这样不用直接去现场,只看现场的照片和受害者的照片就可以了吧?
秦森皱起了眉头,同时微微挑起了下颚。这个无意识的动作令他弧度好看的下巴一览无余。
这是胡太峰头一回看到他皱眉头,哪怕远不足怒发冲冠的程度,那份矜持的不满也显而易见。
胡局长,我是生理心理学专家,不是犯罪心理学专家。他的视线穿过正前方的挡风玻璃,像是逗留在了远处某棵老树粗壮的枝干上,如飞的语速缓和下来,漆黑的眼眸中神情平淡,仿佛对于此事的热情也到此为止,而且犯罪侧写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并非真正的科学,它出错的概率很高,通常需要团队合作。如果您了解过我从前在国外的工作,应该会知道我主张的是演绎推理而非犯罪侧写。
胡太峰抹了把脸,几乎已经束手无策。
他叹了口气,稍稍凑近副驾驶座,扬了扬眉毛以露出最为诚恳的神态,试着让自己的口吻听上去更像在请求:拜托了我现在只需要一个突破口。
语罢便不再吭声,静静地瞧着对方,等待他有所回应。
秦森那双深邃漆黑的眼睛仍旧凝视着前方,神情平静,膝前的双手拇指相互绕动。一根银针似的雨丝忽而划过挡风玻璃,留下一道利落的透明割痕。很快,第二道出现,第三道接踵而来。在细密的雨丝变成滂沱大雨之前,挡风玻璃已伤痕累累,面目全非。视野因此而模糊起来,他只能透过它看到车外碎裂的景致,以及浅灰色天空的一角。
等到豆大的雨点开始敲打车身,汩汩雨水洗去满目凌乱的痕迹,他才停止双指的绕动,盯着前方开了口:
三个受害者都是未成年的少女,身形瘦小,年龄在15到17岁之间。前两个受害者都是独居,第三个受害者和面馆的老板娘住在一起。前两个受害者脑后均有死亡前造成的钝器伤,不过两次造成钝器伤的作案工具不同,共同点是在现场找不到吻合的工具,而她们的死因是被勒窒息,拽肠发生在死亡后。最后一个受害者不同,脑后有锐器伤,作案用的砖块在现场被发现,且受害者没有被勒死。凶手直接活体拽肠,才让受害者因为疼痛而惊叫,尖叫声引来了面馆的老板和老板娘。雨声被隔挡在车外,只有他沉默良久后略显沙哑的嗓音在车内清晰可闻,遇害时间均为凌晨零点到一点之间。凶手前两次作案都选在雨夜,抛尸地点在户外,而第三次作案却是在厕所。
你认为这三起案子不是同一个凶手做的?胡太峰绷紧脑内的神经细听他的分析,忍不住插嘴。
秦森眼神颇为意味深长地瞥向他,纠正道:在没有亲自勘查过现场之前,我认为这三起案子是同一伙人做的。
一伙人?胡太峰未曾料到这样的结论,他眯起了双眼,凶手不止一个?
凶手只有一个,但作案的至少有两个。秦森再一次耐着性子纠正他,不轻不重地从他手中拿来那份卷宗,快速翻动,从中挑选出几张照片,一个杀人,一个弃尸并抹消证据。
怎么看出来的?胡太峰抓着椅背向他挪近,想要看清他单独挑出的照片。
尸体脖子上的勒伤很混乱,有死前伤痕、致死伤痕,还有死后伤痕。而造成受害者脑后伤的工具各不相同,这代表凶手的精神错乱,并没有详细缜密的作案计划,甚至极有可能是临时起意杀人。秦森直接把手里已经挑出的照片递给他以阻止他继续靠近,然后又抽出三张验尸报告摆到他面前,而通过勒痕来看,不难发现凶手在这个步骤上所花精力更多。如果说勒死、拽肠和把大肠缠上脖子都是一种仪式,那么凶手最重视的无疑就是将受害者勒死的过程。至于拽肠、缠脖,则是一种象征。
秦森啪的一声合上卷宗:结合这些特征,我认为凶手是个精神病患者,但并不是精神变态者。她精神错乱,这也是她最后一次作案忘了勒死受害者的原因。另一方面,从现场的照片和勘查结果来看,发现尸体的现场都不是第一现场,且留下的线索极少,这不是一个精神错乱的精神病患者能做到的。所以我认为作案的至少有两个人。
胡太峰边点头边翻看那几张现场的照片,突然眉心紧缩,好像已经从他的话中寻得了全新的思路,直到秦森在他翻到某张照片时毫无征兆地将这打照片从他指间抽走秦森从中选出两张,依次举起展示在胡太峰眼前:第一具尸体被抛在死者住所附近,有稻草掩盖;第二具尸体则被抛在鲜少有人经过的玉米地。这些都是抛尸者对死者愧疚的表现。
那么,抛尸者是被胁迫的?
或者抛尸者与凶手关系亲密,在发现凶手杀人以后不得不维护凶手。秦森低下头重整照片的排列顺序,他好像一时将它们误认成了扑克,正驾轻就熟地洗牌,亲亲相隐,古来有之。
脑内已列举出无数的可能性,胡太峰颔首:还有别的线索吗?
秦森没有回答,而是自顾自地将照片塞回他手里,顺势抛给他另一个问题:您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会存在这个仪式?
胡太峰垂眼瞅见最上头那张照片中死者的惨状,忍不住地呻吟了一声。他接手过数不清的重案,其中不乏一些稀奇古怪的案子,而这次的掏肠案无疑是他迄今为止遇到过的最残忍的。
徒手从阴道拽出大肠是个技术活。有趣的是,如果凶手仅仅是想要拽出大肠,剖腹和从肛门入手要比这种方式简单得多。而这些也是普通人都知道的拽出大肠的途径。秦森抬眼打量起正以微不可见的速度逐渐散开的阴云,好像没有注意到他的不适,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因此我认为,阴道对于凶手来说,是个必不可少的条件。
必不可少的条件?
简单来说,凶手觉得大肠一定得从阴道出来。秦森挑了挑眉梢,伸出刚刚拢进衣兜里的左手,兀自启动了雨刷,但我们都知道正常情况下大肠并不可能从阴道出来。除非凶手想从阴道里拽出的不是大肠,而是一种类似大肠的东西。
胡太峰侧过身好让他碰到雨刷的开关,突然他脑中灵光一闪:脐带?
秦森小幅度地点头以示肯定,他还在通过雨刷的运动来判断雨势。
孕妇分娩有时会碰到一种脐带缠绕婴儿颈部导致婴儿窒息而亡的情况。两秒之后,他才收回视线,朝胡太峰手里的照片扬了扬下巴,有那么一点像吗?
胡太峰垂下眼帘审视着那张照片,无声地短叹。
的确很像。
但如果是这样,又一个疑问钻进胡太峰的脑袋里,死的不是母亲的角色吗?毕竟脐带是从死者的身体里
死的应该是母亲。秦森咕哝着打断他,拧眉关掉了雨刷,这是凶手的想法。
也就是说,凶手是在惩罚母亲?因为该死的不是孩子,而是母亲?
有一点您说对了,她认为该死的不是孩子,而是母亲。秦森将微凉的左手拢回衣兜中,他看着细如蚕丝的雨丝飘落在挡风玻璃上,神情平淡如初,但与其说她是在惩罚母亲,不如说她是在惩罚自己。
他说得很含蓄,却足以让胡太峰豁然开朗。
我懂了。胡太峰感到全身的细胞都兴奋起来,凶手的孩子在凶手分娩时因为脐带缠颈而窒息死亡,凶手受到了强烈的精神打击而得了精神病,认为孩子的死都是自己的错所以她杀死这些母亲,让脐带缠到她们的脖子上,这样她们就能代替她们的孩子死去!他嗓门不自觉地抬高了一个八度,挺直背脊,已是红光满面,难怪难怪要先把受害者打晕再勒死她们,而且没有在死者身上发现性侵的痕迹因为凶手是个女人,哪怕对手是个小姑娘也不一定能在制服她们的同时又勒死她们老天,你刚才还骗我说你没觉得凶手是个女人!
抱歉,我想我需要纠正一下您的措辞,我没有骗过您。秦森唇角略微下垮,表情看上去就像刚同绑匪做了场显失公平的交易,我说过犯罪心理画像并非真正的科学,它出错的概率很高,尤其是在一个人进行侧写的时候。我一向主张用证据说话,所以不会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就根据个人的臆测瞎嚷嚷。
可你刚才的推理很精彩!胡太峰显然不能理解他备感不快的原因。
说实话,我可不这么认为。秦森抬起左手扫一眼腕表上的时间,语速极快地嘟囔着,如果可以,我还是希望去现场看看。不过现在您已经没有后悔的机会了,我还有事,得先行一步。他拿起刚才上车时随手搁在一边的文件夹,右手覆上了车门的把手,但愿您能排查顺利。
哎,等等!胡太峰一手掏出手机,一手忙不迭地拽住他,有什么急事?我还想犒劳犒劳你等我把任务分配给底下的人,待会儿我再请你吃顿饭,可以吗?
您的好意我心领了,这只是举手之劳,没必要这么慎重。秦森不着痕迹地挣开他的手,木着脸婉言拒绝,而且我必须按时回家,不然秦森652号和嗷嗷待哺的秦森653号到662号都会挨饿。说到这里,他轻哼一声,似乎对自己的措辞颇为满意,毕竟我负担的可是它们一大家子的伙食。
欸,那是什么?胡太峰禁不住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秦森多少号?
小白鼠。秦森打开车门跨出这个封闭的空间,扶住车门的一角语气平静地告诉他,您应该知道我们这种专业常常需要在实验中用到它们。
所以你给实验用鼠取你自己的名字?胡太峰眼看他关上了车门,赶忙打开车窗,低下头试图让他看到自己惊讶的脸,还编号?
秦森礼节性地弯下腰冲他颔首,承认得坦然大方:以保证哪天它们参与的实验为科学做出了贡献,不论后来的学生会偷懒背下实验者的名字还是实验的名字,都忘不了我这个人。
随后便弯着腰行了个军礼,丢下一句再会,步入蒙蒙细雨,踩着满地的落叶离开。他宽厚的肩膀很快便被雨水描上一片深灰,却并没有影响他从容不迫的脚步。
胡太峰半张着嘴遥望着他的背影,许久才回过神,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聪明,他喃喃自语,聪明吗?
他摇摇头一笑,关上车窗,联系下属进行新一轮的排查。
这时他不会想到,真正的麻烦还在后头。
而秦森走在卷着细雨的凛冽寒风中,眯眼细细听着卷曲的落叶在脚底咯吱作响,抿唇拉紧领口时,脑中闪现的是第二个案发现场的几张照片。
他知道,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
阴雨绵绵的天气持续了一整周。
胡太峰首次到A大寻访秦森的一个星期后,秦森再次在自家门前见到了他。
秦森正一手撑伞,一手将垃圾袋扔进楼底的垃圾箱,远远便瞧见那台黑色小轿车疾驰而来,最终停在了自己面前。他随意将手拢进裤兜,静立原地,隔着倾盆大雨看到驾驶座的车窗慢慢打开,胡太峰的脸在雨幕中变得模糊不已。
秦教授,我们找到真正的嫌犯了!由于雨声极大,胡太峰不得不抬高音量冲他喊,共犯挟持了她,他要求见你!
如瓢的大雨打上结实的伞面,秦森伫立在雨中辨认了会儿他脸上的神情,几秒过后才一言不发地迈开双腿,绕过车子来到副驾驶座旁,收起伞拉开车门,矮下身钻进车内。车里的温度并不比室外要高多少,他将折叠伞搁到脚边,系上安全带,拍去肩头和胳膊上的水珠,微不可闻地吸了吸鼻子。家中暖和,他出门时并没有带上大衣,只在衬衫外套了件宽松的米色羊绒毛衣,穿得略显单薄。所幸他身体一向健康,不至于在12月中旬的南方淋一回冬雨便要大病一场。
事态紧急,胡太峰并没有分出神来留意他的穿着,踩下油门一路疾驰,想要趁着这段时间向他交代好一切需要注意的事项:听着,等一下你需要和他进行对话
我有过几次和嫌犯谈判的经验,懂得一些谈判技巧,这点您不需要担心。秦森拂去头顶的雨水,抬了抬眼皮,从后视镜中端详着他的脸,他是您的熟人?
胡太峰惊讶地扭过头来看他一眼,险些没有抓稳方向盘。
你怎么知道?
通过您的表情和措辞可以推测出来。秦森拨弄了一下暖气的出风口,也许还是位同事?
胡太峰感到不可思议,却不敢在雨天驾驶时放松,他专注于前路道:这也是推测出来的?
抛尸留下的线索少,这种反侦查能力如果不是通过三进宫学来的,多半就是侦查手段的逆向思维。秦森将出风口调整到一个合适的角度,转过脸面向微凉的车窗,以避开那偶尔随着车身的颠簸扑面而来的热气。
对方听了不由得叹一口气。
一年前我们还是同事。他说,方国华,十几年的老刑警了。他的妻子蒋欣悦是个妇产科医生。一年前有两个犯人出狱了,为了报复老方,绑架了当时已经怀孕八个月的蒋欣悦。老方带了人去谈判,中了枪。孕妇受到刺激早产,没想到还碰上了婴儿被脐带缠脖,结果孩子刚出生就没了呼吸。最后老方是抢救过来了,可蒋欣悦疯了。他要照顾妻子,所以辞了职。
秦森凝神望着窗外迅速后退的街景,轻哼一声以示自己在认真听他的介绍:如果我没猜错,第一次案发的时间就是一年前她遭遇绑架或者生产的时间?
就是那一天。胡太峰点头附和,抿了抿嘴唇继续交代,秦教授,我已经和他谈过了。据我所知老方方国华,他是个好警察,也是个绝对正直的人。如果不到万不得已,我相信他不会走到这一步。虽然他坚持要见你但我个人认为他并不是想伤害你。他一定有什么不能告诉我们的理由。胡太峰停顿片刻,但无论如何,我要提醒你做好一切准备,不要放松警惕。他现在带着人质在一家超市的仓库里,手上有枪,已经跟我们的人对峙了四个小时。重案二组会潜入仓库埋伏在周围,必要的时候我们会将他击毙,以保证你和蒋欣悦的安全。
原以为会即刻得到秦森的回应,胡太峰收声等待良久,直到察觉丝毫没有反应,才偏头飞快地瞧他一眼:秦教授,你在听吗?
秦森正微侧着脸望着窗外出神,听到他的反问才后知后觉地拉回了思绪,漆黑的眼眸将视线转向他,语气难得诚恳:抱歉,刚才在想别的事。末了却又补充,我听到了。其实您不需要太紧张,我应该知道方国华为什么要见我。
胡太峰刚想要将适才的话重复一遍,便被他这句补充给堵了回去。他翕张一下嘴唇,不禁开始思考如果自己再问一次诸如你怎么会知道一类的问题,会不会显得太过愚蠢。
十分钟过后,恰好是上午十点。他们赶到了目的地。
超市位于郊区的一个路口,这条马路已经被封死,不少警车围堵在四周,几名身着便衣的警察守在封路线边,焦急地来回踱步。胡太峰刚刚下车,便有民警上前替他撑伞。而秦森直接打开车门步入雨中,疾步与他在车前会合,径直前往超市后方的仓库。他的步速极快,以至于向来健步如飞的胡太峰都有些追不上。
带着自己的人堵在仓库外的刑警大队副队长瞥见他们,打开车门跳下车便迎上来:胡局!
情况怎么样?胡太峰拉住秦森,挥挥手示意替自己撑伞的民警将伞分给他。
环顾一番四周,秦森的视线一一扫过视野范围内所有警察的脸,然后攥住湿漉漉的毛衣下摆将它脱下,又一声不吭地甩了甩头上的雨水。
还在里面。刘队跟他谈过,但他坚持要见秦教授。副队长如实报告,注意力很快转移到胡太峰身旁的秦森身上,这位就是秦教授吧?
然而这位年轻的教授对他的问题置若罔闻,顺手将尚在滴水的毛衣塞到胡太峰怀里,抛下一句告诉他我现在就进去,便同副队长擦肩而过,快步走向了仓库大门。
哎,等副队长一惊,旋身要拉住他却已错过时机,只得惊愕地回头望向胡太峰,就就这么让他进去?
他知道该怎么做。胡太峰转而把秦森的毛衣塞到他怀里,不顾他一时手足无措的表现,深吸一口气嘱咐,通知老刘,按照原计划让二组的人准备好。
警方在这头布局的同时,方国华也在仓库内做好了一切的准备。他藏身在两排货物架之间,背脊紧靠冰冷的墙壁,怀中抱着熟睡的妻子,几乎把所有的衣物都裹在了她的身上。一个小时前他给她注射过一次镇静剂,这样就能确保她不会在他拿枪口顶住她太阳穴时受到惊吓。仓库内放有不少干燥剂,这里不如室外湿冷,却依旧让他冻得直打哆嗦。
他熟悉警方的战略,知道此刻多半已有警察埋伏在他四周,或许只隔着两排货物架偷偷观察他的一举一动,又或许已经将枪口对准他的脑门,随时准备了结他的性命。周遭光线昏暗,他的四周堆放着许多遮挡视线的障碍物,这是他唯一的优势。对峙的时间拖得越长,他的呼吸就越发粗沉。他时不时会吻一吻妻子的发顶,以此来平复情绪,好让握枪的手抖得不那么厉害。
双腿已经变得僵硬,方国华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渐渐失去了时间观念。
忽然,前方响起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他浑身的肌肉霎时间绷紧,用紧握匕首的左手拖住妻子的下巴,将枪口转向脚步声传来的方向:谁在那里?
方国华?一个陌生的男声回应了他,接着他便看到一个人影出现在这两排货物架的另一头,我是秦森。
这是个全身上下都湿透了的男人。二十七八岁的年纪,不高不矮,身形笔直,四肢匀称而结实。他的五官看上去比普通东方人要立体一些,尤其是眼睛,深陷在突出的眉骨下方,被头顶昏暗的黄色灯光抹出一片阴影,漆黑的眼仁里却有光斑闪烁。
如你所见,没有携带武器。秦森举着双手,缓慢地转了个身,好让方国华看清自己并没有危险。事实上他没必要这么做,因为他身上的衣物都被雨水浇透,根本藏不住任何武器。
据说是你帮胡局破了这个案子。方国华却没有因此而放松警惕,枪口和视线一同将他紧紧锁住,同时留意着周围的动静,我之前也听说过你,美籍华裔,在国外被他们叫作刑侦天才。
秦森拉下嘴角歪了歪脑袋,对此似乎颇感无奈:讽刺的是,这回我是用犯罪心理画像替胡局长缩小了排查范围。他依旧举着双手,目光转向一旁存放货物的纸箱,又看了看方国华,介意我坐下吗?这里比我想象中的要冷多了。
对方不置可否,而他将这种反应视为默许,便转身坐到了纸箱上,稍稍搓了搓手臂取暖。方国华仔细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突然感到怪异至极:这个男人看起来没有一丝一毫的紧张,他四肢活动如常,神情平静,面部肌肉放松,藏在阴影中的一双黑眸里也不见半点恐惧或是焦虑。除了有些冷,他从头至尾没有暴露出任何情绪。
奇怪,太奇怪了。
你不怕我。这种怪异令如坐针毡,他死死盯住他,嗓音喑哑地说道,也不怕我手上的枪。
秦森仍在尝试着将胳膊搓热,他抽了口气,微启双唇,扭过头看他:可以这么说。因为我认为你没打算杀我。
为什么?
你的各种肢体反应都在告诉我这个事实。秦森腾出一只手来比画了一下方国华的身形,一本正经地问他,知道神经生物学吗?很有趣的一个领域,我多少接触过一些。
类似于微表情?
如果你非要这么理解的话。秦森重新搓起小臂,他的目光落在正昏睡不醒的蒋欣悦脸上,而后又略微仰起头回视方国华的眼睛,视线掠过那黑洞洞的枪口时没有片刻的停留。
他那深陷在眼窝中的双眼因这个动作而暴露在光线之下。方国华看清了它们。那是双漂亮而又带着点儿忧郁色彩的眼睛,黑白分明,眼睫毛浓长,因双眉压得较低而尤显深沉,漆黑的眼仁中好像无时无刻不透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叫人难以捉摸。
方国华意识到他还是个英俊的男人。
而这个男人的眼神就这么如古井无波地同他对视,秦森随即开口道:另外,我也知道你打算先杀死你的妻子,再去自杀或者自首。
方国华身躯一僵,收拢五指握紧了手中的枪,短暂地沉默下来。
我试图阻止过她,但还是没能看住她。良久,他眼球微转看向怀里的妻子,细微的颤抖因隐忍而逐渐变得强烈,她变成现在这样全都是我造成的。错都在我,哪怕杀人的是她。我想替她死,可我不能放任她继续犯错,或者让他们把她关进精神病院那种电击治疗是不人道的,她只可能受到折磨。所以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我和她一起死,以此赎罪。他再次将视线挪向秦森时,握着枪的右手手背青筋浮现,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眼眶已经泛红,我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秦森目不转睛地瞧着他的眼睛,只字不语。片刻,眸中的光斑才忽然松了松。
那么,你准备在死前告诉我什么?他不再搓动手臂,放松了背脊,靠上身后的货物架,小臂自然地搭上大腿,垂眼瞥向自己习惯性交叠起的十指,视线缓慢地滑过长着薄茧的骨节,要是和那个杀死第二名受害者的模仿犯有关,我愿意洗耳恭听。
你知道有模仿犯?方国华的身形微微一晃,那为什么没有
和你坚持要跟我谈的原因一样,不想打草惊蛇。秦森无所事事地动了动两根拇指,毕竟我们都知道,那个模仿犯就在参与侦查的专案组里。
秦森的嗓门不轻不重,恰好足够让两人听清。方国华感到脑仁一阵跳痛。他屏住呼吸,同样压低了嗓门,以确保只有他们能够听见对方的声音:公安在结案前不会公布案情,而案情细节也不会透露给专案组以外的人,除了你这种被请来帮忙的编外人员。所以我推测模仿犯就在专案组里。他顿了顿,踌躇几秒,终于还是忍不住要问秦森,你是怎么知道的?
秦森屈起一只拇指的关节向另一只拇指弹开,像是已有些沉浸在两根拇指相互示威的游戏里,脑中关于案发现场的图像却早已清晰浮现。
一开始我并不确定,只是觉得从第二名死者的尸检报告和照片来看,有点古怪。他自言自语似的说着,语气中甚至流露出一丝莫名的赞赏,直到昨天现场解封我才有机会去看看。不得不说,你和这个模仿犯的反侦查策略风格完全不同,尤其体现在抛尸地点的选择和对证据的侧重点上。
方国华挑眉:这么说你已经知道是谁了?
应该说我有怀疑的对象,但没有充足的证据。秦森止住了拇指的动作,慢条斯理地眨了眨眼睛,松开交叠在一起的双手,撑住膝盖慢慢站起身来面向他,现在说回你的问题,方国华。我认识一个不错的律师,如果你和你妻子有需要,到时他可以在法庭上为你们做辩护。
他的眼眸再次隐没在眉骨投下的阴影中,双手自然而然地插进湿漉漉的裤兜,分明站在同样的位置,此时此刻看上去却比一开始要显得更为高大:也许你们躲不过牢狱之灾,但内心承担的压力和痛苦会因此减轻。然后你们夫妻可以重新开始,我能帮助你们去香港,那里的治疗手段更加科学温和,没有这么极端。
是受到了什么视觉效应的影响吗?方国华下意识地想要往后退,却发现自己的脚跟紧挨着墙脚,早已无路可退。他想他实在不该对一个心理学专家掉以轻心。
你真的觉得我们可以重新开始?他感觉得到自己心中最后一根紧绷的弦即将断裂,仍旧不甘地咬了咬下唇,眉心因痛苦而紧拧,嘴边却扯出了一个讽刺的笑容,在经历了这一切之后?
他知道自己此刻看上去一定很绝望。绝望溢于言表。
事实上我无法说出保证的话,但我认为你应该给自己一个机会。而秦森仅仅是面不改色地注视着他的眼睛,平静得仿佛不曾看到他眼底的绝望,也应该给你的爱人一个机会我是说,在她清醒的时候。
方国华被泪水模糊了视野。眼前这个男人的身形也因此而不再清晰。
在能够凭借自己的意识和正确认知做出选择的情况下,你怎么知道她不会为了你而努力?方国华只能听到秦森这么问他,你们彼此相爱。这一点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
是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滚烫的泪珠脱离眼眶,他总算再一次看清了秦森。
手枪从缓缓松开的五指中跌落。他捂住了自己的脸。
上午10点27分,方国华独自走出了仓库。他高举双手,手中没有任何武器。很快便有刑警扑上前将他的手铐在身后,而与此同时,埋伏在仓库内的警察也扶起了尚在昏睡的蒋欣悦。
胡太峰在第一时间快步走进仓库,找到了正向一名刑警索要外套的秦森。
你还好吗?他连忙走到秦森面前,捉住他的肩膀上下打量一番,想要确认他并没有缺胳膊少腿。
挺好,除了有点冷。秦森答得不以为意,伸手拿过那个刑警脱下的外套,一点儿也不客气地将胳膊拢进袖管里,拉上了拉链。
由此深切地感受到他精神状态良好,胡太峰终于放下了心,这才记起要小声问他:你们都谈了些什么?待会儿录口供就会知道,秦森朝掌心里呵了口热气,搓搓手,丝毫不掩饰自己敷衍的态度,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不是什么要紧的事?胡太峰狐疑地瞅瞅他,不再追问。
幸运的是,不久之后秦森留下的口供为他的这句话提供了佐证。从他的口供来看,他不过是同方国华逐步剖析了蒋欣悦的犯罪心理,并打破他的心理防线,最终成功劝降。
这桩骇人听闻的凶案于是就此圆满结案。虽说谁也不愿意看到从前局里的老前辈成为嫌犯,但专案组还是例行公事地在当晚一块儿吃了顿晚餐,以此替代庆功宴。可惜身为最大功臣的秦森谢绝了他们的邀请,声称自己晚上还要给研究生上课,摆摆手便离开了。
只喝了一杯酒就早早离席的还有法医冯兆鑫。整个市局中只有他懂得使用胡太峰半年前才申请到的DNA设备,这导致自第二起掏肠案案发以来,他已经在刑警队队长的压迫下接连一个月没日没夜地对现场采集的各种物证进行检验,希望能找到DNA残留物。因此这时他最需要的不是庆功,而是好好补一觉。
他开车回到家,冲了个热水澡,才缩进了卧房的被窝里,合上眼入眠。不像其他年轻的单身男性,他居住的这间平房总是被他收拾得井井有条,甚至常年充斥着消毒水的气味。深夜寂静,宽敞空旷的室内除去挂钟钟摆晃动的轻响,几乎听不到任何动静。
凌晨十分,躺在床上的冯兆鑫睁开了眼。
他没有开灯,而是摸黑换下了睡衣,把床柜上的一把匕首别上腰带,循着自己熟悉的路线来到书房,打开书桌左手边第二格抽屉,探手摸索。抽屉里有几副医用手套,和两双黑色皮手套。他没有拿医用手套,而是取出一副皮手套,轻车熟路地戴上。
随后又从第三格抽屉中拿出一盒火柴塞进裤兜,在厨房换上一双因为码数偏大而不合脚的运动鞋,他便悄无声息地从后门离开了这间平房。
他居住的城中村东南角有一间废弃的粮仓,距离他的家大约有15分钟的脚程。附近的居民习惯将废置的杂物和家具搁在这里,直到某天不知是谁修好了仓库院门的大锁,这儿才逐渐变得无人问津。
他掏出裤兜里的一串钥匙,熟练地开锁,在浓稠的夜色中飞快闪进了院中。他小心翼翼地将院门反锁,才放轻脚步穿过院子推开仓库的大门,走进仓库。地板上还留有一层薄薄的干草,四周胡乱堆放着灰扑扑的杂物,仰天搁放的四角桌桌脚上结满了蜘蛛网,被窗外透进的银色月光描得微微发亮。
冯兆鑫慢慢走到仓库深处,在一处角落驻足。这里的干草不像周围的干草那样沾满了灰尘,像是最近才铺上,用以遮盖什么痕迹。他知道如果将它们扫开,便会发现水泥地板上有着大片明显的擦洗痕迹。那是他洗刷血迹时留下的。但仅仅洗刷一遍还不够。要想彻底销毁证据,只能将这个地方一把火烧尽。
他从裤兜中拿出火柴盒,取一根火柴,正打算将它划燃,身后不远处便冷不丁响起一个声音:
看来这里就是第一案发现场。
冯兆鑫猛然一震,霍地站起身来,旋身朝声源处望去,右手摸上了腰间匕首的手柄。
昏暗的光线中他看到一个人影坐在距离自己十米外的一张小木桌上。借着窗外的月光,冯兆鑫看清了那人的模样一身能够融入夜色的黑色风衣,竖起的衣领将他线条硬朗而漂亮的下颚遮去了一半,深邃的唇鼻因微侧的角度尤显突出,浓黑的眼睫托起清冷的光色,只留细碎的光斑打进漆黑的眼底。他十指交叠垂在两膝之间,略微弯着腰坐在木桌边缘,如果不是肤色偏白,几乎都要与黑夜融为一体。
秦教授。冯兆鑫在第一时间认出了他,背在身后的右手握紧了匕首,你是怎么进来的?
为了谋生,我曾学习过多项技能,其中包括撬锁。秦森漫不经心地从风衣的衣兜里捏出一根铁丝,将它举在手里轻轻地晃了晃,以展示自己的作案工具,尽管我从没想过要去当个锁匠或者小偷。
冯兆鑫翘起嘴角冷笑,隐匿在阴影中的身影晃动了一下,如同紧盯猎物蓄势待发的黑豹,危险而敏捷:你跟方国华谈的,果然不只是你在录口供的时候说的那些。
我和方先生在第二起凶案的凶手另有其人这一点上达成了共识。秦森随手扔开手里的那根铁丝,说话的口吻稀疏平常,就好像在告诉他今晚的月光预示着明天将会是个晴天,不同在于,方先生不确定专案组中谁才是模仿犯,而我觉得就是你。作为一名法医,你的反侦查手段很有职业特色。
秦森一面说着一面瞧了瞧自己的双手,微蹙着眉头,神情严肃,像是在自己的指甲上发现了什么麻烦的病征:指甲缝隙和勒痕中的纤维,阴道和大肠上可能残留的汗液和微量人体组织,毛发和衣角的污渍要不是听勘查现场的警察说起曾在尸体的头发里闻到洗发水的气味,我甚至不敢相信你给尸体洗了头发。
说到这儿,他眉心一松,跳下木桌,两手拢进衣兜,抬起头环顾仓库,虽说脸上依然没有笑容,但神态已经明显放松下来:处理得很细致,可惜对待第一案发现场的态度就远远不如尸体了。这里没有经过雨水的冲刷,相信能够勘查出不少有价值的证据。听说胡局长前段时间申请到了DNA仪器,可惜技术科里只有你懂得如何使用。
言毕,他最后看向冯兆鑫的脸:你觉得在你被逮捕之后,上级会派遣新的技术人员取代你的位置吗?
对方早已不动声色地同他缩短了距离,趁他话音未落便手握匕首扑了上来:那要看你能不能活着离开这里!
几分钟前便和秦森一起潜入仓库的警察都埋伏在暗处,队长见状开了枪,却没有击中行动迅速的冯兆鑫!胡太峰带着下属冲出来,只见匕首利刃反射的亮光一晃,他们尚未有所反应,秦森就已捉住冯兆鑫的右手腕狠狠一拧,左手握着什么东西在半空中一甩,干净利落地抽上了冯兆鑫的脑门!
匕首摔落在地,而一声闷响过后,冯兆鑫也脱了线似的倒下来。
等赶到他身旁检查一番,胡太峰才确定他是被击晕了。胡太峰惊魂甫定地抬头看向秦森,刚想要说点什么,就被秦森抢了先:
条件反射。秦森摊了摊空着的左手正儿八经地解释,不是故意要抢您的风头。
胡太峰一手搭在膝上,抿紧了嘴,一时间竟有些无言以对。他的注意力很快转移到秦森右手握着的东西上,那是根漆黑的棍子,仔细一看像是三节伸缩弹簧棍。他一直把这种东西放在大衣的口袋里?
那是什么?胡太峰指了指它。
抬高右手瞅了眼那根弹簧棍,秦森神色平淡地答道:防狼甩鞭。
防狼甩鞭?胡太峰又一次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女性用来防色狼的?
秦森微挑下颚居高临下地睨他一眼,从那傲慢、矜持而又鄙夷的眼神来看,显然认为他说了句愚蠢的废话:您选择从字面意义上来理解是正确的。
胡太峰笑着咧起了嘴,见刑警队队长已吩咐人铐走了冯兆鑫,才撑住双膝站起来,两手叉腰重新端详起了面前这位年轻的教授:所以你不只给你的实验用鼠取你自己的名字,还随身携带女式用的防狼甩鞭?
我看不出来这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秦森动作熟稔地将弹簧棍收回合适的长短,把它拢回衣兜,隔着呢绒料子不轻不重地拍了拍,神态自若,至于这个它便携,能通过安检,显然是防身的不二之选。
可它到底是给女士用的。胡太峰试着让他理解自己的意思,摸一摸自己的下巴,却摸到了扎手的胡楂儿。他皱起眉头,记起几天前的早晨出门前妻子还叮嘱过他要记得刮胡子,可他一忙起来又把这事儿抛到了脑后,留给你的妻子用还差不多。
在这种问题上纠缠性别差异毫无意义,胡局长。秦森的视线有意无意地扫过他下巴上的胡楂儿,不以为然地说,另外,妻子?我还没有妻子。
也没有合适的对象?
暂时没有。
你这个年纪,该找个妻子了。
我不认为寻找人生伴侣和自身年龄有必然联系。似乎不愿再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秦森转身踱向仓库大门,轻描淡写地声明了自己的观点,这一点不论对男性还是对女性来说,都一样。当然,如果遇上我喜欢的,我不介意在最短的时间内和她结婚,全权负责她今后的伙食。虽然与此相对的,她得帮我分担秦森653号一家的伙食毕竟有调查研究显示,家务分担不公是导致离婚的第一杀手。
好吧,你的人生你做主。胡太峰耸耸肩跟上他的脚步,不过我还是觉得你应该在我第一次去找你的时候就告诉我,这三起凶案里有一起是模仿犯干的。他想起刚才那惊险的一幕,不禁摇摇脑袋,最重要的是这个模仿犯还在我们局里。
我说过我主张的是演绎推理和传统刑侦,胡局长。旧事重提,秦森不得不加快了脚步,很显然他不乐意一而再,再而三地重申他的主张,我只用证据说话。
这回胡太峰没有再请求他,而是畅快地笑起来。他想他大概摸清了秦森的性子:有着老学究的固执,却也不像文学艺术作品中塑造的天才一样不通人情、情商堪忧。
12月中旬湿冷的夜里,胡太峰因为这愉快的大笑而浑身暖和。
他已经开始期待今后再同这位年轻的教授合作了。
第一章
我第一次见到秦森是在七年前的冬天。
当时我正从医院的电梯间走出来,身旁经过一群穿着制服的警察,而他跟在警监身边大步流星地和我擦肩而过,几秒后突然折返回来,没有任何征兆地出声叫住了我:魏琳。
被这样一个陌生的声音叫出了自己的名字,我当然有些惊讶,于是停下脚步回头看向他。他已经来到我身后,灰色呢大衣上还沾着暖气房里的温度,几乎在我转身的瞬间就扑上了我的脸。我感到很不自在,因为他距离我只有半步之遥,我甚至可以闻到他身上一股淡淡的松节油的气味,可我并不认识他。
秦森并不是很高,大约一米七八的个子,我穿上内增高的长靴还矮他一小截。但他的脸长得英俊且耐看,脸庞有棱有角,额高,眉眼深邃,鼻梁并不饱满,却被饱满而唇形性感的嘴唇掩盖了这一瑕疵。可惜我那个时候心情糟糕,没有什么心思来欣赏他的美貌,只觉得他靠得太近,已经打破了我能接受的社交距离,让我紧张得浑身每一寸肌肉都紧绷起来。
秦森?原本走在他身侧的警监在电梯间前停下脚步,回过头微微皱眉,将疑惑的视线投向他。
而秦森显然不大顾及警监的感受,仅仅是侧脸敷衍地告诉他:给我三分钟时间。
我不得不趁这个时候开口:不好意思,请问我们认识吗?
可以从现在开始认识。秦森把目光转向我,从大衣的衣兜里掏出一张名片递过来,你好,我叫秦森,是A大的一名教授。等我接过名片,他又将手拢回兜里,语速飞快地继续他的话,对于令尊令堂的遭遇,我感到很抱歉。逝者已矣,生者如斯,我也很高兴在患上抑郁症以后你还能积极求助于心理咨询师,没有放弃生活的希望。不过我建议你减少抗抑郁药的服用,因为那对你现在的身体状况没有任何好处。
我相当吃惊,捏着名片愣愣地看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诧异之余我隐隐感到恐慌:我很确定我从没见过他,但他不仅知道我的名字,还知道我的父母在前不久刚因为意外而离世,甚至清楚我身患抑郁症,目前正严重依赖于抗抑郁的药物。
为什么?我不明白。他究竟是什么人?
另外,你可以考虑跟我合租公寓,相信以你目前的经济条件只能负担得起合租的房租。似乎完全没有准备要解释些什么,秦森对我迷惑不解的目光视若无睹,平静地与我对视,自顾自地接着说道,当然,如果你愿意以结婚为目的来和我交往,就能够免掉房租、水电费和物业管理费,婚前还可以提前享有妻子的一切权利,得到我精神和物质方面的有效帮助。
当听清楚他后半部分的发言,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神志。
难以置信,他竟然还知道我正在为租房的事伤脑筋。
我张了张嘴想要问他,这一回他总算没有忽略我的表情变化,顺理成章地开口解答了我众多疑问中的一个:原因很简单。刚才我看到你的时候,明显感觉得到体内的苯基乙胺、多巴胺和去甲肾上腺素分泌旺盛。通俗点来说,我对你一见钟情。鉴于这是我出生30年以来头一次产生这种生理反应,我想尝试和你长期相处,以此确定我还能不能因为你而进一步分泌出内啡肽和脑下垂体后叶荷尔蒙,或者说跟你成为法律上的夫妻关系。
他说完也不给我任何反应的时间,抿嘴露出一个不那么真诚的笑容,留下一句期待你的联系便不作留恋地转身离开,大步走向等候在电梯间前的警监。
在那之前,我虽然明白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但依然不敢相信这世上还存在这样的搭讪方式。
不过更令人称奇的或许还在后头:我最后的确和秦森成为了夫妻不仅是法律意义上的,还是实质意义上的。
叫人惋惜的是,这并不是一段幸福美满的婚姻。
因为七年以后的今天,秦森已罹患精神分裂症三年,我们也一早就从经济发达的沿海城市迁居到经济相对落后的边境城市。
他的状况时好时坏。今早睁开眼后我发现他没有躺在我的身边,卧室里到处找不到他的身影。我来到书房,果然看到他抱着被子睡在了书房的地板上。他坚持这么做,只因他相信有人想要谋杀他。
时间还早,他可以再睡一会儿。因此我没有叫醒他,而是关上门走到客厅。
客厅的地板上还四处散落着陶瓷碎片,那是他昨晚的杰作。自从他开始有了摔东西发脾气的习惯,我就将屋子里几乎所有的厨具都换成了不锈钢制品,可是这仍然阻止不了他。他总能找到各式各样的东西摔到地上,通常要把家里弄得一片狼藉才肯罢休,就好像他十分享受破坏的快感。
对此我习以为常,取了扫帚过来做清扫。
等打理好了一切,我才重回书房,强行拽了他的被子叫醒他:秦森,该起来了。
他死死揪住被子的另一角,蜷紧的身体动了动,挣扎着睁开了眼。
魏琳他好像感到浑身不适,嗓音沙哑地出了声,一只手已经松开被角,摸向了自己的脖子,嘶我是不是落枕了?
所以我告诉过你要睡在床上。我弯下腰扶他起来,打算替他捏一会儿肩膀。
我只是需要一个枕头。他盘起腿,手还扶着自己的脖子,拧紧了眉头,情绪变得有些暴躁,你得给我买个枕头,我说过很多次了。
这是他发作前的征兆,我能预感如果我忤逆他,会造成什么可怕的后果。
好吧。所以我答应,虽然我已经给你买过很多个枕头了。你不能每次都把枕头剪得稀烂。事实正如我所说,在这之前我已经给他买过很多只枕头,尽管它们都会在他发脾气时成为他手下的牺牲品。更可悲的是,他从来不记得这些事。他总是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发作的,而一旦我在事后提起,他就会怒不可遏,极力否认并且声称那些都是我捏造的事实。
就比如现在。
不要撒谎。他口吻生硬地说道,你根本没有给我买过枕头。
我耸耸肩,沉默地替他按摩肩膀和脖子,没有为自己辩解。毕竟我还不想一大早就惹他发火。
可他也并没有继续心安理得地接受我的服务,而是推开我的手,丢开被子,兀自爬起身走向书房里向着落地窗的那张沙发,而后脱力似的坐下来,再次将腿盘起,整个人都陷进了沙发里。他捞来沙发上散乱地堆放着的书,翻到他上次看到的那一页,开始新的一天。
这栋别墅是他脑子清醒时自己设计的,书房所在的位置具备所有的优势,落地窗和窗户相对而开,因此只要天晴,这里不论上午还是下午都能拥有充足的阳光。他在书房里置备了两张沙发,分别朝着落地窗和窗户,摆放的位置也经过了精确的计算。他告诉我,只有这样他才能最大限度地利用阳光。
多数时候,他会把一整天的时间都花在这里:窝在沙发上晒着太阳看书,或者滚到地板上睡觉。有一段时间他曾经非常怕光,疯狂拆掉了其他房间里所有的窗帘用来遮挡洒进书房的阳光,然后在乌漆抹黑的房间里又吼又叫,坚称有人要杀害他,还砸掉台灯、掀翻书架以发泄心中的怒火,仿佛他就是一个幽居在黑暗中的吸血鬼,一丁点的阳光都能让他化成灰烬。那时他已经完全忘了,这么设计书房的人就是他自己。
好在他现在重拾了对阳光的喜爱,否则我真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
我打来两盆水,为他刷牙洗脸。他状况不好的时候,从来不会自己洗漱、穿衣还有进食,而一年之中往往有300天的时间是由我来替他做这些。
要给他刷牙总是十分困难。我可以帮他把牙齿刷干净,但不能帮他漱口。水到他嘴里以后,通常很难再被吐出来。
从卫生间出来之后,我如常把衣架推到书房,征求他的穿衣意见:你今天想穿哪件衣服?
秦森没有如从前一样不耐烦地随便指出一件,而是抬起头丢回一个问题给我:今天几号了?
15号。
我记得今天有人要来拜访。他合上手里的书,分明是在看我,却好像陷入了沉思。长期睡眠不足让他的黑眼圈很深,也使他原本就深陷颧骨上方的眼窝看上去更加深邃。
我回头挑选衣服,对,约好了在上午九点。
也就是两个小时以后。他咕哝了一句,接着忽然放下腿站了起来,像根笔直的旗杆立到我面前,脸上神情异常平静,我会自己穿衣服,你出去。
他好像还不明白他今天的状态并不算好。我回头看他:你确定吗?
这句话再次将他惹恼,他顿时眉梢高挑,目光如炬,嗓音也提高了一个八度:我确定!
别无他选,我只能离开了书房。他把房门重重地关上,以此表达对我刚才那种怀疑态度的不满。
其实我不是不能理解他今天对他来说是个重要的日子。将要来拜访他的是市公安局刑侦大队队长曾启瑞,据说这是因为他有意愿要聘用秦森:名义上作为协警,实际则是替刑侦大队解决一些疑难案件。秦森被确诊为精神分裂症以前的副业正是如此。
只不过这些年,精神分裂基本已经摧垮了他。它不只让他丢了在大学授课的主业,还同时失去了侦办重案的副业。相信不管换作谁都很难想象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男人还能办案,即使秦森是个真正意义上的天才。也正因为如此,这一次的机会才显得更加难能可贵。
所以秦森想让自己变得可靠一些至少是看上去更为可靠,好抓住机会重操旧业。
当然了,如果他没有我也做得到穿好衣服,那我就没有理由在他身边待到今天。
我坐到客厅的沙发上边看电视边等待。大约十分钟之后,书房里传来他的叫唤声。
魏琳他简直是吼着叫出了我的名字,语气里满是懊恼,魏琳魏琳!
我用遥控器关掉了电视,起身到书房找他。
推开门后我不出意料地看到屋子里遍地狼藉,他把衣架上所有的衣服都扒下来,乱七八糟地扔了一地。就连专门用来装内裤和袜子的小抽屉也被翻了个底朝天。而他本人则站在书房的正中央,身上胡乱套着一件灰色条纹衬衫和黑色西装裤,衣领倒翻在颈窝中,纽扣错系,领带几乎被打成了死结,裤子的文明扣和拉链都没有系上,裤脚边缘还被夹在了袜子里。再往下看,他两只袜子都是不同的颜色,其中一只甚至穿反,内侧的线头都冒了出来。
他微微仰着下巴看着我,面上神情镇定,胸脯却还因为适才的情绪激动而稍稍起伏,两条胳膊僵硬地垂在身侧,一动不动地像是在等待我主动走过去。
我配合地走向他的时候,努力思考他究竟是病了以后才变成这个样子,还是从一开始就如此别扭。在我的印象里,他确实是个极度自负的人,并且有着自负的资本。任何时候他都不喜欢求助于别人,要是非得这么做,他也不会开口,只会姿态孤傲地站在那里,等着别人主动伸出援手。他的脾气向来很怪,虽然远没有他生病以后这么怪。
我替他整理了着装,然后在满地衣物中找到一双成对的袜子给他换上,这才让他脸上紧绷的肌肉放松下来。他踢开脚边的衣服,重新回到了沙发上。
等收拾好了衣物,我又把衣架推出了书房。
早上七点半是秦森的进餐时间,我将早餐和舒必利片搁在托盘里,端进书房送到他面前:瘦肉粥,荷包蛋,烤肠,肉片,黑椒炒香菇。
不吃。他一只手肘撑在膝盖上,另一只手支着脑袋垂眼看书,头也不抬地给了我这么两个字。
你昨天说了想吃这些的。我在他身边坐下,拿起勺子舀出一勺粥吹凉。
我没有说过。他否认,将腿上的书往后翻了一页。
我把勺子送到他嘴边。他侧过脑袋躲开,像是打定了主意不碰这份早餐。我只好劝他:别躲了,不然弄脏了衣服又得重新穿。多少吃点吧,待会儿我还要出去买菜,给客人做午饭。
考虑了一会儿,他才扭过头来泄愤似的抢过我手里的盘子,拿起餐叉使劲叉住食物往嘴里塞。
我迅速出门买了菜,回到家以后又从橱柜里找出上好的茶叶,做好一切待客的准备。
刑侦大队长比较守时,九点整的时候准时地按响了我们家的门铃。我擦着手从厨房走出来,秦森也难得走出了房间。他衣衫整齐,腰杆笔直,头发也进行了梳理,颇有几分从前的风姿。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怀疑他已经恢复了最好的状态。
直到我看到他的脚。
别忘了穿鞋。我提醒他,而后转身穿过客厅去给客人开门。
第二章
曾启瑞先生便衣造访。
迁居到这个城市至今,因为秦森的关系,我曾无数次在新闻里见到这位老警官。他年近花甲,和这座城市大多数资深的公、检、法机关工作人员一样功绩累累。因此同他握手道好的时候,我尽可能表现得像个正直善良的市民,不留余力地通过表情和动作表达出我对他的尊敬。
可等我把他请进屋来,事情的发展就不再受到我的控制。
秦森已经穿上了拖鞋,昂首阔步地走向我们,同样和曾启瑞握了手。但秦森永远不会像我一样虚伪,他一如往常地微挑着下颚,神态平静得近乎傲慢,甚至没有率先开口打招呼。
反倒是曾启瑞先生比较热情。
一早就想见见你了,秦先生。他面带微笑,只是这三年一直忙于公务
客套话就不用多说了,曾先生。秦森却打断他,收回手垂到身侧,注视着对方眼睛的眼神有些轻蔑,我以为你会先跟我解释曾警官没有如约过来的原因。他神情称得上冷淡,还夹杂着一丝正欲爆发的不满,不过既然刚才我的妻子把您当作曾警官,而您完全没有否认,那么我想我也猜得到他这么做的目的。这是一次考验,对吗?
也就是说,这位老先生并不是市刑侦大队队长曾启瑞?长相这么相似,应该是同胞兄弟。我安静地站在一旁瞟了眼这个老人,不出所料地见他惊异了两秒,而后把目光投向这间屋子里相比较起来不那么具有敌意的我,片刻之后又重新看向秦森:没想到你这么快就
您事先确实有好好练习,不然也不会仔细到没在左撇子这一点上露出马脚。再一次打断他,秦森的语速变得很快,这表明他的情绪有所浮动,已经开始变得不耐烦,但是您的手也暴露了一切。很典型的外科医生的手,保养细致,关节灵活,食指边有打包扎线的痕迹虽然现在很多外科医生因为手术时戴手套而没有这种特征,但鉴于您的资历,它会出现也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同样,像曾警官这种资历的刑警,虎口和食指上不可能没有茧。
说到这里,他停下来,抬手象征性地揉了揉鼻尖,微微皱起眉头:另外您身上84消毒液的气味也很明显,我知道有的外科医生洁癖严重,即使在家里也得一遍又一遍地消毒。我的妻子也有严重的洁癖,只不过我们家用的消毒液牌子不同,因为我受不了那种气味。
我有预感,如果我继续待在这里,只会面临更多次数的躺枪。于是我转身朝厨房走去,打算先替他们两个泡茶。
果然名不虚传。曾医生则在我身后赞扬,试着表达歉意,很抱歉,之所以这样试探你,是因为
然而秦森在这时叫住了我:魏琳,不用去泡茶了,送客吧。然后他的语速变得比刚才更快,每一句话的尾音也上扬了几分,其实一开始我也很期待有机会能跟您见面,曾开瑞先生。只是我不能接受曾警官的怀疑,至少像这种程度的伪装,我觉得如果不是感冒鼻塞,就连我的妻子都能轻而易举看穿。从某方面来说,这是对我的侮辱。所以这次见面并不是很愉快,并且没有再接着谈下去的必要。
我转过身时,正巧看到秦森已经旋身要走,突然却又回过头来告诉曾开瑞先生:我是在百度上查到您的。不得不说作为一名泌尿科专家,您和曾警官一样都是业内精英,可惜我们作风不合,没有任何合作的可能性。
语毕他便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向书房,步速快得像是在竞走。曾开瑞老先生[为什么全文此人都称呼老先生呢?感觉别扭。]还没有完全回过神来,等到秦森用力摔上书房的门他才缓过了劲,震惊而手足无措地看向我。我用唇语告诉他出去说,来到客厅打开了大门,站到门边等待。
老先生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走了过来,经过我身边踏出了大门。我跟在他身后,将背后的门板轻轻合上,但依然没有及时掩盖住秦森在书房里摔砸东西的动静。
不好意思,自从他病了以后,脾气一直都这样。我只好向老先生抿出一个歉疚的笑容。
他面朝着我僵硬地立在门前,视线不住地往门板那儿瞟,几秒过后才恢复了镇定:我做过一点了解,这确实是一种类型的表现。他这么说着,神情复杂起来,但是他的观察能力还有逻辑思维都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这很少见。虽然很不礼貌,但为了保险起见我们还是得简单测试一下。这点是我们的不对,真的很抱歉。
我笑笑,表示没有放在心上。
主要因为他今天的状态不错,如果状态很坏,他根本集中不了注意力做任何事。所以其实我不太明白,为什么曾警官还会想要聘用他。
屋子里秦森摔东西的声音不断,这让曾开瑞始终无法放松下来,似乎浑身的肌肉都因此紧绷,面部表情也比较僵硬:哦,我以为你知道。前段时间X市有个案子因为被杀的是政府官员,网上闹得沸沸扬扬,影响很大,所以地方很重视这件事。可是线索实在太少,侦查工作进展很慢。他耸耸肩膀,稍微振作了精神,结果在论坛里,有个匿名网友发帖罗列了一系列细节进行推理,找出了凶手。警方顺着这个匿名网友的IP地址查,发现
我知道了。我点头。
据我所知,秦森上网的时间多是用来浏览新闻。可现在看来,事情并不像我以为的那么简单。
送走曾开瑞老先生以后,我回到屋子里,找来扫帚去书房进行清理。
一台书架横倒在书房的中间,前天刚整理过的书又乱七八糟地散落一地,有的甚至还被扔到了门边。秦森缩在沙发上,正拿着笔飞快地默写,力气大到能让我清晰地听见笔尖在纸张上摩擦的声音。这是他精神状态不大好时用来锻炼记忆力的方法:把他刚刚花20分钟看过的书50页,或者是80页,一字不漏地默写一遍。
我没有打扰他,只是边朝里走边拾起脚边的书,先把它们堆放在一旁,再上前扶起书架。将书都捡起来之后,就能看到不少药片和花色独特的碎片。很显然他砸碎了一套他收藏多年的茶具,还把一整瓶舒必利撒在了地板上。我把它们统统清扫干净,而后把书分批次搬到书架跟前,按照一定的排列顺序慢慢将它们放回书架上。
你不该丢下我去跟他说话。秦森直到这时才忽然出声。
我回头看他,发现他仍在低着头默写,完全没有要和我好好谈谈的准备。我知道他是想借此告诉我,这都是我自己造成的,他有理由不过来帮我。考虑到他情绪不稳定,我没有反驳,只继续把书往架子上摆:下次不会了。
他猛地用力撕掉一张纸,揉成纸团扔向了落地窗,接着继续头也不抬地默写。这是他生闷气的表现,但总的来说,生闷气总比发脾气要好。看来他的确记得按时吃药。
其实,我便一面干着手里的活,一面尝试同他交谈,如果你真的想要这份工作,就不该对他发火。
秦森手上飞速挪动笔尖的动作没有停下,他的语气里还残留着火气:真正有能力的人不需要看任何人的脸色。
但你也知道什么叫怀璧其罪。我说。
他用一声冷笑回应我。
工作的事就这么泡了汤,秦森在一开始的愤怒消退之后又变得十分消沉,几乎是从午后一直睡到了傍晚。我并没有别的工作,在这里也没有任何的亲戚朋友,即便是春节将近,也只会陪他待在书房,做些剪纸的散活。他蜷在地板上睡得昏昏沉沉,总是要不安稳地翻身,只把被子死死抱在怀里,脑袋则时常不自觉地从枕头上挪下来,过段时间又因为不适而挪回去。他偶尔会睁开眼出神地看一会儿我的脚,没过多久便又再次陷入梦乡。
快到下午六点时,我起身轻声离开书房,想要在做晚饭前洗个澡。中途却见他一声不吭地推门走进浴室,将我推到盥洗台边折腾了近一个小时。
通常这么折腾过我后,他晚上会睡得比较安分。所以这晚我也睡得很沉,不需要担心他半夜爬起来抱着被子跑去书房睡地板。
可通常并不能代表所有情况。第二天早上我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发现秦森没有睡在我身边。我坐起身正要下床去书房找他,转过头就猛然瞧见他坐在门边摆着的一张软椅上,正好整以暇地看着我。
他已经穿好了厚牛仔裤、毛衣和呢大衣,梳理了头发,大概也早就洗漱完毕。这已经足够反常,但更反常的是他即使是坐在阴影中也仍旧眼神澄亮,嘴角微翘似笑非笑,手肘搭在椅把上,两手随意地交叠,甚至跷起了腿,看上去很是精神,并且心情不错。
仔细瞧了他一会儿,我坐在床上问他:怎么了?
我在等你起来。他平静地告诉我,然后抬起左手看了眼手表上的时间,今天我跟你一起出去买菜。
好吧。我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能起身换衣服,好去给他准备早餐。
不难看出来,他今天的神志是十分清醒的。和他一起坐在餐桌边吃早餐的时候,我开始回想上一次我们像这样一块儿吃早餐是在多久以前。一个月,或者三个月之前?我没法确定。
但我很快就确定了他主动提出要跟我一起出门的原因。
这并不难猜,尤其是在他一路旁若无人地走在前边的情况下。我跟着他来到附近的一个居民区,远远就看到了一幢居民楼底下的绿化带旁拉起的警戒线。不少早起的居民逗留在警戒线外头,伸长了脖子往里边看,同时也在小声地交头接耳。
有个穿着制服的民警站在警戒线内,正在向两名中年妇女询问些什么,手里还拿着纸笔做记录。
昨晚下过一场大雨,树叶上不断有残留的雨水掉下来,砸上我的头顶。我伸手拍掉雨珠,没有来得及阻止秦森的脚步。他不顾周围人的惊异声,撩开警戒线,径直走进了警戒线内。
喂,你!正在做笔录的民警注意到了他,抬高音量呵斥一声,却明显被他当作了耳旁风。
秦森在某个地方停下了脚步,是在画了尸体轮廓的白线外。我走近才发现那儿留有一点不大明显的血迹,由于墙沿一处外凸设计的遮挡而没有被雨水冲刷。他又在周围五步远的范围内转了一圈,视线掠过稀疏的草皮。这时候民警已经走到他身后,张嘴刚要说些什么,就被他抢了先:死者是在什么时间遇害的?
民警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秦森便直接忽略了民警的问题,转过头迅速抽出他手里的笔录,扫完一眼还给他:晚上10点50分左右。说完他也不顾民警惊怒的反应,转而又朝等在警戒线外边的我走过来。
这样目中无人的行为惹恼了民警,他快步追上他,脸上已有怒意:等等
我开了口打算解释,没想到秦森先一步驻足,毫无预兆地回过身,直挺挺地停在了那个民警跟前。他没有道歉,也并不是要对自己的行为做出任何解释,仅仅是想起什么似的按了按太阳穴,向对方交代:
对。你最好告诉负责这个案子的警官,凶手和13号那天晚上敲头抢劫的犯人是同一个人。
他果然根本没有在听民警说话。
第三章
好不容易从居民区脱身,秦森却依旧没有消停下来。
愚蠢。根本没有专业素养。一路上他都在用尖刻的言语评价那个民警,脚步也因情绪的变化而变快,双眼则一直盯着前方,居然直接踩在警戒线内做笔录,完全破坏了现场。
这座南方的边境城市冬季并不十分寒冷,但一月天走在室外难免容易着凉。我今天出来得匆忙,穿得比较少,手自然有些发凉,只能边搓着手边尽可能跟上他的步伐:你为什么这么肯定两个案子的犯人是同一个人?
鞋印。他没有回头,只是将嗓音提高了一个八度告诉我,鞋的尺码和鞋底花纹一样,而且这个人是个扁平足,鞋印跟普通人的不同。他在岔路口顿步半秒,找到了我平时去菜市场常走的路,才继续迈开腿,另外作案工具都是钝器,从血迹来看也都是突然从背后攻击。马上就要到春节,我有预感他还会再找目标下手。
你都没有看过尸体,怎么知道是钝器?难道他刚才看过的笔录上还写了这些?
警方不公布,不代表群众不会透露。从兜里掏出手机,秦森略略低头,手指灵活地在屏幕上划动,现在这种简短实时信息的广播式社交网络平台发展越快,信息安全就越难保证。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他背过手把手机屏幕朝上递给我,仍然不回头,顺便一提,这个案子是抢劫致人死亡。所以安全起见,接下来几天如果你要出门,都必须有我陪着。
我接过来看了看,是昨晚的一条微博,文字信息里提到了抢劫杀人,而随文字附上的照片则从好几个角度拍到了死者。看来他每天通过各种途径浏览新闻,也不是没有自己的打算的。
那我还是多储备几天的菜吧。我伸手把手机递还给他。
秦森一言不发,抓住了我的手腕,把我的手和他的手机一起揣进衣兜。我于是小跑两步跟到他身边,好让这个动作维持得不那么吃力。他的口袋非常暖和,加上他手心温暖,很快就把我的手捂热了。
所以我告诉他:另一只也冷。
可惜他不予理会,置若罔闻地平视着前方,只有脚步迈动的频率越来越快。
在菜市场买菜时,常跟我打招呼的菜摊主很快注意到了秦森。这是你老公吗?她眉语目笑地看一眼秦森,手里动作麻利地帮我将卷心菜装进袋子里,很少见他出来,我以为他工作忙呢。
而秦森微垂着眼睑站在一边,自始至终没有吭声。他紧紧皱着眉头,慢慢咬着牙关以至于腮帮不易察觉地颤动,胸脯则因深呼吸克制情绪而微微起伏。我能看出来他不喜欢这个摊主,因此没有多说些什么,只简单笑了笑,就跟他一起离开了。
回家途中,他松开我的手把我拽到另一边,略为烦躁地抢过我手里拎着的袋子,将我冻了许久的右手塞进衣兜。
每当有人经过我们身边的时候,他都把我的手攥得很紧,警惕而不着痕迹地留意着每一个人,脚步变得愈加得快。我知道这是因为他潜意识里还在受被害妄想的影响。他的状态并不像我预计的那么好,也依旧不适合出门。
抵达家门口后,我刚拿钥匙打开大门,他就率先闪身进了屋。我随他进去,见他疾步走到窗前,拉上了所有的窗帘。他甚至忘了换鞋,鞋底的泥污随着他脚步的移动留下一长串鞋印。等做完这一切,他便快步走进了书房。
我拎了菜跟过去,原本是想看看他有没有按时吃药,不料刚刚进门就被他用力地按到了门板上,掀起了毛衣的衣摆。手中的袋子掉下来,我在他的气息压上来时没法开口,不仅是嘴,连胸腔里的空气都要被攫取得一干二净。他呢大衣上的纽扣硌得我胸口发疼,我只得推拒,在呼吸重获自由的间隙里说:冷。
他却再次覆上来:很快。
当然是指很快就不会再冷,而不是很快结束。
这是个漫长的过程,我不知道他到底折腾了我多久,只庆幸他今天还算清醒,至少没有在我筋疲力尽地睡过去时就这么把我留在地板上。我在午后醒来,这时候阳光已经不再笼罩我躺着的这张沙发,凉意正一点点从脚尖往上爬。
秦森早已自己找到衣服穿上,盘腿坐在沙发前的地板上一动不动地看着我,像是陷入了沉思。我注意到他脚边尽是我昨天剪的窗纸,还有不少新的纸屑。剪刀则被搁在小茶几上。他似乎在我睡着时按照我剪出来的模子,又至少剪出了五份。
我费了点劲坐起身,摸来沙发靠背上搭着的衣服一件件穿好,同时对他道:把药吃了吧。
或许已经意识到自己今天有些失态,他没有发表任何意见,直接起身去吃药。
由于交叉感染,第二天秦森也患上了感冒。他的病情比我要严重,40度高烧,全身酸痛无力,半夜和清晨都要剧烈咳嗽,入睡比以往更加困难。但即使是这样,他也不肯出门去医院,就好像那句接下来几天要陪我出门只是玩笑话。
我无计可施,只好联系在附近药房工作的医生曹晨,请他到家里来给秦森治病。诊断结果并不太让我惊讶:秦森的感冒引发了支气管炎,所以才会高烧不退。
现在关键是退烧,曹晨摘下听诊器告诉我,我先给他开几瓶药输液,只要烧退了就不要紧。
将刚用凉水浸泡过的毛巾覆上秦森发烫的额头,我抬头对曹晨道谢:麻烦你了。
没事。他已经收起听诊器,把一丝不苟地捋到手肘处的衬衫衣袖放下来,慢条斯理地系上扣子,回我一个友善的笑容,你可能要熬夜给他擦酒精,能撑一晚吗?要不要我留下来帮忙?
不需要早已意识不清的秦森却忽然烦躁地动了动脑袋,微仰下巴紧锁眉头,即便没法睁开双眼,还要固执地勉强支起前臂挥向我,嘴里不住咕哝,让他出去
我捉住他不安分的手,给他换下夹在两腋的毛巾,然后才回头看向站在床畔的曹晨,翘起嘴角尽可能让自己笑得饱含歉意:抱歉,他精神状态不大好。
在我回过头的那一秒,他撤回了逗留在秦森脸上的视线,转而对上我的双眼,颔首微笑以示无碍:能理解。
或许是我的错觉,刚才他看秦森的眼神未免过于阴冷。
我抓紧秦森滚烫的右手,冲曹晨笑笑,委婉拒绝:我一个人没问题,谢谢你了,曹医生。
曹晨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架,没有坚持。
因此夜里我独自用酒精替秦森擦身体进行物理退烧,白天则给他在家中挂起了吊瓶。他喜欢裹着厚毛毯坐在书房的地板上,常常是手里抱着书或平板电脑,嘴里含着体温计。两天之后他的高烧才彻底退下来,人也精神了不少。
我稍稍松了口气。毕竟有时候也会担心,如果他再把脑袋烧坏,就真的什么都不剩了。
曹晨医生还是每天下午都会过来,等到秦森输完液才离开。我不能让曹晨干坐在书房等待,当然也不能把小电视搬到书房打扰秦森,便不得不每回都请曹晨在客厅看电视喝茶,陪他小坐一段时间。曹晨与我年纪相仿,长相清俊,十分健谈,往往要同我说上近两个小时的话。
必须承认,他很擅长聊天,并且幽默风趣。可他挑的话题从来勾不起我的兴趣,我只能配合地笑笑,偶尔搭上两句话。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六天,第六天他和我聊起电影的时候,秦森突然打断了他:你想跟她上床吗?
我抬起头,看到秦森站在沙发后边,身上还裹着羊绒毯,脸色略显苍白,一手捏着毯子,一手端着马克杯,微蹙着眉垂盯着曹晨,在屋内昏暗光线的衬托下就像个古宅中的幽灵。他总爱这样突然出现,所以我不大惊讶。只有可怜的曹医生吓了一跳,不知道究竟是因为秦森的出现而吃惊,还是单纯被他那句开场白吓到。
哦,秦先生
你在勾引魏琳。秦森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的眼睛,语气肯定而不容置疑,如果不是想跟她上床,就是想通过她来对付我。
他直白赤裸的怀疑让曹医生大惊失色:
不是你是不是误会什么
离我妻子远点。不给他任何解释的余地,秦森依然拧着眉心,语速相当缓慢,嗓音低沉地警告,从今天开始起我不想再看到你。
这几天他因为咳嗽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深重的黑眼圈令他那双深邃的眼睛看上去眼神阴鸷,这让曹医生越发窘迫,连忙求助一般转头朝我看过来。要不是他的意图太明显,我或许也会诚心给他帮助。可是在这种情势下,我唯一能做的只有看看秦森:你还要输液。
频繁输液只会降低我的免疫力。他却始终没有看我一眼,注意力仍然集中在曹医生脸上,感谢你之前的帮助,现在你可以离开我的房子了。
最终曹医生只得狼狈离开,而等我尽完礼数送走他以后关上屋门,回过身才发现秦森还站在书房门口没有进去。我们视线相撞,他面无表情地与我对视几秒,然后猛然转身走进书房,用力摔上了身后的门板。
拒绝静脉滴注让他的身体康复得愈加缓慢,也导致24号下午曾启瑞先生忽然来访时,秦森还裹着毛毯缩在书房的沙发上咳嗽。
曾启瑞先生见到他虚弱的模样,脸上的神色变得有些古怪,迟疑了良久,开口第一句话竟是道歉:抱歉,来得突然,我不知道你病得这么严重。
听上去就好像他和秦森早已相互熟识。
我正感到疑惑,就见秦森拉了拉毛毯,嘴边扯出一个讽刺的笑容:我以为在您看来,只有精神上的疾病才会影响工作。
显而易见,他的态度充满敌意。曾启瑞先生的神情转变为无奈。他停步在距离秦森五步远的地方,深吸一口气像是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却眨了眨眼把到嘴边的话咽回去,改口道:那个案子敲头案,相信你已经听说了。目前有五个女同志被抢,一死四伤,闹得满城风雨。我知道胡女士遇害的第二天你就到过现场,而且做出了准确的判断。他摊了摊手,抿着唇,既像在妥协,又像在恳请,专案组需要你。
对于他的邀请,秦森似乎并不感兴趣。他坐在阳光底下,凹陷的眼窝被笼罩在阴影之中,眸子里映着曾启瑞先生的身影,五官在光影的描绘下比往日里的模样更加立体,面上的表情也因此更为阴沉可怖。沉吟良久,他才慢慢地把视线转向我。我看得到他眼中映出的光斑,却读不懂他的情绪。
他的身体状况我便试着替他推辞。
秦森在这时出声打断:可以。
我看向他,他则正对上曾启瑞先生的视线。
但是我有一个要求。他说,魏琳必须全程跟我待在一起。
考虑到他现下的身体状况,这听起来不算是一个过分的要求。曾启瑞先生大方答应,并把一早准备好的案情资料交给他,同他约好明早在公安局见面,才匆匆离开。
接下来直到晚上十点,秦森都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写写画画。曾启瑞先生离开后不久我就帮秦森推来了他从前常用的白板,而等我洗完澡来到书房,原本空白的白板上已经被写满了我看不懂的零散信息。
还有一张地图被白板吸固定在白板的一侧,上头钉着好几个彩色塑料图钉。秦森盘腿坐在面对着白板的沙发上,腰杆挺得笔直,凝视着白板上的信息沉思。知道这个时候最好不要打扰他,我握着门把退出书房,原是想去泡杯红茶送过来,没想到又听他毫无征兆地开了口:我的脑子还很清醒。
不能确定他是不是在对我说话,我只好顿住动作,侧过身望向他。他坐在那儿的姿态一如刚才,目光逗留在白板上,嘴唇翕张却是在对我说话:这点你是再清楚不过的。可是你没有告诉曾开瑞实情。
我候在门边,等待他的下文。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沉吟片刻,他再次开口,我知道。我了解你。
说这番话的时候,他从头到尾都在神情专注地审视白板上的信息,仿佛不是在与我交谈,而是在看着它自言自语。
事实上他也不可能就这件事和我进行探讨。至少不是现在。
静静地瞧了他一会儿,我轻轻合上门,转身走向厨房。
第四章
我端着两杯红茶来到书房时,秦森仍盘着腿坐在原处,却已经重新把毛毯裹在了身上,手中抱着他的平板电脑,神色淡然地盯着白板。我走上前,将一杯红茶递给他,站到沙发边以免遮挡他的视线,打量了一眼白板上的地图:那是什么?我注意到地图上的蹊跷,地图上红色的圈。
这是张这座城市东南区的地图,有详细的坐标网格和分区,几个图钉固定的位置或许是案发地点。红圈看上去是他自己画上去的,圈起了五个图钉所在的位置,其中有一部分交叉区域还被红笔细致地涂上了阴影。
犯罪地理侧写。他把平板电脑搁到腿上,头都不转地伸出手来,慢悠悠地接过茶杯,通常情况下罪犯不会在自己完全陌生的地方作案,也不会在家门口作案。所以在罪犯的潜意识里,他们的住所周围有一个安全区域,离这个区域太远或者太近都不适合他们作案。用这个原理定位,就能找到罪犯的住处所在的区域。
阴影部分?我问他。
嗯。秦森简短地回应,视线在白板上缓缓挪动,掠过罗列出来的案发时间和地点,现在警方已经动用了大量警力在夜间巡逻,这只是预防,算不上侦查。他一边思考一边心不在焉地向我解释,当务之急是确定嫌犯的特征。
那你有头绪了吗?
终于明白我是要过来打扰他,他扭过头来扫我一眼,片刻之后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我坐下。我捧着茶杯坐到他身旁,也把腿缩到沙发上来。他稍稍抬了抬下巴让我看地图,嘴里已经开始解说:图钉是作案地点,五次都在A区或者B区。作案时间在下午六点半到晚上十一点之间。
他又咳嗽起来,弓起身子缩成一团,没有血色的脸憋得有几分发红。我拍拍他的背,好一会儿才见他渐渐止住了咳嗽。他捧了茶杯抿下一口热茶,润润嗓子缓了几秒,才抬起头继续:法医在被害人脑后的伤口附近都发现了木屑,初步判断嫌犯使用的作案工具是木棒。每次的作案工具都一样,目标选择又是独行的妇女,所以基本可以排除两人或两人以上的共同犯罪,这证明了网上那些所谓敲头帮敲头派对的说法都是没有根据的猜测。
我匆匆瞥一眼那块阴影地区,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我对那里并不算陌生。
这一带应该是滨树村房子多数租给外地民工住。因此我适当提醒他,有没有可能嫌犯本人不住在这里,只不过在这块地方有房子?
听到这一信息,秦森却没有像我预计的一样陷入短暂的沉默,而是很快对我的说法予以肯定:合理的推测。紧接着他又神情寡淡地补充,但是合理的前提是不知道嫌犯的胃口。五次抢劫,嫌犯都只带走了小额现金。再联系他作案的频率,可以估计他每天的花销。我们要找的是个穷人,不是个有房产的富人。
看来我还是错估了他今天的状态。
仔细瞧了瞧那五个作案时间,我抿一口冒着热气的红茶猜测:作案时间都在六点以后,那他应该还是有工作的。
我不这么认为。他否定,语速几不可察地加快了一些,大多数脑力劳动者每天的工时起码都有八个小时,体力劳动者的工时则在10到16个小时之间。嫌犯的作案时间基本稳定在晚上九点以后,但第一次作案的时间是在下午六点半,这暴露了他的刻意为之。说到这儿,他自己似乎有所察觉,忽而放缓了语速,所以他选在晚上作案,可能有两个原因。一是为了掩人耳目,二是要借夜晚的低风险行事。
见他情绪趋于稳定,我才不再留心观察他:还有别的结论吗?
他把膝盖边的一沓照片扔给我:看照片。
我腾出一只手来将照片摞整齐,一张张翻看是从各个角度拍摄的被害人的伤口。
被害人的身高差距较大,从伤口的特征可以推测嫌犯的身高不会超过一米七。为了让我这个外行人明白其中的门道,秦森在一旁不急不忙地进行说明,几个被害人头部都遭到了两次以上的重击,受创严重,甚至还有一个被害人因为后枕骨被敲碎,失血过多死亡。
即使他这么说,我也没办法从照片上看出点什么。他大约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索性伸手把照片都拿了回去丢到一边,转而抛给我另一个问题,知道要敲碎人的后枕骨需要多大的力气吗?
具体需要多大的力气,我的确不知道:据说后枕骨很硬。
这个嫌犯很强壮,下手也相当狠。他忽略了我这个不痛不痒的回答,抬手指了指每个案发时间下方对应的地点,再看看作案地点。工地,居民区楼下,公园,水稻田,广场边上的小路。多是人烟稀少的地方,但也不是完全没有人活动。尤其在工地、居民区和广场,作案的时候被人目击的可能性很大。
可是他的时间挑得很好。我审视那三个时间,下午六点半是工地工人吃饭的时间,这个时候工地基本没有人。在广场作案那次时间是在晚上11点,平时跳广场舞的人早就回了家。居民区那天下着大雨。
没错。这就是至今没有任何目击者的原因。秦森放下胳膊,稍稍吸了吸鼻子,在居民区遇害的胡香,当时是刚好回家。她没有带楼底下大门的钥匙,就叫他丈夫从楼上把钥匙扔下来。嫌犯在她捡钥匙的时候下手,这不仅没有让小区的居民看到,还在被胡香的丈夫发现之前就逃得无影无踪。简述完当时的情况,他淡淡总结,行事有条理、操作熟练、下手残忍,只能说明他可能有前科。
我微微颔首,试着回想他目前得出的结论:身高不超过一米七,体格强壮,没有正当职业,生活拮据,单独作案,可能有前科
穿42码的鞋,扁平足,住在滨树村附近。补上我遗漏的特征,秦森突然拿起腿上的平板电脑,对着它道,就是这些。希望您已经听清楚了,曾队长。
他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我稍感惊讶,而等我转过头去,曾启瑞先生的声音已经从电脑里传来:听得很清楚。他清了清嗓子,多少也感到有些尴尬,辛苦你了。我们会调一部分人手到滨树村附近巡逻,看看有没有形迹可疑的人符合你的描述。
很好,再见。显然不打算继续同他交流,秦森毫不犹豫地关闭了语音通话,飞快地把平板电脑也丢到一边,就好像那是块烫手的山芋。我看看他,考虑片刻还是决定开口:你没有告诉我你开着语音通话。
是你自己要走进来的。他瓮声瓮气地把责任推给我,随手捞来一本书摊开,稍稍弯腰用手托住脑袋,眉头已经不自觉地皱紧,况且我们也没有谈什么私密的事。
不想和他争论,我思忖几秒,只好换了个话题:既然已经解决问题了,就早点休息吧。
我睡这里。秦森拿着侧脸对着我,垂眼翻了一页手里的书,由于力道太大,制造的动静实在不小,除非你想因为房事被交叉感染。
通常他坚持,我就不能拒绝。如果惹恼了他,事情反而会更加不好办。我便只能从二楼抱来两床被子,将其中一床铺到地毯上,另一床留给他盖,以免夜间地面太凉,加重他的感冒。
半夜却又听见他开始剧烈地咳嗽,半晌停不下来。我起身披着羽绒服下楼,到书房门口敲了敲紧合的门板,然后拧动门把推门进屋。书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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