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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體書』803(已经消失的八十年代,一个少年的“追忆似水年华”)

書城自編碼: 4110037
分類:簡體書→大陸圖書→小說中國當代小說
作者: 胡凌云
國際書號(ISBN): 9787569109450
出版社: 贵州大学出版社
出版日期: 2024-11-01

頁數/字數: /
書度/開本: 32开 釘裝: 平装

售價:HK$ 10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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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1、一代“支内青年”的青春、激情与消逝,激活三线群体情怀,引发“厂矿子弟”集体共鸣。
小说以“803工程”为切入点,通过上海等地技术工人内迁贵州山区的细节,真实还原三线建设的艰苦与荣光。废墟化的基地成为历史符号,串联起父母辈的青春奉献与70、80后的童年羁绊,像一场现代版《奥德赛》,但终点是理解父辈。

2、以环球旅行串联时空,探讨人与故乡的永恒命题,一部属于我们自己的追忆似水年华。
船长从贵州山区出发,穿越山海、城垣、极地,用45万字完成“地理探险”与“精神返乡”的双重旅程。既是对三线子弟离散命运的回应,也隐喻全球化时代个体如何重建“家园”。

3、极简克制的文风,不煽情却达成高浓度共情。
胡凌云“手术刀式”的冷静笔调,让读者在跟随“船长”丈量世界的理性叙事中,会突然被“山雾缠绕的童年”“打口磁带文化”等细节击中,产生“猝不及防的柔软”——这种留白美学在碎片化写作时代尤显珍贵。

4、跨界表达的先锋实验。融合音乐、建筑、航空等多维艺术符号,打造文学“通感宇宙”。
內容簡介:
《803》是胡凌云的长篇小说。小说以贵州三线工厂的衰败为起点,回忆了上世纪80年代的全景,细致入微的描写,再现了一个不可能回来的世界。 來源:香港大書城megBookStore,http://www.megbook.com.hk
803,一个极具时代特色的基地代号,是父母为之奉献一生的工作单位(父母年轻时作为上海光学仪器厂技术人员支援三线建设来到贵州山区),是主人公船长出生、成长和始终想要回去的故乡。但803只是小说的缘起,小说的主题是“我”对世界的探索——探索基地(故乡),想象世界,离开基地(故乡),游历世界,回忆基地,寻找逝去的故乡。
關於作者:
胡凌云,生长在西南山区三线双职工家庭,从小喜欢上山下河,摆弄光电设备。因为梦想飞行而到北京学习相关专业,开启的却是对世界的更多好奇和对家乡概念的漫长思考。目前生活在大西洋西岸,以药物研发为工作,以主持“掘火网”传播文艺知识为日常。习惯在清晨用文字思念远去的亲人和亲猫,描绘世界的广大。喜欢去海边迎接远洋货轮,在路上和野兔寒暄。
曾出版小说《跟随一位少女穿过城市》。《第九波》《驶向猫形黑洞的最后旅程》即将出版。
曾翻译《波士顿画记》《混凝土岛》《拍卖第四十九批》等。
目錄
1 山海
2城垣
3 疆阂
4 八荒
內容試閱
1 山海

乃夜梦见大海中有苏迷卢山,四宝所成,极为严丽。意欲登山,而洪涛汹涌,又无船筏,不以为惧,乃决意而入。忽见石莲华涌乎波外,应足而生,却而观之,随足而灭。须臾至山下,又峻峭不可上。试踊身自腾,有抟飙飒至,扶而上升。到山顶,四望廓然,无复拥碍,喜而寤焉,遂即行矣。
——《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

101

旱冰鞋被抢的那一幕, 船长是唯一的目击者。他在那个时刻 首次确认了基地的边界。
当时,湉湉正专心给表妹穿一只冰鞋,另一只停靠在她身边。倚在旱冰场护栏上看热闹的农村孩子们突然一拥而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那只鞋抢了就跑,没有拉扯,甚至没有一声惊叫。等湉湉回过神来起身追赶, 衣着褴褛但身手矫健的孩子们已如羚羊般飞越护栏,奔过冬雨浸泡的湿滑荒地,向技校旁边的平顶山上逃散。来自省城没见过乡下世面的表妹彻底吓傻,僵坐在空荡的看台台阶上。
这群农村孩子确实没有发出往常路遇时挑衅式的叫嚷。二月寒风中,他们是一队沉稳的刺客,取了首级之后迅速离去。不,不是刺客,因为刺客总是独来独往。也不是敢死队,因为两个小姑娘对他们不构成威胁。虽然望远镜不是狙击手的瞄准镜,但站在五楼楼顶的船长依然用它追踪着这帮孩子,直至他们以胜利者姿态重聚山顶,才扭头俯视旱冰场。放弃了追赶的湉湉已经走回旱冰场,在水泥台阶上刮掉白色旅游鞋底的烂泥,然后帮表妹把幸存的那只冰鞋从脚上摘下来。他此刻才注意到一个事实:抢劫者只抢走了一只冰鞋。他们或许打算将湉湉诱离现场,然后抢走另一只。他迅速扫视她们周边可能的藏身之处。旱冰场被基建科早已平整但一直未能开工盖新楼的开阔地环绕,离它最近的躲藏之处是那台陷在地里的废弃推土机,但两扇门都已被偷拆的驾驶室里空空如也。最近的建筑是五十米外的十七和十八号楼。躲在楼道里会被大人们当作小偷赶跑。但很多职工全家回上海过春节了,留守的已经开始上班,而放寒假的孩子们都躲在屋里取暖,所以这是一年中居民区最冷清的时段。山这边通向厂区和镇上的道路上只有一两个老太太提着菜篮子路过。旱冰场另一侧被平顶山遮蔽了半边的技校大门紧闭,显然也在放寒假,否则,在大批将要成为青工的职工子弟眼皮底下抢劫职 工子弟是狗胆包天的事。抢劫者挑准了时机。
在安静了一个春节之后,河对岸厂区的金工车间和电镀车间格外喧闹。昨天晚饭时,母亲说这个月底又要加班了,虽然只是为完成月度计划。船长此刻分明感到一片沉寂笼罩犯罪现场。为何只抢了一只鞋?他举起望远镜,重新对焦再看山顶,发现敌人已经撤退。或许他们也想滑旱冰,需要一只鞋去仿造。中国的战斗机基本上都是仿造苏联的,仿造并不丢人。几个月后,旱冰场上出现一群面孔肮脏衣着破烂的孩子,他们飞速盘旋,推撞挑衅时扮出鬼 脸。他没见过农村孩子滑旱冰,但他们用四个滚珠轴承插两根木棍钉上平板做成的小车和冰鞋的效果相去不远。它的主要功能是运送拾来的柴火和破烂,用麻绳拖曳,但偶尔也能趴在上面冲个坡,是他们唯一令职工子弟侧目的玩具。这侧目里也带着不屑,因为在这穷乡僻壤,滚珠轴承显然是从基地车间里偷出来的。但若是要仿造旱冰鞋,相当于从双翼机升级为喷气机,需要车床和钣金冲压,只能去车间请人做。很多同学的旱冰鞋都是在基地车间里诞生的。也许这些农村孩子有亲戚的亲戚在基地上班。基地确实也招收本地人,比如王军他爸,所以王军虽然还住在山上的土坯茅草房里,但可以到职工子弟学校上学,和大家成为同学,并为 大家走出基地边界进山探险担任向导。
但即便他们有了旱冰鞋,也不可能去冰场上滑。冰场是基地 在为人父母的职工们再三要求之后才修建的,不是给农村孩子享受的福利。这座山谷中的所有水泥地面都属于基地,农村孩子可以像驾驶马车和手扶拖拉机的父辈一样无偿使用基地耗费二十年时间建设的道路系统,但冰场绝对是基地孩子的势力范围,旁边的楼里住着他们的兄弟、同学和父母,假如发生争执,任何路过的工人和干部都会上前呵斥, 因为眼前被欺负的是工友和同事的孩 子。若是有打斗和抢夺,保卫科 会 迅速赶到,在基地的势力范围 之内,他们拥有和镇上派出所同等的权力。
也许那些孩子根本不喜欢滑旱冰,就像他们不会喜欢麦丽素和霹雳舞一样。但他们真的不喜欢麦丽素和霹雳舞?那可能是因为他们不曾拥有。也许他们会喜欢,但他们不可能拿一袋麦丽素在路上边走边吃,到路口跳起霹雳舞。那些东西注定不可能属于他们。想必只是看见我们有自己的娱乐,眼红了,就要捣乱,展示力量。他们展示力量的机会太少了,至多只是在路边用威力巨大的弹弓打柳树上的鸟。我们也自制弹弓,但尺寸小得多,使用的是橡皮 筋而不是车胎内胆,发射的子弹是裹紧的纸卷而不是石块,与他们的弹弓相比是双翼机和喷气机的区别。虽然毫无杀伤力,但还是会被老师和家长收缴,一种注定不属于我们的玩具。
冰鞋滑动的声音在楼下缓缓流过,将船长唤回现实。听得出是新款塑料轮,它们与水泥路面的摩擦比金属轮的柔和得多。应该是湉湉姐妹俩,因为那是一只冰鞋被拖曳发出的长音。另一只被似有似无的啜泣代替——这声音或许只是船长的想象,但确实在居民区这一侧的寂静中敲打着他的胸膛。他想腾空而起去追击逃跑的敌人。只需一架滑翔机,从五楼楼顶助跑起飞,纵身一跃,借助来自河谷的上升气流,瞬间就能爬升五十米。模仿明代的万户,在家中最轻的藤椅下方绑一百支魔术弹,点火之后冲天而起。像费尔久逊博士一样从热气球的吊篮中俯视非洲土著,将他们吓得全体跪拜或是尖叫逃散。凡尔纳每本著作的前言里都说要提防作者流露的种族意识, 但既然他的角色们总是旅行在文明的边界, 必然要面对未知和无知,面对无法沟通导致的误解和危险,面对枪上膛箭上弦的对峙。问题是,眼前的边界已经存在了二十年,基地并不是一艘昨天才在这座陌生星球抛锚的飞船,它当年运来的一船移民如今已经养育了第二代。
寒风将几丝冷雨刺进脸颊。凛冽的不安从拖鞋中裸露的双脚直蹿心头。或许是激动。寒假生活如同一潭死水,直到方才发生的这起犯罪。 一双旱冰鞋是普通工人大半个月的工资,还得托人去外地大城市买。涉案金额不小的抢劫。而自己是唯一的目击者。家里没电话,无法立即报告保卫科。岚岚家有,而她此刻肯定在家,虽然属于她的那扇窗在望远镜中紧闭着。假如他的报废光学零件收藏中有大口径凹面反射镜,他会像阿基米德站在城楼上烧毁敌舰那样将敌人的头发点燃。假如他能借到父亲实验室里的激光器,他会像操纵珊瑚岛上的死光那样将山顶炸得碎石迸散。但它们都只能在晴天使用,而在这又一个阴雨的冬日里,他只能驰骋复仇的想象,目送湉湉扶着表妹消失在居民区深处。那只幸存的冰鞋被她牵着系带跟在身后,像是一条丧家犬。
船长转身将望远镜指向厂区,对准远处的新装配大楼,检视每扇窗户,看是否有人朝这 边张望。这幢灰色钢筋混凝土建筑负责产品总装,楼内走廊上空安装着悬挂式吊车,和近处红色砖混结构的金工车间一样算是厂区占地最大的建筑。但与为了利用自然采光而布满大窗像座教堂的金工车间不同,它追求的是无尘和恒温,配备中央空调,窗洞开得很小。803大楼是山谷中最高的碉堡,新装配大楼则是停泊在山脚的一艘铁甲舰。
没有母亲的身影。事实上,在潮湿的南方寒冬,不推开蒙着雾气的双层窗户,她不可能望见他,他也不可能望见她。除了中心花园里三棵高大的雪松,厂区树木早已落尽了叶,露出一座小城般的网状道路。走动的人们都身穿厂服,面目更加模糊。春节没过几天,所有车间都恢复了全速运转, 围墙和堡坎反射的噪音异常响亮,锅炉房的定时排气更是声震群山。建筑间隐现的除了嗡嗡作响的电瓶车,还有在钢架上游走的大小管道。这台每个细节都显示着力量的庞大机器是我们赖以生存的基地。
但基地的职能只是生产。虽然它拥有保卫科、武装部、枪械 库、军用吉普和三轮摩托,农村孩子依旧逍遥法外。
基地依山面水,山顶筑有围墙和铁丝网,山坡荆棘密布巨石裸露,水在数米深的河道中奔流,两岸是石砌的厚重堡坎,俨然是一座易守难攻的堡垒。但居民区被放置在了这座堡垒的外面。想象一座古城,百姓都住在城外,白天进城谋生,晚上出城安歇。这样的古城并不存在,因为它的城墙、弓弩和火炮无法保护居民和他们的家园。所以,这片山谷中隐藏的不是城市,而是一座堡垒附带周边的营房,驻守着一群戍边的将士和家属, 生活在文明边缘, 随时可能被异族侵扰。
两种文明的边界是模糊的。所以会有那一方突袭旱冰场抢走这一方的旱冰鞋,潜入居民区偷走自行车和高压锅, 而这一方当然也偷过那一方的萝卜和竹竿。不分先后,没有因果。 一座巨大机器从天而降,炸掉小山,重塑小河,用日夜不息的噪音打破山区沉寂,总会遭致一些不满。万山中这片齐整的人工建筑,和这一群口音陌生的外星人,真是 一支从天而降的超自然力量。这种力量令船长敬畏,让他安心。有了保卫科、武装部、枪械库、军用吉普和三轮摩托,湉湉和表妹在厂区滑旱冰肯定是安全的,而方才出事的旱冰场位于基地势力边界的模糊地带。居民楼和技校的陪伴固 然可以壮胆,但已经靠近田野和山林。虽没有围墙和铁 丝网,一条令人不安的心理边界早已在沉默中划定。
雨丝已经填满了山谷,田野和树林渐渐迷蒙。船长将望远镜藏进外套,在口袋里摸索着镜头盖,突然想到了什么,又举起它搜索平顶山下的河畔道路。
果然,母亲正匆匆走来。
船长感到一阵心紧。他来不及寻找镜头盖,迅速将望远镜推到腋下,跳下楼梯间的平顶,反身顺着外墙上镶嵌的镂空花砖向下攀援了几孔,抓住厨房钢窗跃上自家窗台。当初从厨房里看哥哥做这一系列动作时捏了把汗,如今自己也轻车熟路了。父母从未想过住在顶楼会释放儿子们登高的欲望。不过, 去年夏天哥哥攀爬时碰巧被基地办公楼里的人望见,立刻打电话给车间里的母亲说家里进了小偷。母亲急急赶回家中,哥哥遭到痛斥,他也因为没有阻 止哥哥而被连累。这是生死问题。但这次母亲急急赶回来显然不是因为望见小儿子也上了楼顶,否则她早在路口向他急急招手了。他刚找到镜头盖,便听见母亲的呼唤。他推窗伸头朝楼下望去,见她正在招手:快下来收煤!
船长反应过来,缩头关窗,确认镜头未被淋湿之后给它们盖好盖子,将望远镜扔到自己的小床上,走进厨房,从门后摘下父亲的灰色厂服,开门到走廊里拎起一只空煤桶,向楼下冲去。


4 八荒
411

离开前一天,他找出全套《丁丁历险记》准备带走,为父亲接下来的搬家减轻一点负担。他发现了自己童年积攒的宝贝透镜,取出看过一遍,决定还是继续将它们留在地球上阳光最好的云南。他想起当年希望像阿基米德一样烧毁敌军战舰的理想,便在午饭时问父亲当年基地是否制造过凹面反射镜。
生产过反射式望远镜用的凹面反射镜,口径一百六十毫米左右。
天文望远镜?都卖给谁了?他略感惊讶。
外商定过一批。不清楚是哪国的。父亲起身找出一份天文望远镜国家标准递给他,说自己是起草人之一,还绘制了所有配图。
假如基地生产过天文望远镜,并且和望远镜一样特价处理一 批给职工的话,自己的命运是否会有改变?成为真的宇航员,还是常年生活在僻远高山的天文台中?他边想边找了个结实的信封将这份文件装好,毕竟旅行袋里有不少食品。四姨妈又从她遍布瓦罐的黑屋子里给他挑了一瓶油卤腐,他希望用玻璃瓶,大表姐的女儿女婿便去街上买了水果罐头,把水果倒空之后递给了他。糟辣椒本来装在小巧的陶罐中,如今已被挪到哥哥找来的玻璃茶筒中。 还有正在大理娘家的嫂子快递给他的油鸡枞、话梅和沱茶。它们将会在北京装进他寄存的大箱子,与关于威尼斯船舶的书籍、来自圣马可大教堂的蜡烛和安康圣母教堂的圣母像汇合,一起越洋旅行,去与小米幺在家汇合。
白昼追随他再次横跨欧亚大陆的旅途,窗外万里无云,他终于可补足来路中未能观察大地的遗憾。蒙古的草原没有一丝绿意,是中国西北苍黄的延伸,点缀着已经封冻的湖泊和依稀可辨的道路。两千年前,一位位汉朝公主是否曾由此带着哀愁北上和亲?匈奴没有都城,难以考证,但既然瀚海还在望不见的北方地平线下,此处确实是匈奴腹地。飞机的尾迹在地面投射出一条直线,他从燕然山和狼居胥山之间穿过,机身下方便是考古学家们新近确认 的燕然勒石之处,荒山中的一处崖壁上刻着彪炳功勋的文字。历史学家随大军 驰过碛卤和大漠,不知自己会在此地给两千年后的人类留下唯一的手迹。这个发现和滇王之印一样,证明了书中历史的真实。但即便有了飞机和卫星,地球上依然藏着太多人类还未发现的秘密和难以解读的神奇, 比如北方 群山中的成吉思汗埋骨之处和更北方地平线后的通古斯爆炸遗址,而关于人的故事,则完全无法用技术修复,只留下了名字和传说, 诸如那些驱逐入侵者的大将军们,在目击旱冰鞋被抢的少年时代被他奉为英雄。而在目睹古战场之后,继续延伸想象的却是那些悲剧人物,除了公主们,还有李陵和苏武,在窗下这片荒茫异域度过漫长的岁月。
当他在莫斯科谢列梅捷沃国际机场F候机楼走过几天前睡倒的长椅时,觉得也像是拜访了一座关于自己的遗址。当他返回威尼斯马可·波罗国际机场时,意识到自己确实当了一回马可·波罗,去中国转了一圈。但此地并不是故乡,而他还要继续向西赶路。他发现忘记告诉父亲自己去听《四季》了,但并不遗憾,因为那些飞旋 的风声可能只是自己的幻听。从巴黎戴高乐机场起飞时,他想起协和号在此升空时失事的画面。那是协和号唯一的事故。那种因为没有获得商业成功而早早退役的飞机和土星五号一样让年幼的他感受到人类的进取。他一直记得事故现场唯一的那张照片。飞机从跑道跃起时喷出火焰,像一架传说中的空天飞机,人类取代航天飞机的梦想。
目送勒阿弗尔远去之后,他便将鼻子贴到窗玻璃上,俯视机身正下方泛着凡尔纳式白色泡沫花边的海岸线,想象诺曼底登陆,然后在海峡上空遥望了英格兰的普利茅斯,五月花号的出发地。但在飞离爱尔兰南端之后,他才真正告别了欧亚大陆,旧世界的土地,像从一艘载着家乡、故人和往事的巨舰上被电磁弹射器弹射起飞,被开足加力喷出橙色光焰的发动机推向高空。但他却没有一丝激动。因为他的人生中已经不再有路要赶,也不再有边界需要去 捍卫或穿越。无尽的大洋催他沉入梦乡,但偶尔醒来,窗外的发动机整流罩一直都映着不落的夕阳。从昆明出发以来,他一直都在追逐它,所以一直都在白昼中飞行,但地平线上这颗静止的亮星还是令他感到时间停顿。整流罩上漆着一匹鱼尾飞马,是人类在海陆空中快速前进的梦想合体。不过,他梦中浮现的是给小米幺洗澡的样子。她油亮的毛在浴缸中像小河中的水草一样轻盈摇摆。脑袋湿透之后,楚楚仰望他的大眼睛令人怜爱。黝黑的瞳仁中没有这个广阔的世界,只映着满手泡沫的他和卫生间的温馨光亮。这一次,他不会再用她讨厌的吹风机了。以前每此为她吹风时都幻 想他俩并肩站在盛夏午后的顶层甲板,沿赤道向太平洋深处属于他俩的孤岛驶去,但他明白这种感觉并不是她喜欢的,她和母亲一 样没有远行的梦想。这一次,他只会用浴巾把她裹得严实,紧紧抱在怀中,同去窗边眺望最后一抹余曦。 一旦他停止追逐,它便会迅速消失在天际。

今朝来在梦中
只为溯源东海
今朝来在梦中
只为脱离苦海
—— 窦唯,《东海第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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