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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
1.“天涯三大奇书”之一、上海电影节IP百强榜前十作品,白姬绾豆瓣8.6分高口碑志怪奇幻之作,影视剧已签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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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
本作品是一部以唐代为背景的奇幻小说系列,本书为第2部鬼面卷,以单元剧的形式讲述了男主人公元曜,在进入神秘的缥缈阁后,与一龙女一黑猫展开了一系列独立但又相互联系的故事,具体包括玉面狸、牡丹衣、桃核墨、清夜图、冬之蝉等。缥缈阁,一个似真似幻、神秘虚无的楼阁,从表面上看很多人想从中购得奇珍异宝,实质上却是想获得名、利、权,也有人想得到真正的爱。作品描写了一个充满奇异与憧憬的幻丽之境,叙述了一曲曲悲欢离合的故事,展现了人们无法摆脱的种种欲望和不断挣扎的求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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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作者: |
白姬绾 本名李玲。畅销书作家,作品涉及奇幻、历史、武侠等多种题材。代表作《缥缈》系列被称为“天涯三大奇书”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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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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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折 玉面狸
第一章 报 恩 4
第二章 乞 丐 12
第三章 玉 面 20
第四章 妖 术 26
第五章 鬼 亲 33
第六章 偷 脸 40
第七章 化 形 46
第八章 猞 猁 53
第九章 宽 恕 59
第十章 尾 声 64
第二折 牡丹衣
第一章 品 茶 72
第二章 贺 兰 79
第三章 幻 衣 85
第四章 光 臧 92
第五章 冠 宠 99
第六章 女 娲 108
第七章 子 虚 116
第八章 马 球 123
第九章 泥 俑 135
第十章 血 月 143
第十一章 迷 宫 153
第十二章 回 归 160
第十三章 尾 声 169
第三折 桃核墨
第一章 清 秋 174
第二章 桃 核 180
第三章 摩 诘 187
第四章 凌 霄 195
第五章 服 常 201
第六章 梼 杌 210
第七章 王 母 218
第八章 天 枢 223
第九章 重 阳 232
第十章 光 箭 240
第十一章 桃 源 249
第十二章 尾 声 259
第四折 清夜图
第一章 鼠 楼 266
第二章 神 隐 273
第三章 天 宫 280
第四章 女 宴 287
第五章 瞬 城 294
第六章 紫 微 302
第七章 清 夜 310
第八章 万 珍 319
第九章 尾 声 326
番 外 冬之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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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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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折 玉面狸
第一章 报 恩
金秋十月,正是桂花盛开的季节。
清晨时分,元曜打开缥缈阁的大门。大门口放着一张梧桐叶,梧桐叶上摆放着三块桂花糕,两块在下,一块在上。
一只花狸猫躲在柳树后,偷偷地望着缥缈阁。
元曜抬头时,正好和花狸猫四目相对。
花狸猫急忙缩了头,似乎很羞赧,飞快地跑了。
“哎——”元曜想叫住花狸猫,但是花狸猫已经跑远了。
元曜追不上它,只好作罢。
元曜望着三块桂花糕,有些哭笑不得。
三天前,元曜去西市瑞蓉斋买桂花糕,回缥缈阁的路上,一只花狸猫跟着他,眼睛盯着他手中的桂花糕。
元曜猜想,花狸猫可能想吃桂花糕,就取了两块,放在干净的树叶上。
花狸猫很开心地吃了。
之后,一连三天,元曜早上打开缥缈阁的大门,都会看见一张梧桐叶,三块桂花糕。饶是小书生呆头呆脑,也能发现一只花狸猫躲在柳树后面,探头探脑地张望。不过,只要一对上元曜的眼神,花狸猫就会飞快地跑掉。
元曜问白姬这是怎么一回事。白姬道:“这是花狸猫在报恩呀,轩之给它吃了桂花糕,它也回送轩之桂花糕。”
元曜拿着桂花糕走进缥缈阁,觉得花狸猫天天来报恩,倒是让他有些不好意思了。
离奴穿戴整齐地走出来,看见桂花糕,撇嘴道:“那只花狸猫又来了?书呆子真笨,当时给它一条大鲤鱼多好,现在就天天有大鲤鱼吃了。”
“离奴老弟,你这是什么话?施恩岂能图报?”
元曜似乎想起了什么,对离奴道:“这只花狸猫天天来送桂花糕,小生颇为过意不去,想要叫住它,它又跑了。离奴老弟和它同为猫,可认识它?”
离奴生气地道:“不要把爷和不知从哪里来的野山猫相提并论!爷是干净优雅的家猫,爷的祖上有高贵的血统,是猫中的贵族。爷如此高贵英俊,怎么会认识鄙俗又丑陋的野山猫?!”
元曜挠头:“可是,看起来,离奴老弟你也很像野山猫呀。”
离奴吼道:“那是你眼拙!”
上午,缥缈阁中生意冷清,没有客人。
白姬闲得无聊,对元曜道:“轩之,去西市逛一逛吧。天气也冷了,我要去添几件冬衣。轩之也可以买一件,这个月就不给你月钱了。”
“好。”元曜道。
离奴赶紧道:“主人,离奴也不要月钱了,您给离奴带一顶漂亮的帽子回来吧。”
白姬道:“离奴,你已经没有月钱了,你这个月的月钱都已经买香鱼干了。”
离奴想了想,道:“那就用书呆子下个月的月钱给离奴买帽子。”
白姬道:“可以。”
元曜生气地道:“白姬、离奴老弟,请不要不经小生的同意,就擅自预支小生的血汗钱!”
白姬、元曜离开缥缈阁,来到西市繁华的街头。
西市中店铺林立,一片繁华,铁行、肉行、笔行、大衣行、药行、秤行、绢行、麸行、鱼店、酒肆林立,波斯、大食的商人穿着鲜艳的衣服在卖珠宝,新罗、扶桑的商人在大声吆喝着卖药材,一些走江湖的艺人当街卖艺,许多人围着观看,十分热闹。
白姬、元曜走进一家远近驰名的制衣铺——蚨羽居。
蚨羽居里有衣裳成品,也可以定做。不过,这里几乎没有女装。在唐朝时,贵族王室的女子有家族专属的裁缝、绣女,一般不会在外面买衣裳。平民女子大都精通女红,穿的衣裳自己缝制,一般也不在外面买衣服。
白姬执意定做几件女装,蚨羽居的朱掌柜只好把妻子叫出来,让她和白姬细谈布料与款式。
元曜觉得定做麻烦,试了一件猞猁毛镶边的墨蓝色长袍。这件长袍质地上好,厚实而柔软,剪裁精良,优雅而合体。
白姬左右端详了一会儿,赞道:“轩之穿上这件袍子,倒是很精神。”
小书生也很满意,道:“那小生就买它了。”
朱掌柜道:“这……这恐怕不妥。公子还是另外选一件吧。”
元曜奇道:“为什么?”
朱掌柜道:“这件袍子是波斯王子萨桑定做的,他今日就会来取。”
元曜有些失望:“原来,是别人定做的。”
白姬对朱掌柜道:“那你再做一件和这件袍子一模一样的。到时候,我们来取。”
朱掌柜苦着脸道:“不可能一模一样,这布料是萨桑王子拿来的,十分珍贵,店里没有。”
元曜道:“算了,不用麻烦了,小生重新挑一件袍子好了。”
白姬固执地道:“一定要这件。难得轩之能把一件袍子穿得没有酸腐之气。”
元曜生气地反驳道:“你这是什么话?小生什么时候酸腐了?!”
白姬笑道:“我随口一说,轩之不要生气。”
白姬坐在蚨羽居等波斯王子,元曜只好陪她等着。
白姬一边喝茶,一边和朱掌柜闲聊。她从朱掌柜的口中打听到,这位萨桑王子的汉名叫苏谅,他是萨桑王朝的后裔。他的父亲卑路斯是波斯的皇子,高宗时期在长安担任右武卫将军。后来萨桑王朝灭亡了,卑路斯就一直留在长安了。卑路斯去了以为李氏郡主,生下了苏谅。苏谅一半是波斯血统,一半是大唐血统。
白姬喝完一杯茶时,苏谅来到了蚨羽居。
苏谅身形魁梧,穿着一身金线绲边绣西番莲图案的长袍。他二十三四岁,高鼻深目,栗色鬈发,不似中土人。他的眸子是深碧色的,仿佛两潭寒水。
白姬望了苏谅一眼,微微一怔,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苏谅看见白姬,面无表情,径自走向朱掌柜,道:“朱掌柜,我来取衣服了。”
朱掌柜笑道:“小人替您送到府上去也就是了,还劳您亲自来取。”
苏谅道:“没什么,反正顺路。”
苏谅准备试穿袍子,看见袍子上镶边的猞猁毛,勃然大怒。
“谁让你用猞猁毛镶边了?!”
朱掌柜一愣,赔笑道:“冬天穿的袍子,通常用猞猁毛、狐毛镶边,这样更加暖和。”
苏谅瞪眼,一把抓住朱掌柜的衣领,凶恶地道:“用人皮镶边,岂不是更保暖?”
朱掌柜赔笑道:“您说笑了。”
苏谅凶恶地道:“我没说笑!把猞猁皮拆了,改用人皮绲边!”
朱掌柜冷汗涔涔,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小人上哪儿去给您找人皮?”
苏谅问道:“这猞猁皮是谁送来的?”
朱掌柜答道:“前街做皮毛生意的王三,他家的猞猁皮、狐皮、虎皮都是西市中最好的。”
苏谅道:“把猞猁皮拆了。明天,我给你送一块人皮来,改用它绲边。”
人皮?!朱掌柜吓得一头冷汗,也只能道:“好。”
苏谅气呼呼地丢下袍子,准备离去。
白姬起身,拦住了苏谅。
“苏公子请留步。”
苏谅低头,望向白姬:“怎么了?”
白姬道:“我想向苏公子买一块布料。”
“什么布料?”
“那件袍子的布料。”
苏谅咧嘴一笑,道:“真是奇事,一向只卖东西的白姬也会向人买东西。”
元曜微愣:这苏谅认识白姬?
白姬也笑了,道:“偶尔,也会买一买东西。”
苏谅道:“布料我还有,但是,价格很贵。”
白姬笑道:“什么价?说来听听。”
苏谅咧嘴,眼中露出凶残的光。
“一张龙皮。”
元曜心中寒冷。
白姬眼中闪过一道寒光,掩唇而笑。
“哦,一张龙皮吗?我还以为是一条野猫尾巴呢。”
苏谅仿佛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勃然大怒。
“住口!”
“哈哈,哈哈哈——”白姬哈哈大笑,怜悯地望着苏谅。
苏谅十分愤怒,脸也涨得通红,他恶狠狠地道:“龙妖,我就是把布料烧了,也不卖给你!”
苏谅气呼呼地离开了。
“嘻嘻。”白姬诡笑。
蚨羽居外,一棵大槐树后,一只花狸猫正探头探脑地张望。
因为苏谅不卖布料,元曜另选了一件袍子。白姬、元曜付了银子,离开了蚨羽居,去给离奴买帽子。
元曜问道:“白姬,你认识这位波斯王子?”
白姬道:“不认识。”
“那他怎么会叫出你的名字,还知道你非人?”
白姬没有回答元曜的问题,只是笑道:“这位‘波斯王子’很有趣。”
元曜撇嘴道:“他看起来凶巴巴的,哪里有趣了?”
白姬掩唇,笑道:“正因为凶巴巴的,踩一踩它的尾巴,才非常有趣呀。”
元曜奇道:“他有尾巴?”
白姬诡笑,道:“它没有尾巴。”
白姬、元曜经过一家毛皮店时,一个客人在叫店主:“王三!王三!在不在?我家主人要订五张狐皮,要上好的。”
一位虬髯汉子从内室走出来,应道:“好。没问题。”
白姬听见了,想了想,转身走进了毛皮店。
元曜也跟了进去。
毛皮店中充斥着一股腥臊的味道,元曜有些难受。
王三看见白姬,笑着招呼。
“快冬天了,这位姑娘买一张毛皮做大衣?我这里有上好的玄狐皮。”
白姬四处扫了一眼,问道:“有没有龙皮?”
王三出了冷汗,笑道:“姑娘开什么玩笑?世上哪来的龙?就算是有龙,剥了龙王的皮,那还不被天雷劈死?!”
“没有就好。”白姬从衣袖里摸出两张符,放在柜台上,“看在这店里没有龙皮的分上,送你两张符,贴在大门上,可保平安。”
王三一愣,满头雾水:“什么?!”
“轩之,我们走。”白姬也不解释,带上元曜走了。
元曜回头一看,王三将两张符揉成一团,扔了。
元曜有些担心,道:“白姬,王三好像把符扔了。”
“随他去吧。”白姬不以为意地道。
白姬、元曜来到一家帽子铺,冤家路窄,恰好看见苏谅也在买帽子。
苏谅看见白姬,假装没看见,埋头选他的帽子。
白姬也没有理会苏谅,和元曜一起给离奴挑帽子。
元曜偷眼向苏谅望去。苏谅买了七八顶帽子,大的、小的,绣花的、纯色的,羽毛的、绸缎的,各种款式,各种风格。苏谅付了银子,让伙计将东西送到他的府上去,就走了。
元曜不由得感叹,道:“这波斯王子还真是喜欢帽子!”
伙计笑道:“是啊。苏公子有收集帽子的癖好,每个月总会来买几顶帽子。他收集的帽子,比小店里的还多呢。”
白姬问道:“从什么时候起,苏公子有收集帽子的癖好了?”
伙计道:“三年前。以前,苏公子不曾来买过帽子。”
白姬笑了。
面对琳琅满目的帽子,白姬拿不定主意,让元曜给离奴挑一顶。元曜觉得离奴的脑袋也不大,就挑了一顶楼兰风格的银色小毡帽。付了银子之后,白姬、元曜离开了。
缥缈阁,大厅中。
黑猫坐在货架上,对着一面铜镜,头上扣着一顶银色毡帽,帽子上的流苏随风飞舞。
黑猫戴上白帽子,看上去有些怪异和滑稽。
黑猫抖了抖胡子,道:“好丑……”
元曜有些心虚,道:“不丑,不丑,离奴老弟戴上这顶小毡帽,看上去也很英俊。”
黑猫发怒道:“爷当然英俊!爷是说这顶帽子好丑!书呆子的眼光真差!”
元曜不敢反驳,讪讪地道:“离奴老弟不满意这顶帽子,自己再去买一顶好了。”
黑猫道:“算了。这帽子也不是爷戴,是爷打算送给一位朋友做礼物的,爷戴不合适,我的朋友戴着说不定很合适。”
“离奴老弟还有朋友?”元曜惊奇。从他来缥缈阁到现在,他从没见过有什么朋友来拜访离奴。离奴唯一的亲人就是玳瑁了,但是玳瑁难得来一次缥缈阁,而且玳瑁一来,兄妹就会吵架。
离奴生气地道:“爷看着像是人缘差到没有朋友的猫吗?!”
元曜很想点头说“像”,但是忍住了,改口问道:“离奴老弟的朋友姓甚名谁?住在哪里?怎么从来不见来缥缈阁玩?”
离奴眼神一黯,道:“它叫阿黍,是爷小时候的玩伴。阿黍是一只玉面狸猫,家住在爷家隔壁。不过,那是一千多年前的事情了。自从阿黍家搬走后,爷就再也没见过阿黍了,也不知道阿黍现在在哪里。”
元曜冒了冷汗,道:“原来是记忆中的朋友……离奴老弟,你这不还是没朋友吗?”
“你才没朋友!死书呆子!讨厌!”黑猫挠了小书生一爪子,跑了。
掌灯时分,白姬整理货架,让元曜去二楼仓库中取香料和古董。元曜刚走到楼梯口,见离奴闪入了仓库旁的杂物间。
元曜很好奇,走到杂物间外,探头望进去。
橘色的烛火下,杂物间的空地上,离奴正将银色毡帽放入一个大箱子中。
离奴侧头,看见元曜,道:“书呆子,你来得正好。这个箱子装满了,你替爷把它放上去。”
元曜走进去,杂物间中除了一些杂物之外,就是几十个大箱子,箱子一个叠一个地堆着。
离奴身边的那一个箱子还没盖上,里面装着很多顶帽子。
元曜吃惊,道:“离奴老弟,你攒这么多帽子做什么?难道打算将来离开缥缈阁之后,开一家帽子铺?”
离奴瞪眼,道:“爷开帽子铺干什么?爷要开也是开卖香鱼干的铺子!”
元曜好奇地道:“那这些帽子……?”
离奴眼神微黯,道:“这些帽子是打算送给阿黍的。”
元曜道:“就是你那位记忆中的朋友?”
离奴点头,心有所感,开始向元曜述说阿黍的事情。
阿黍是离奴的童年玩伴,家住在离奴家隔壁,他们常常在一起玩。
阿黍是一只玉面狸猫,善化百形。阿黍特别喜欢帽子,戴上不同的帽子,就可以幻化成不同的人,惟妙惟肖。离奴总会被阿黍逗得哈哈大笑。因为阿黍,离奴的童年充满了快乐。
然而,好景不长,阿黍的父亲被仇人追杀,一家人只能逃亡。阿黍离开得非常匆忙,甚至都来不及和离奴道别。
这一分别,就是千年,漫长的岁月,茫茫的人海,离奴和阿黍再也没有见过面,离奴也不知道阿黍的消息。
离奴遗憾地道:“当年,阿黍离开的那一天,恰好是阿黍的生日,爷给他准备了一顶漂亮的帽子,却没有来得及送给他。”
在漫长的岁月中,离奴偶尔也会想起阿黍,想起童年的快乐时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它养成了收集帽子的习惯,一年买一两顶,不知不觉,它买的帽子也装满几十个大箱子了。
离奴笑了笑,道:“将来,哪天遇见阿黍了,爷就把这些帽子都送给阿黍。阿黍一定会很高兴。”
元曜望着离奴的笑容,也笑了。原来,离奴也不是一直都那么凶恶、蛮不讲理,也有温柔善良的一面,也有真挚的友情、温暖的回忆、美好的愿望。
元曜道:“离奴老弟,你为什么不让白姬替你实现再见到阿黍的愿望?”
离奴闻言,急忙跑到杂物间门口探头张望,确定白姬不在之后,才回头对元曜挥舞拳头,道:“书呆子,你要是把这件事告诉主人或者别人,爷就吃了你!”
“为什么?”元曜不解,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坏事,为什么需要保密?
离奴吼道:“爷可是猫躯一震、长安皆惊的离奴!爷不想让主人和别人知道爷也会婆婆妈妈、多愁善感。”
“离奴老弟,小生不觉得你有想见童年玩伴这种美好的愿望是婆婆妈妈、多愁善感的。”
“少啰唆!爷觉得是就是!总之,今晚的事情,你不许对别人说一个字!”离奴威胁道。
元曜只好道:“好,小生不说就是了。”
离奴关上大箱子,指挥元曜将箱子放上去,然后和元曜出了杂物间,关上了门。
之后,元曜和离奴去仓库取了香料和古董,拿到了大厅,又帮白姬摆放货物。放好货物之后,三人各自去睡了。
第二章 乞 丐
第二天早上,元曜洗漱完毕,打开了缥缈阁的大门。
今天,大门口没有放桂花糕,但是放了一匹布料。元曜拿起布料,布料颜色和花纹很熟悉,触感也很熟悉,正是苏谅做袍子的布料。
元曜吃了一惊:苏谅的布料怎么会放在缥缈阁门口?他抬头四望,目光与躲在大柳树后的花狸猫对上了。
花狸猫十分羞涩,转身跑了。
布料难道是它拿来的?
元曜拿着布料,不知道该怎么办。
吃早饭的时候,元曜问白姬:“花狸猫怎么会有苏公子的布料?”
白姬尚未回答,离奴已经抢答道:“一定是偷的。”
“偷的?”元曜惊诧。
白姬笑道:“即使是偷的,它也是为了向轩之报恩。”
“这……这……”元曜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虽然花狸猫是出于善意,但是偷东西终归不对。
吃过早饭之后,元曜左思右想,决定把布料还给苏谅。
离奴撇嘴道:“书呆子真是多此一举。”
元曜道:“古语云,不义之财勿取。小生不能拿这布料。”
白姬道:“轩之想去还,那就去还吧。”
元曜去还布料了。
苏谅的住址很好打听,他住在西市附近的崇化坊。
元曜一路向崇化坊走去,路上他不经意间回头,总会看见一只花狸猫躲在树后,悄悄地跟着他。
欸?它又跟着他吗?!元曜想了想,决定和花狸猫说清楚。
走到一处僻静的地方,元曜猛然回头,花狸猫急忙缩回了大树后。
元曜知道花狸猫躲在大树后,见左右无人,大声道:“这位花狸猫,小生有一言想说。你的心意小生十分感激,你的厚礼小生也心领了,但以后请不要再送礼物了,不然小生过意不去。如果不嫌弃,你可以来缥缈阁找小生喝茶聊天,化人形来可以,以猫形来也可以,我们交一个朋友。”
大树后面没有回应。
在元曜说第一句话时,花狸猫已经害羞得飞奔而去,根本没有听完元曜的话。
元曜以为花狸猫听见了,也就开心地走了。说不定,他可以和花狸猫成为好朋友。以后,大家熟了,花狸猫也许还会成为离奴的朋友。有了朋友,离奴就不会寂寞了。
元曜来到苏府时,苏谅正带着一干仆从要出门,看这擎苍牵黄的架势,应该是去狩猎。
元曜走上前去,对苏谅道:“苏公子止步,小生有事相告。”
苏谅侧头,倨傲地望了一眼元曜,道:“哟,是你呀。怎么,龙妖还不死心,派你来买布料?”
元曜道:“不是,小生是来送还布料的。不知道,这是不是苏公子的布料?”
元曜解开包袱,将布料递给苏谅。
苏谅一看,有些吃惊,召了一名侍从过来,耳语了几句。侍从飞奔进苏府,一盏茶的时间后出来了,神色惊惶,向苏谅耳语了几句。
苏谅剑眉倒竖,瞪着元曜,勃然大怒。
“好一个贼,居然敢入我府中行窃,偷走布料?!”
元曜急忙分辩道:“小生没偷布料……”
苏谅将布匹扔在地上,怒道:“你没有偷?那我的布料怎么会在你手中?”
元曜解释道:“这是一位朋友送给小生的……”
“原来,你小子还有同伙?!”苏谅大怒,对仆从道,“还愣着干什么?打他!给我狠狠地打他!”
“是!”一干仆从得令,围住小书生就打。
元曜被揍了几拳,但觉眼冒金星、浑身酸痛。他抱着头,试图讲理,道:“小生并未偷布料,你们怎么可以不讲道理就乱打人?!”
苏谅乐了,道:“拳头就是道理!打的就是你!给我狠狠地打!哈哈哈——”
元曜很生气,挣扎着和苏谅理论。
“光天化日之下,你怎能不讲道理地行凶伤人?”
苏谅叉腰狂笑,道:“我看你不顺眼,就想揍你,你又能怎么样?哈哈哈——”
仆从们的拳脚雨点般落在元曜的身上,打得他鼻青脸肿,气得他浑身发抖,但是他也没有办法,只好抱头忍耐。
过了一会儿,苏谅看腻了小书生挨打,道:“唉,可惜打的不是那条龙妖。不过,打你一顿,也算是扇她一耳光了。我也解气了。”
苏谅将马头掉转了一个方向,对众仆从道:“走吧,还得去打猎呢。”
“是。”众仆从停了手,翻身上马,跟着主子走了。
元曜趴在地上,凄凄惨惨。那匹布料也被扔在地上,被马蹄践踏之后,满是灰土。
苏谅其实并不在乎这匹布料,让仆从殴打小书生只是为了取乐,以及报昨天在蚨羽居被白姬取笑的仇。
元曜十分生气。他挣扎着爬起来,但是浑身散了架般疼痛,根本爬不起来。
突然,一棵大树后跑出来一个鹑衣百结、蓬头垢面的乞丐,乞丐飞奔到元曜身边,扶起了他。
“多谢,多谢。”元曜心中一暖,感激地道。
乞丐没有说话。
元曜抬头向乞丐望去,顿时吓了一跳。乞丐蓬乱的头发下,长着一张毛茸茸的猫脸。
这人怎么会有一张猫脸?元曜暗自思忖。难道,这是那只一直跟着他的花狸猫?是的,一定是的,一定是那只花狸猫听见了他的话,所以化作人形来与他相见。
“你是……花狸猫?”元曜问乞丐。
乞丐有一双深碧色的眸子,静静地注视着元曜,没有作声。
元曜将沉默当作默认,借着乞丐的搀扶站起身来,笑道:“太好了,你终于肯现身与小生相见了。”
乞丐张开嘴,咿呀了一句什么,说不出完整的话。
啊,原来,花狸猫是一只哑巴猫?元曜心中有些悲伤,怪不得花狸猫如此腼腆害羞。
元曜伸手,想摸乞丐的头以示安慰,但是乞丐比元曜高了半个头,他只好踮着脚去摸,笑道:“小生不介意花猫兄是哑巴。”
“咿呀——”乞丐有些生气,瞪了元曜一眼。
元曜走了两步,腿十分疼,满头是汗。
乞丐见元曜走不动,蹲下了身,示意要背他。
元曜道:“怎么好意思让花猫兄背小生?”
乞丐不说话,直接把元曜背在了背上。
元曜只好道:“既然如此,多谢花猫兄了。请带小生回缥缈阁。”
乞丐弯腰拾起沾满灰尘的布匹,递给元曜。
元曜迟疑了一下,接了。怎么说,这也是花狸猫的一番心意。
乞丐不识路,元曜就给他指路,两个人来到了缥缈阁。
缥缈阁中,离奴正倚着柜台吃鱼干,见一个乞丐背着元曜回来了,奇道:“书呆子,你怎么了?好好地出去,怎么头破血流地回来了?”
元曜道:“唉,别提了。那苏谅蛮横跋扈,小生去还布料,反被他打了一顿。”
“嘿嘿!”离奴笑了,道,“如果书呆子给爷买三斤香鱼干,爷就去替你狠揍那个苏谅一顿。”
“去!”元曜生气地道,又问,“白姬在哪里?小生要向她告半天假,去看大夫。”
离奴撇嘴,道:“书呆子又想偷懒。主人闲来无事,在后院弹琵琶呢。”
元曜从乞丐背上下来,道了一句:“有劳花猫兄搀扶小生去后院。”
乞丐点头。
离奴望了一眼乞丐,仍旧吃鱼干。
草色染金,蛱蝶飞舞。白姬坐在后院的草地上弹琵琶,音符从拨子上流泻而出,珠落玉盘,非常悦耳。
白姬抬头,看见元曜和乞丐,停下来。她望着伤痕累累的元曜,笑了:“哟,让我猜猜,轩之是被苏谅打了吗?”
元曜道:“那苏谅蛮不讲理,让仆从殴打小生。”
“嘻嘻。”白姬笑了,道,“如果轩之和我结下‘因果’,我会让苏谅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去!”元曜生气地道,“因为仇恨、报复之类的事情和你结下‘因果’的人,基本没有好下场!别想诓小生误入歧途!小生即使想报复苏谅,也是去衙门和他理论!”
“嘻嘻!”白姬诡笑。
白姬抬头望向乞丐,问道:“这位是谁?”
“咿呀呀——”乞丐想说话,却说不出来。
元曜替乞丐回答,道:“这位是花猫兄。就是天天来给小生送桂花糕的那位花狸猫。”
“嘻嘻。”白姬笑了,用拨子拨出一串清泠泠的琵琶音,道,“能够踏入缥缈阁的,就是有缘人。只要心之所想,即使不能说出话语,也可以实现一切愿望。”
乞丐闻言,身躯一颤,深碧色的眼眸中情绪起伏。他想抬步走向白姬,但是又有一些犹豫。最终,他还是没有走向白姬。
白姬饶有兴趣地望了一眼乞丐,继续弹琵琶。
元曜向白姬告假,打算去看大夫。白姬见元曜伤得很重,行走不便,就让离奴去请大夫来缥缈阁。
元曜躺在二楼白姬的房间中,等着大夫来医治。
不多时,一名老大夫来到缥缈阁,给元曜检查了一番,说都是皮外伤,没有大碍,还开了几服治外伤的药。
老大夫开完方子,闲坐着等奉茶时,说起了他今早去看诊的一位病人。
“今早老夫被叫去给西市王记皮货店的王三看诊,他也是皮外伤,不过比元公子的伤要吓人得多。他也不知道是得罪谁了,背上的一大块皮被人揭了去,鲜血淋漓,筋肉尽现,饶是老夫见多了伤患,也悚得头皮发麻。”
元曜吃了一惊,道:“是谁这么残忍,对王三做下这等事情?”
老大夫捻着胡子道:“王三疼得死去活来,神志不清,问不出一个所以然。他家娘子吓得要死,哭着说是猫妖作祟,因为她昨晚睡得迷迷糊糊时,听见了几声特别瘆人的猫叫,好像就在枕边。”
“可怜的王三!”白姬叹道。
离奴端上香茶,奉给老大夫。
老大夫接过了茶,道:“是啊,很可怜呢。饶是王三身强力壮,还能养好,也得受一阵子苦了。依老夫之见,这妖鬼之中,猫妖最讨人嫌,它们心性阴邪,既记仇,又小心眼,还爱给人添乱。”
老大夫正准备喝茶,离奴冷哼一声,一把抢过了茶杯,将茶杯放回托盘里,气呼呼地走了。
“噗——”白姬、元曜偷偷地笑了。
老大夫一头雾水,道:“这位小童怎么不给老夫喝茶?”
白姬笑着解释道:“想是沏错了茶,他去换了。招待您,得用上等的茶叶,这才是礼数。”
老大夫笑道:“其实,不用太麻烦,老夫一向都饮粗茶。”
“不麻烦,您先坐一会儿。”料定离奴不会给老大夫送茶来,白姬自己下去拿茶了。
老大夫望着白姬离去的身影,捻须微笑。
元曜觉得枕头下有什么东西,硌得他的脖子很不舒服,将其摸出来一看,是一个干枯的断手,像是小孩子的。
元曜头皮发麻,心中惊悚,但是又怕老大夫看见断手,闹到官府。他悄悄地扯出衣袖中的手帕包了断手,趁老大夫转头望着门外时,忍着疼痛,探出身,把断手往床底下扔去。
老大夫回头,捻须笑道:“后生真是好福气,娶了一位这么美丽贤淑的娘子。”
元曜闻言,一时间没撑稳身体,滚下床。
元曜坐在地上,面红耳赤地摆手,道:“不,不,白姬不是小生的娘子!小生还没有成亲呢!”
老大夫奇怪地道:“后生,你不疼吗?”
元曜浑身是伤,又摔倒在地上,但是因为心情激动,急于解释,浑然不觉得疼痛。经老大夫提醒,难耐的疼痛才如蚯蚓一般爬上了元曜的神经,他忍不住号道:“哎哟,疼死小生了,疼死小生了——”
老大夫一头冷汗:这缥缈阁里的人怎么都这么奇怪?!
老大夫喝完茶之后,告辞走了。
那名乞丐不愿意离开,留在缥缈阁不肯走。白姬没有赶他走,离奴也没管他,小书生也觉得花狸猫在缥缈阁住两天也没关系。
乞丐在后院梳洗了一番,他穿的衣服又脏又破,只好扔了。元曜有些奇怪:离奴从来不换衣裳,这花狸猫怎么还要换衣裳?元曜把自己的新袍子拿出来,给乞丐穿上。
乞丐穿戴整齐出来,远远看去,倒也是一名魁梧健朗的男儿,只是,只能远看,不能近观,他的猫容太诡异了。
元曜有些奇怪,离奴变猫的时候是猫,变人的时候是人,这花狸猫莫不是法术不精,才会变出一个半人半猫的奇怪模样?
吃晚饭时,缥缈阁新添了一副碗筷,白姬、元曜、离奴、乞丐坐在廊檐下吃饭。
白姬抱怨元曜将她新得到的猿猴手臂扔到了床底下,元曜解释说这种东西太吓人了,还是藏在床底比较好。白姬不高兴,决定以后即使元曜病得快死掉,也不再借床给他养病了。
乞丐不知道是太饿了,还是本来胃口就很好,狼吞虎咽、风卷残云地吃光了所有的菜肴。
白姬、元曜、离奴看着乞丐吃东西,举着的筷子落不下去。
白姬望了一眼结满桃子的绯桃树,飘了过去。
“嗯,我去吃桃子吧。”
离奴起身,跑去厨房。
“爷去吃香鱼干。”
元曜没有吃的,只好留下,笑道:“花猫兄的胃口真好……”
“咿呀——”乞丐含混地说了一句什么,继续胡吃海塞。
晚上,元曜和乞丐睡在大厅中。
元曜睡得很熟,发出轻微的鼾声,乞丐却睡不着,他站起身,走到货架边,站在一面铜镜前。
月光下,乞丐看着镜子里的猫脸,忍不住掩面而泣。
第二天早上,元曜起床了,乞丐还在睡。
元曜没有吵醒他,自己去打开缥缈阁的大门。大门被打开的瞬间,元曜吓了一跳——门口横七竖八地躺着七八个壮汉,不知道被谁打得鼻青脸肿,昏迷不醒。他们的服饰元曜很眼熟,正是苏谅的侍从的服饰。昨天上午,正是他们打了小书生。
元曜抬头望向大柳树,一只花狸猫正探头探脑地张望。一对上元曜的眼神,它又害羞地跑了。
“呃?!”元曜大吃一惊:昨天背他回来的乞丐不是花狸猫?
这些人是花狸猫丢来的吗?元曜心中暗暗叫苦。
恰在这时,壮汉中的一人醒过来了,揉着眼睛坐起身。
砰!元曜急忙关了大门,大气也不敢出一下。
隔着大门,元曜隐约听见那个壮汉醒来之后,在拍醒同伴。
“快醒醒,我们怎么会在这里?”
“咦?这是哪里?哎哟,老子的鼻子好疼!”
“俺的腰好像折了,昨晚是哪个兔崽子从背后一闷棍,把俺给打晕了?!”
“老子昨晚也被人偷袭了!”
“可恶,要是让爷知道是谁,爷要他好看!”
元曜提心吊胆,害怕壮汉们闯进缥缈阁,但门外的众人好像没有看见缥缈阁,七嘴八舌地抱怨了一番,互相搀扶着走了。
“呼——”元曜松了一口气。
元曜走到寝具边,望着熟睡的乞丐:如果他不是花狸猫,那他是谁?为什么长着一张猫脸?
乞丐毛茸茸的猫脸看上去像是一张面具,元曜忍不住伸手去扯他的胡子,看是不是面具。
“咿呀——”乞丐吃痛,一下子惊醒。他看见小书生扯他的胡子,有些生气,瞪着小书生。
元曜尴尬地道:“小生……小生只是想知道兄台是不是戴着面具……”
“咿呀呀——”乞丐生气地挥拳,似乎在说:你才戴面具!
元曜道:“小生知道这么问有些失礼,但是小生实在有些好奇,兄台为什么长了一张猫脸?”
乞丐闻言,眼神一黯,用被子蒙了头,转身背对着元曜。
乞丐浑身战栗,悲伤地哭泣。
“兄台,你别哭了,小生不问你就是了。”元曜心软,看不得人哭。
乞丐哭得更厉害了。
元曜也没办法,安慰了乞丐几句,就自去后院梳洗了。
吃过早饭,趁乞丐坐在后院发呆,元曜偷偷地问白姬道:“你早知道那位乞丐兄不是花狸猫,对吗?”
白姬点头,道:“是啊。他明明是人嘛。”
“你怎么不早告诉小生?”
“轩之又没问。”
“他为什么长了一张猫脸?”
“我怎么知道?”白姬摊手,随即诡异地笑了,“比起他为什么长了一张猫脸,我倒是更好奇他为什么能够踏进缥缈阁。”
就在这时,乞丐来到了白姬、元曜面前。他的眼中布满了血丝,深碧色的眼眸望着白姬,以嘶哑的声音吃力地道:“愿……望……”
他说出这两个字时,仿佛撕裂了喉咙,非常吃力,甚至连嘴角都涌出了鲜血。
白姬笑了,道:“什么愿望?”
乞丐掏出一把匕首,匕首寒光闪闪。他用匕首沿着自己的额头、脸颊、下巴,划了一个圈,鲜血滴落。他扔下匕首,用手抠住额头的创口,沿着匕首划下的线,生生地撕开了猫脸。他揭开猫脸皮,下面是赤裸裸的血肉。
乞丐疼得哀号起来,撕心裂肺。
元曜吓得牙齿打战,险些晕厥过去。
然而,不到半盏茶时间,乞丐脸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皮肤粉红,细毛生出,又长成了一张猫脸。
乞丐的手上还拿着一张血淋淋的猫脸皮。
元曜惊愕地张大了嘴,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乞丐悲哀地望着白姬。
白姬诡异地笑了,道:“原来是中了咒术。你的愿望,是让我还原你的脸吗?”
乞丐点头。
白姬走到乞丐身边,靠近他的脸,翕动鼻翼,道:“是狸猫的咒术,充满怨恨的咒术。”
乞丐望着白姬,喉咙里发出咿呀声。
白姬笑了,道:“不必担心。在缥缈阁中,任何愿望都能够被实现。”
两行热泪从乞丐的脸上滑落,他手中的猫脸皮掉在了地上。
第三章 玉 面
白姬带元曜去二楼仓库,要寻找记载咒术的古籍。找了大约半个时辰,白姬才从一个木箱底下翻出一卷羊皮卷。
元曜偷眼望去,羊皮卷上的文字像是乱爬的蚯蚓,不知道是哪国的文字。
“这是什么地方的文字?”元曜问道。
白姬笑道:“西域以西的国度,黑巫术盛行的永夜之乡。”
元曜挠头,不知道那是哪里。他想要细问,白姬已经拿着羊皮卷飘走了。
白姬坐在柜台后面翻看羊皮卷,羊皮卷很长,展开几乎有一米半。羊皮卷上全是密密麻麻的蚯蚓文,还有一些图案。
白姬似乎在找什么,专心致志,沉溺其中。
乞丐坐在后院发呆,离奴买鱼去了,元曜拿着鸡毛掸子给古董掸灰,心不在焉。
“啊哈,终于找到了!”不知道过了多久,白姬发出一声欢呼,看了一会儿羊皮卷,又自言自语,“嗯,材料有些难找齐……”
白姬望了一眼神游天外的小书生,眼珠一转,红唇挑起一抹笑。
“轩之,今天花狸猫送来了什么报恩的礼物?”
元曜拉长了苦瓜脸,道:“哎,别提了,花狸猫把昨天在苏府门前揍小生的九个大汉给丢在门口了,真是吓死小生了。”
白姬沉吟了一下,道:“那明天,躺在门口的,恐怕就是苏谅了。”
元曜闻言,吓了一跳,道:“千万不要。那苏谅来了,指不定又闹出什么乱子!”
昨天,小书生挨了打,心中虽然很气愤,但是冷静下来一想,这件事终归是花狸猫不对在先,花狸猫不该去偷苏谅的布料。他挨了一顿打,也算是代替花狸猫受了惩罚,也不打算再和苏谅纠缠下去,只盼事情就此了结。如果,花狸猫再去打苏谅一顿,将苏谅丢来缥缈阁前,只怕自此冤冤相报,不得安宁。
“白姬,你有什么办法让花狸猫不要再报恩了?这番好意,小生心领了。”
“嘻嘻。”白姬笑了,“办法倒是有一个,可以让花狸猫明天不送苏谅来。”
“什么办法?”元曜问道。
白姬提起紫毫,蘸饱墨汁,飞快地在一张纸上写了一些字。元曜还未来得及看清楚那些字,白姬已经折好了纸,将纸放入一个信封中。她点燃蜡烛,滴蜡封死了信封。
白姬把毛笔递给元曜,笑道:“轩之,在信封上写几个字吧。”
元曜接过毛笔,疑惑地道:“信里写的是什么?你要小生写什么字?”
白姬跳过了元曜的第一个问题,直接回答他的第二个问题。
“写上‘玉鬼公主启,元曜拜上’。”
元曜疑惑地道:“谁是玉鬼公主?”
白姬笑道:“花狸猫呀。”
元曜张大了嘴:“那只花狸猫是一位公主?”
白姬笑道:“是呀。它不是狸猫,是猞猁。玉鬼公主是猞猁族中最……喀喀喀,最有趣的一位公主。看起来,玉鬼公主似乎很喜欢轩之,说不定会让轩之去做猞猁族的驸马呢。”
“去!不要胡说!”元曜生气地道。他提笔在信封上写下了“玉鬼公主启,元曜拜上”,还是有些疑惑,道:“白姬,你在信中写了什么?”
白姬掩唇笑道:“没什么,只是一些让玉鬼公主明天不要把苏谅丢来缥缈阁的话罢了。”
“哦。”元曜放心了。
白姬把信封放在了缥缈阁外面的台阶上。
元曜不放心,一盏茶时间过后,出去看了一下。
信已经不在了。
难道,那位玉鬼公主一直潜伏在缥缈阁外面?!元曜也不知道该悬一颗心,还是该松一口气。
元曜走回缥缈阁,朝坐在柜台后的白姬走去,想问问玉鬼公主的事情。
白姬猛地抬起头,一张毛茸茸的猫脸赫然映入元曜的眼帘,猫眸中发出幽森的碧光,獠牙尖利如镰刀。
“白姬……变猫妖了……”元曜吓得眼前一黑,砰然一声倒地。
“哎,轩之,你怎么了?”白姬摘下戴在脸上的狰狞的猫脸面具——她刚用乞丐扒下的猫脸皮做的面具,疑惑地道,“我只是想让你看一看这狸猫面具做得好不好,你怎么倒下了?”
元曜口吐白沫,四肢抽搐。
白姬只好叫来乞丐,一起把元曜拖进里间。
元曜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里间。他刚侧过头,又是一张猫脸映入眼帘,漆黑的毛,碧瞳森森。
元曜吓得一个激灵,抓起手边的鸡毛掸子就打:“猫妖退散!退散!”
黑猫灵巧地跃起,躲开了鸡毛掸子,顺势一爪子挠向元曜。
“死书呆子,你不想活了?竟然连爷也敢打?!”
元曜这才看清是离奴,他捂着疼得发烫的脸,眼泪汪汪。
“离奴老弟,大白天的,你不去做饭,蹲在小生的头边盯着小生干什么?对了,小生刚才好像看见白姬变猫妖了,长了一张凶恶的猫脸……”
离奴解释道:“主人在做狸猫面具,书呆子胆小,被吓晕了。”
元曜松了一口气:“哦,原来是这样。”
离奴在元曜眼前走了一圈,问道:“书呆子,好看吗?”
元曜奇道:“什么好看?”
离奴笑道:“帽子。爷戴这一顶帽子好看吗?你的眼光太差,爷今天特意绕去帽子铺又买了一顶。”
元曜定睛望去,才发现黑猫的头上扣了一顶西域风格的纯黑色小圆帽。黑帽子戴在黑猫头上,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元曜道:“感觉离奴老弟不像是戴了一顶帽子,倒像是少了两只耳朵。”
“你才少了两只耳朵!”黑猫拉长了脸,挠了小书生一爪子,气呼呼地跑了。
因为昨天乞丐食欲很好,几乎吃光了所有的饭菜,让白姬、元曜、离奴都没吃的,离奴今天就做了许多菜,也多煮了一锅饭,菜肴摆满了桌案。
没想到,今天乞丐心情忧郁,胃口不佳,只吃了半碗饭,夹了两筷子菜,就放下了饭碗,继续发呆去了。白姬、元曜、离奴为了不浪费食物,只好拼命地吃,撑得要死。
秋月如盘,寒蛩微鸣。
乞丐早早地睡了。
因为晚饭吃得太多,白姬、元曜、离奴没有丝毫睡意,一起坐在后院赏月。黑猫捧着圆滚滚的肚子,在草丛中翻过来滚过去。
白姬拿了一件连帽的白色斗篷,打算出去散步消食。元曜也想去散步消食,央求白姬带他一起去,白姬答应了。
白姬、元曜走在空荡荡的街道上,夜风呼啸而过,落叶飞舞。
走到一条两边都是围墙的街道时,白姬突然停住了脚步,白色的斗篷随风翻飞。
“轩之,有人跟着我们。”
元曜回头,身后空荡而寂静,没有看见什么人。
元曜道:“哪有人?即使有什么,也是一两只偶尔飘过的孤魂野鬼吧。”
白姬的声音缥缈如风:“嘘,轩之,你听,有很多脚步声。”
元曜侧耳一听,除了风声,什么也没听见。
元曜苦着脸道:“白姬,今天小生已经被你吓晕一次了,你就不要再吓唬小生了,让小生安心地散个步、消个食,好不好?”
白姬道:“如果想要安心,轩之最好不要抬头看两边。”
元曜抬头向两边一望,顿时头皮发麻:道路两边的大树上、围墙上,有几百双碧幽幽的眸子在黑暗中注视着他,阴森而凶残。
“喵呜——喵呜呜——呜呜——”突然,没有任何征兆的,夜空中响起了无数凄厉而凶恶的猫叫,像是婴儿在夜哭,一声高过一声,一浪高过一浪,刺痛了白姬、元曜的耳朵。
“怎么这么多野猫?”元曜倒吸一口凉气。
“不知道。”白姬眯眼望去,淡淡地道,“好像,以前从没见过这些野猫。”
树上、围墙上的野猫无声无息地跳下地,密密麻麻一片,有几百只,潮水般包围了白姬、元曜。野猫们有的冲着元曜凄厉地号叫,有的发出呜呜的声音,露出了尖利的獠牙和爪子。
为首的一只独眼麻花猫凶恶龇齿,呜呜地低吼。看样子,来者不善。
元曜比较迟钝,没有看出野猫的杀机,道:“这些野猫一定是饿了,才叫得这么厉害,它们跟着我们是来要鱼干吃的吗?”
白姬道:“嗯,轩之拿出几吊钱,给它们买鱼干吧。”
元曜摸了摸衣袖,只有三文钱,道:“小生的钱不够买那么多鱼干……白姬,你给吧。”
白姬道:“一只猫给一文钱吗?”
“一只猫给三文钱吧,一文钱买的鱼干哪里够吃。”
白姬笑道:“就听轩之的。”
大群野猫渐渐逼近,口中发出呜呜的声音,利齿如刀。
白姬摘下风帽,从衣袖中拿出一个木盒,打开木盒,一颗巴掌大小的透明水球浮上了半空。白姬红唇微启,吹出了一口寒气,水珠中哗啦啦地滚下洪水,一波一波地冲向围逼而上的野猫。
凶恶的野猫们一看见水,顿时蒙了,气势全无,四散奔逃。但是,它们跑不过洪水,一只一只全被淹没了。
这时候,更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地上的洪水自发形成大大小小几百个水球,每一个水球里都困着一只猫,猫脑袋留在外面,身子陷在水球里。大大小小的水球滚来滚去,也不跌散成水,只苦了一群猫彼此撞来撞去,喵喵地叫。
元曜问:“白姬,你干什么?”
白姬道:“轩之没看出来这群野猫想袭击我们吗?”
元曜挠头,道:“有吗?小生没看出来。”
虽然这些野猫看起来很凶恶,但是迟钝的元曜没看出野猫的恶意,还以为野猫们只是饿了。
白姬走向那只独眼麻花猫,一脚踏进水球中,踩住了猫的脖子。
独眼猫哀嚎起来:“大仙饶命……饶命……小的再也不敢了,请大仙饶了我和兄弟们……”
白姬冷冷地道:“以前,从没在长安城见过你们。你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的?为什么要袭击我和轩之?”
独眼猫道:“这说起来话就长了。小的姓张,父母没有给起名字,因为生了一身麻花,道上的朋友就叫小的张麻子。小的祖籍在沧州,出生在青州,后来因为生活所迫,落草为寇,偶尔带着兄弟们干一些打家劫舍的勾当。今年,青州、齐州大旱,颗粒无收,小的和兄弟们混不下去了,听说长安富饶繁华、遍地是金,就来见个世面,也谋一条生路。”
话痨的独眼猫说到这里就住了嘴,不再说了。
白姬重复了一遍独眼猫避而不答的问题,道:“为什么要袭击我和轩之?”
独眼猫道:“大旱起来,可真要命,毒辣辣的日头,晒得大地裂开,人兽都得脱一层皮……”
见独眼猫有意回避问题,白姬移动脚,把独眼猫的头踩进了水里,道:“既然刚从大旱的地方来,你就多喝一点儿水吧。”
独眼猫在水中拼命地挣扎,几乎窒息。
元曜对白姬的作为有些气愤,正要去阻止,独眼猫已经挣扎出水,叫道:“大仙饶命,大仙饶命,小的说就是了!是玉面狸,是那该死的玉面狸让小的来偷袭这位元公子,说是杀了元公子,玉面狸就把一座大祠堂让给小的和兄弟们容身,还供给我们水食。小的初到长安,人生地不熟,又带着这么多等着吃饭的兄弟,实在是没有办法。那玉面狸给小的看了元公子的画像,让小的潜伏在光德坊附近逮元公子,不承想元公子竟是金身罗汉下凡,还带着一位大仙护法。那杀千刀的玉面狸,也不说清楚,这不是把小的往火坑里推吗?”
元曜默然:这只独眼猫怎么一副油滑的江湖腔,不知道是跟谁学的。
“原来是他!”白姬眼中闪过一抹寒光,寒光如同刀锋。
“谁?谁是玉面狸?”元曜问道。
“苏谅。”白姬道。
“苏谅?小生和他并没有大仇大怨,他为什么要害小生?”
白姬道:“猫妖小心眼,爱记仇。喀喀,这话不要让离奴听到,它会不高兴的。也许,轩之自己不觉得,但是苏谅恨上轩之了。”
话痨的独眼猫插嘴道:“哪里,哪里,小的们就从不小心眼、记仇,我们道上的朋友都是相逢一笑泯恩仇。大仙,你就饶小的和兄弟们一命吧,我们一定不记仇,只记恩。”
白姬笑眯眯地道:“饶了你们可以。不过,轩之说了,一只猫给三文钱。所以,你们每只猫留下三文钱,就可以走了。”
众猫瞪向元曜,眼神像看一个打劫的山贼。
元曜苦着脸对白姬道:“小生说的是你给每只猫三文钱,不是每只猫给你三文钱。”
白姬笑道:“不都是一只猫三文钱吗?”
元曜道:“其中还是有很大的区别的。”
张麻子和兄弟们只好各自留下三文钱,才脱了身。
白姬望着地上的一大堆开元通宝,心情愉快,哈哈大笑。
元曜苦着脸站在一边,忍受着众猫的白眼。
白姬对张麻子道:“长安城中千妖百鬼伏聚,不比青州,这里可不允许打家劫舍,这里有这里的规矩和禁忌。你明白吗?”
这条龙妖怎么好意思说,她自己不是正在干打劫的勾当吗?元曜腹诽。
独眼猫道:“明白一点儿。不过,不打劫,小的和兄弟们没法糊口。”
元曜道:“你们可以去找一些正经事做,养活自己。”
独眼猫道:“不瞒您说,我们都好吃懒做,不爱干活。”
“呃。”元曜闭嘴了。
白姬提议道:“不如,去打劫苏府吧。”
独眼猫瞪眼,道:“苏府?打劫那杀千刀的玉面狸?”
白姬笑道:“没错。玉面狸藏了很多顶珍贵的帽子,你们劫了它的帽子,去卖了换银两,一定能赚一大笔。”
独眼猫有些犹豫,道:“那玉面狸很厉害,听说它善化百形……惹恼了它,小的和兄弟们都会遭殃……”
白姬嘻嘻诡笑,阴森地盯着独眼猫。
“惹恼了我,你会更遭殃。”
白姬连恐吓带利诱,张麻子只能答应去打劫苏谅。
张麻子带着一群猫兄弟,踏着月色走向苏府。
白姬愉快地站起身,指挥元曜用袍子兜了开元通宝,一起回缥缈阁。
元曜兜着铜钱,迈着沉重的步伐,跟在身轻如燕的白姬身后。月色如此美丽,他却万分苦恼,这下子和苏谅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白姬、元曜回到缥缈阁,离奴还在后院的草丛中翻滚,白姬、元曜各自去睡了。
第四章 妖 术
第二天一早,元曜打开缥缈阁的大门,地上放了一个大包袱。
元曜抬头望向柳树下,花狸猫也在探头望他。它一对上元曜的眼睛,又羞涩地跑了。
“唉!”元曜叹了一口气,低头望着地上的大包袱,心中发愁。这一次,花狸猫又送来了什么?桂花糕?布匹?不管怎样,幸好没送苏谅来。看来,白姬那封信还是有效果的。
元曜把大包袱拿进缥缈阁,放在柜台上,打开。包袱里有大大小小十余个油纸小包,最上面放着一封信。
元曜见信封上用歪歪扭扭的字体写着“元公子亲启,玉鬼拜上”,也就打开了信封,抽出了信。
这位玉鬼公主似乎不太擅长也很讨厌写字,信上没有用敬语,也没有文士惯用的连篇累牍的铺陈,只赤裸裸地写了一句话:“找不到千年僵尸蜕下的皮。见谅。”
信的落款处没有署名,只拍了一个梅花形的墨色猫爪印。
千年僵尸蜕下的皮?!元曜觉得眼前一阵晕眩,急忙去翻看油纸包。每一个油纸包上都贴着一张红纸,上面写了字。
“蜥蜴的黏液,二两。”
“蜈蚣的触角,六钱。”
“蚀骨花的花粉,半斤。”
…………
元曜一包一包翻看过去,头皮发麻,双手发抖。
这一定是白姬干的!她昨天写给猞猁公主的信,一定是叫人家去找这些稀奇古怪的可怕东西!元曜心中发苦,跑出门去找花狸猫,想把东西还给它,但花狸猫早已不知所终。
吃早饭的时候,因为花狸猫找来了白姬需要的东西,白姬十分开心,笑道:“哈哈,我真喜欢玉鬼公主……”
离奴撇嘴,道:“主人,缥缈阁中有离奴就够了,你可不能养两只猫。离奴讨厌那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野山猫。”
元曜道:“离奴老弟放心,你的卖身契还有几千年,她舍不得再花银子去雇一只猫使唤。”
白姬抚摸黑猫的头,笑道:“不要听轩之胡说。我不养别的猫,是因为我最喜欢离奴呀。”
黑猫高兴地道:“离奴也最喜欢主人,最讨厌书呆子。”
元曜道:“离奴老弟,后面那一句可以不必说出口。”
乞丐望着白姬和黑猫的亲昵模样,突然悲从中来,号啕大哭。
白姬、元曜、离奴转头望向乞丐,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元曜猜测乞丐伤心是因为看见了变成黑猫的离奴,想起了自己的猫脸。他安慰道:“兄台不要伤心,无论你中了什么咒术,白姬都会帮你恢复原样。”
白姬道:“嗯,虽然还差一种材料,不过我知道哪里能够找到。不必担心,走进缥缈阁的人,任何愿望都可以实现。”
离奴道:“其实,长了猫脸也没什么不好。”
乞丐又号啕大哭。
白姬、元曜瞪了离奴一眼,离奴不作声了。
白姬对离奴道:“你去平康坊,入饿鬼道见鬼王,说借三两他蜕下的皮。”
离奴撇嘴,道:“鬼王不是好东西,一直觊觎缥缈阁的宝物,见主人有求于他,一定会提出苛刻的条件。”
白姬道:“我知道,但是必须去找他。放眼长安,‘千年僵尸蜕下的皮’只能去他那里找了。”
离奴道:“好吧。离奴去问问。”
吃过早饭,离奴去了平康坊。
阳光明媚,秋高气爽。白姬坐在柜台后摆弄玉鬼公主送来的东西。元曜在擦货架上的灰尘。乞丐坐在后院发呆。
元曜不高兴地对白姬道:“你怎么能不经小生同意,就以小生的名义让玉鬼公主去找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白姬笑道:“轩之不要生气。我这么做,也是为了尽早实现客人的愿望,让客人恢复人脸,这不也是轩之希望的事情吗?”
元曜望着柜台上的大包小包,头皮发麻。
“你要用这些东西让猫脸的兄台恢复人脸?”
白姬点头,道:“是。他中的是一种恶毒的黑巫术,需要熬煮巫药才能解咒。”
突然,一个人闯进了缥缈阁,气势汹汹。
元曜侧头望去,来者竟是苏谅。
苏谅的脸上有几条抓痕,衣衫也有些破损,整个人像是刚和谁大战了一场。他大步走向柜台,狠狠地拍桌,神色愤怒:“龙妖,你居然挑唆张麻子,让它和那群野猫劫走了我珍藏的帽子?!”
白姬望着苏谅,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张麻子已经得手了吗?”
苏谅咬牙切齿,心疼地道:“它们猫多势众,把我的帽子洗劫一空就跑了。我的帽子啊!那可是我多年的心血,是我的命根子,没有它们,我可怎么活?!”
白姬愉快地道:“不能活,那就去死吧。”
元曜心中发苦:白姬一定会惹恼苏谅,恐怕又是一场事端。
苏谅果然勃然大怒,腾地化作一只猎豹般的猫兽。猫兽全身是松烟色,后背有七条棕色的花纹,没有尾巴。元曜仔细一看,猫兽不是没长尾巴,而是尾巴断了。
猫兽的眸子是玉髓般的深碧色,幽光灼灼,狡猾而凶残。猫兽的脸上生着诡异的黑纹,远远看去,黑纹竟像是一张人类的笑脸,说不出地诡异。
元曜心中害怕,握紧了鸡毛掸子。
玉面狸猛地蹿上柜台,俯视着白姬,凶恶地道:“惹怒了我,你的下场会很惨,你毁了我的帽子,我也要毁了你的缥缈阁!”
电光石火间,玉面狸伸出利爪狠狠地抓向白姬,似乎想一爪刺穿她的心脏。
白姬坐着没动,身上却腾起了金色的龙火。
玉面狸的爪子被龙火灼伤,发出一声凄厉的号叫,弹跳开去。金色的龙火沿着玉面狸的爪子直烧到它身上,玉面狸喵呜喵呜地哀号。
白姬从柜台后站起身,诡笑着走向玉面狸,她的身上金火如织。
玉面狸微微发抖,眼珠一转,不顾身上的伤痛,带着一团火焰跑了。烈火中传来愤怒的声音:“龙妖,你等着,我不会放过你——”
白姬也不去追赶,站在原地望着玉面狸逃走。
白姬对元曜道:“轩之最近不要独自出门。”
元曜苦着脸答道:“好。”
看这情形,白姬和苏谅的仇恨是越来越深了。
元曜望着白姬身上的火焰,怔怔出神。金色的火焰如同佛光,她一袭白衣立于万丈佛光中,澄澈无瑕,十分好看。
白姬见元曜看着她,双手合十,笑道:“轩之看我像不像《佛光图》里的观音菩萨?”
元曜无语,这条龙妖明明更像《地狱图》里的阎罗狱鬼。不过,他不敢说实话,只好道:“挺像。”
至少,白色的衣服挺像。元曜在心中补充。
白姬很高兴,夸道:“轩之真有眼光。”
下午,离奴回来了,看上去十分生气。离奴对白姬道:“主人,那鬼王真不是一个好东西,架子大得要命,离奴等了两个时辰,才被夜叉带去福地见他。离奴说主人要他的三两皮,他就阴森地笑,说要主人拿缥缈阁跟他换。离奴气不过,就回敬了他一句。他发怒了,叫夜叉来叉离奴。离奴很生气,就和夜叉打了起来。我们打得激烈,不分胜负,但是离奴惦记着给主人和书呆子做饭,就先抽身回来了。”
元曜觉得,离奴不是惦记着做饭才回来,而是打不过夜叉,逃回来了。但是,离奴自尊心很强,元曜也不敢揭穿它。
白姬问离奴,道:“你回了鬼王一句什么?”
离奴道:“也没什么,就说了一句‘不过是三两粽子皮,也值得拿缥缈阁来换?’”
白姬抚额,道:“离奴,鬼王最恨别人提‘粽子’。”
离奴道:“主人,鬼王阴邪狡诈,不怀好意,一直在打缥缈阁的主意,还常常在背后说您的坏话。您不如去饿鬼道扒了鬼王的皮吧。”
白姬思索片刻,道:“离奴的提议不错。”
元曜担心白姬与鬼王结仇,自己沦为妖鬼斗法中的炮灰,急忙道:“白姬,请冷静一些。你和玉面狸才结下仇,又去和鬼王结怨,有些不妥吧?俗话说,和气生财,我们是开店做生意的人,更应该以和气为贵,不要与人结怨。”
白姬笑道:“既然轩之这么说了……那轩之明天就去饿鬼道‘和气地’向鬼王讨要他蜕下的皮吧。”
饿鬼道的非人凶残暴虐,食人五脏,摄人生魂炼不死药,元曜哪里敢去?他声音发颤,苦着脸推托道:“小生笨嘴笨舌,做不了苏秦、张仪,恐怕还会误事。”
白姬思索了一下,道:“明天,我和轩之一起去饿鬼道。”
第二天,元曜打开缥缈阁的大门,大门口放着一片梧桐叶,梧桐叶上摆放着三块桂花糕,两块在下,一块在上。
不用抬头,元曜也知道花狸猫躲在大柳树后面偷看他。怕花狸猫跑掉,元曜不敢抬头,低着头道:“玉鬼公主,你在柳树后吗?”
片刻之后,大柳树后传来了一个轻细柔婉的声音,紧张而羞涩。
“元……元公子……”
元曜道:“玉鬼公主,你的心意小生心领了,请不要再送任何礼物了。”
“为……为什么?”玉鬼公主有些奇怪。
元曜斟酌着措辞,道:“因为……因为……这样会让小生很困扰。”
想到这猞猁公主一直这么“报恩”下去,元曜就觉得很困扰、很头疼。如果它不报恩,而是来缥缈阁找他,和他做朋友,他倒是会很开心。
大柳树后面沉默了片刻,传来了一句悲戚的话语。
“原来,元公子讨厌玉鬼……”
元曜一惊,急忙解释。
“玉鬼公主,你误会了,小生不是那个意思。”
可是,花狸猫完全不理会元曜,已经哭着跑了。
“太伤心了,太伤心了……”
元曜想追又追不上,心中发苦。
白姬睡过头了,将近午时才下来。她收拾妥当,对元曜道:“轩之,你跟我一起去饿鬼道。”
元曜苦着脸道:“小生能不去吗?”
离奴道:“主人,书呆子不愿去,你带离奴去吧。昨天夜叉用铁叉叉去了离奴的一块皮,离奴要去找夜叉报仇雪恨!”
元曜推托跟白姬去饿鬼道,离奴抢着跟白姬去饿鬼道,两个人闹成了一团。
“咿呀——”乞丐在角落里发出了一阵声音,以示存在。
四个人正在吵嚷,一只乌鸦飞进缥缈阁,停在柜台上,呱呱地叫。
白姬看见乌鸦,道:“哟,这不是鬼王的使者魇吗?”
“报丧,报丧——”乌鸦呱呱地道。
白姬道:“你来缥缈阁报什么丧?难道鬼王死了吗?”
乌鸦腾地化作一个身披黑色斗篷、头戴黑色风帽,甚至连脸都蒙在黑布中的人。他静静地站着,低咳了一声,高呼道:“鬼王陛下寿与天齐,永生不灭!吾辈奉鬼王陛下之命,来给白姬送一样东西。”
白姬疑惑地道:“什么东西?”
魇从衣袖中拿出一个红纸小包,呈给白姬。
白姬伸手接过纸包,没有打开,只放在鼻端一嗅,满意地笑了。
“看来,不用去饿鬼道了。魇,鬼王怎么突然舍得他的皮了?”
魇垂首道:“鬼王陛下说,他遵守约定,请白姬也要遵守约定。吾辈还要去向千妖百鬼报丧,不,发喜帖,就先告辞了。晚上月亮升起时,魇再来接您。”
“接我?”白姬觉得奇怪,正想细问,但魇行了一个礼之后,就化作乌鸦飞走了。
白姬也没往心里去,看着纸包,愉快地笑了。
白姬让离奴去买了几大捆柴火回来,又吩咐元曜去仓库搬一个青铜鼎去后院。青铜鼎比水桶略大,非常沉重,约有一百多斤,元曜和乞丐合力才将其搬到后院。
白姬把蜥蜴的黏液、蜈蚣的触角、蚀骨花的花粉、死婴的脐带、千年僵尸蜕下的皮等东西一股脑地丢进铜鼎里,加了一桶水,又让离奴吐了一些唾沫进去,然后在铜鼎下堆上柴火,开始熬煮。
“为什么离奴老弟要往鼎里面吐唾沫?”元曜一边往火里加柴,一边好奇地问道。
白姬道:“因为羊皮卷上写了要加入猫的唾沫。”
元曜望着铜鼎里黑乎乎的液体,问道:“这熬煮的东西是给乞丐兄恢复人脸用的吧?”
白姬点头:“对。”
元曜问道:“但不知这熬煮的东西是喝下去,还是怎样?”
乞丐盯着铜鼎中翻滚的蜈蚣触角、婴儿脐带、公牛的眼珠子,脸上流露出恐惧和恶心的表情。
白姬笑道:“喝下去……”
乞丐冷汗如雨,嘴角抽搐了两下,飞奔去茅房呕吐了。
“喝下去……是会死人的。”望着乞丐飞奔的身影,白姬愉快地继续道,“这巫药是外用的。”
元曜松了一口气,埋怨道:“白姬,说话时请不要随便停顿,害得乞丐兄奔去吐了。”
“嘻嘻。”白姬诡笑。
离奴端着一大盘用竹条穿着的生鱼走来,笑道:“主人,生着这么大的火,浪费了怪可惜的,不如烤鱼吃吧。”
白姬赞成道:“好主意,还可以烤栗子吃。”
离奴飞奔去厨房,拿了一大篮子生栗子来。
元曜道:“我们是在熬药,不是在烤吃的。”
白姬、离奴不理会元曜,兴致勃勃地准备烤鱼肉、烤栗子。
离奴在火边挖了一个坑,将栗子埋进土里,又把涂了盐和香辛料的鱼架在火上。
白姬去取了几坛桂花酒。
乞丐回来之后,忧心忡忡。
元曜向乞丐解释巫药是外用的,不用喝下去。乞丐不相信元曜的话,认为元曜在安慰他,不停地叹息。
白姬不时地用木棍子搅拌铜鼎里的液体,黑色的液体渐渐泛出暗金色。一股若有若无的腥味蔓延在院子中,但被烤鱼的香味冲淡了。
离奴不时地翻动着烤鱼,鱼肉渐渐地被烤至焦黄,散发出阵阵诱人的香气。土里的栗子也烤熟了,甜香味隐隐蔓延。
离奴挖出栗子,烤栗子香气诱人。
白姬用树叶包了几个栗子,递给元曜。
“轩之,很香呀。”
元曜本来不想吃,但是受不了香味,也就吃了。
乞丐被离奴递过来的烤鱼诱惑,忘了心情不好,大口地吃了起来。
青铜鼎中,金黑色的液体冒着气泡,各种残肢翻滚。四个人欢乐地围坐在火边,一边喝桂花酒,一边吃烤鱼、烤栗子。
傍晚时分,青铜鼎中的液体已经被熬成了稀泥状。
白姬弄灭了火,等待稀泥冷却。
因为四人已经吃得很饱了,离奴没有做晚饭。四人都觉得有些积食,想要运动消食,于是在桃树下站成一排,开始练五禽戏。
第五章 鬼 亲
一套五禽戏练了三遍之后,太阳下山了,稀泥也冷却了。
白姬用勺子将稀泥盛在一个荷叶形的玉盘中,稀泥黢黑中带着深紫色,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腥味。
白姬对乞丐道:“今夜月朗风清,就在长廊解咒吧。”
乞丐点头。
元曜点燃了两盏油灯,将灯用灯罩罩了,放在长廊中。
乞丐跪坐在地上,白姬跪坐在他对面。乞丐有些忐忑不安,紧张得抓紧了衣角。
白姬伸手挑起乞丐的下巴,将稀泥涂在他的脸上。白姬糊得很仔细,很均匀,稀泥完全覆盖了猫毛。
乞丐似乎有些不舒服,咬住了嘴唇。
元曜有些担心,问道:“这东西涂在脸上,不会毁容吧?”
白姬道:“他都没有容了,还怕什么毁容?”
“咿呀——”乞丐吱了一声,以示反对。
白姬正涂得起劲,早上来过的那只乌鸦又来了。
“报丧——报丧——”
白姬笑道:“魇,你怎么又来报丧?鬼王死了吗?”
魇站在草地上,高呼了一声:“鬼王陛下寿与天齐,永生不灭——”然后魇才道,“白姬,吉时已到,您还没有准备好吗?”
白姬一边给乞丐涂稀泥,一边问道:“准备好什么?”
魇垂首道:“准备好嫁给鬼王。月上中天时,您和鬼王的婚礼就要开始了。”
元曜和离奴面面相觑,将疑惑的目光投向白姬。
白姬也是一头雾水。
“谁和鬼王的婚礼?”
魇道:“您和鬼王的婚礼。”
白姬笑了,道:“鬼王糊涂了吧?我什么时候答应和他举行婚礼了?”
魇道:“难道您想毁约?昨晚,您来福地向鬼王陛下求亲,说愿意以缥缈阁为嫁妆,嫁给鬼王陛下。鬼王陛下见您态度诚恳,就答应了。鬼王陛下以他蜕下的皮为聘礼,您以缥缈阁为嫁妆,约定今晚子时成亲。鬼王陛下今天一天都很感慨,说您和他做了几千年的敌人,没想到您竟一直偷偷地爱慕他。身为鬼王,太过英俊,太过有魅力,果然是一种罪过。”
白姬嘴角抽搐,道:“我昨晚没有去过饿鬼道,也没有见过鬼王,更没有向那具僵尸求什么亲。”
魇大惊,道:“聘礼都收了,您怎么能悔婚?长安城中的恶鬼都已经齐聚福地,等着喝喜酒呢。”
白姬道:“鬼王蜕下的皮我是拿了,但我不记得昨晚有过成亲的约定。”
离奴撇嘴,道:“这分明又是鬼王的诡计,他想打缥缈阁的主意。就鬼王那模样,比书呆子还丑,主人哪会去向他求亲?他根本是在造谣生事,败坏主人的名誉,以报这些年的积怨。”
元曜不高兴地道:“离奴老弟,小生哪里丑了?”
离奴道:“从头到脚都丑。”
元曜刚要反驳,白姬觉得离奴说得有理,笑道:“魇,你给鬼王带个话。”
乌鸦道:“什么话?”
“你叫鬼王……去死吧。”白姬怒道。
“呱呱——”乌鸦惊恐地飞走了。
白姬继续往乞丐的脸上涂稀泥,一层又一层。
离奴见白姬脸上有怒气,趁机道:“主人,离奴觉得应该去狠狠地教训鬼王一顿,免得他下次又鬼话连篇,败坏您的名誉。”
白姬赞同,道:“离奴言之有理。”
元曜小心翼翼地道:“小生觉得,这乌鸦不像在说谎……”
白姬挑眉,道:“魇没说谎?那轩之的意思是我在说谎?”
元曜道:“这当然也不太可能。你要是真去向鬼王求亲了,不可能不承认……”
白姬道:“当然不可能。嫁给鬼王,还不如嫁给轩之。”
元曜的脸唰地红了。
“我只是随口打一个比方,轩之不必脸红。”
“小生没有脸红……”元曜的脸更红了。
月亮滑出云层,为大地洒下一片清辉。
乌鸦扑棱着翅膀又飞来了,掉了一地的黑羽毛,呱呱地叫:“报丧——报丧——”
乌鸦停在白姬面前,道:“鬼王陛下很愤怒,正在捉赴宴的妖鬼吃,发泄怒火。他说,他就知道您是在捉弄他,骗他蜕下的皮。您让他颜面尽失,他可以忍耐。您不嫁给他,他谢天谢地。但是,缥缈阁您必须如约给他,否则他不会与您善罢甘休。还有,您让他去死,他说他已经死过一次了,没办法……”
白姬打断乌鸦的话,怒道:“你让他再去死一次。”
离奴生气地道:“鬼王想要缥缈阁,做他的春秋大梦去!”
乌鸦扑棱翅膀,又飞去传信了。
元曜望着乌鸦飞远,有些怀疑地道:“白姬,你昨晚夜游去了吧?你真的没有向鬼王骗亲?”
“骗亲?”白姬不高兴了,道,“轩之,在非人的世界中,语言也是一种‘因果’。说出的话,如果做不到,或者毁诺,都会受到报应,得到恶果。即使我想要鬼王的皮,也不会拿缥缈阁和自己开玩笑,直接扒了鬼王的皮,才是最省事的办法。”
元曜直冒冷汗,以这条龙妖的性格,她确实会选择扒鬼王的皮这种最省事的办法。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鬼王和乌鸦都不像在说谎。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乞丐的脸上涂满了稀泥,黑乎乎一片。
白姬望了一眼天边的弦月,让乞丐躺在院子里,把脸对着月光。
白姬道:“可能会有一些疼,忍耐过去了,就好了。”
乞丐点头。
乞丐闭上眼睛,睡在月光中,他脸上的稀泥带着一抹幽蓝的光泽。
白姬在水井边洗了手,走到回廊,坐在元曜身边。秋月,秋萤,秋草,秋灯,一切显得那么安谧而静美。
“夜色真美。”白姬笑道。
“嗯。”元曜点头。
白姬望着元曜,提议道:“轩之作一首诗吧。”
元曜道:“好。让小生酝酿一下情绪。”
元曜刚酝酿好一句“秋色染秋藤”,思绪就被离奴的吵嚷声打断。
“死狐狸,你来缥缈阁干什么?”
“某是来向白姬传话的。臭猫妖,让开,不要挡某的路!”
“居然敢骂爷?爷吃了你这只死狐狸!”
“臭猫妖,臭猫妖,某骂你了又怎样?”
一只黑猫、一只火狐狸吵吵闹闹地走到后院。
白姬、元曜回头一看,原来是胡十三郎。
白姬笑道:“离奴,不得无礼。十三郎,今晚怎么有空来缥缈阁玩?”
小狐狸坐在白姬面前,礼貌地道:“某不是来玩的。家父让某来向白姬道歉。”
白姬感到奇怪,道:“老狐王向我道什么歉?”
小狐狸揉脸,似乎有些不好开口,但终于还是开口了。“昨晚,您来翠华山,说您在长安孤苦无依,希望嫁入九尾狐族。家父很高兴,同意了。您走之后,家父思量狐家的男丁中栗的年纪最大,且没有成亲,就决定让栗来娶您。栗听到这个消息,连夜收拾细软逃跑了。家父大怒,已经派人去抓栗了。家父说:‘栗是太害羞了,所以才逃走,请白姬不要见怪,我把栗抓回来之后,一定好好教训这个不听话的逆子。’”
元曜道:“栗逃走恐怕不是害羞,而是害怕……白姬,你怎么又去向九尾狐求亲了?”
离奴望了一眼白姬,道:“主人,离奴和那群狐狸八字不合,离奴不赞成这门亲事。”
白姬嘴角抽搐,道:“没有……我昨晚没有去过翠华山,更没有求什么亲……十三郎,你是不是弄错了?”
小狐狸揉脸,道:“怎么会弄错?家父还能不认识您吗?昨晚,某也和您说了几句话呢。”
白姬笃定地道:“不可能,昨晚我没有去过翠华山。”
小狐狸睁大了眼睛,疑惑地道:“那昨晚去翠华山的是谁?”
白姬陷入了沉思。
突然,一只花喜鹊飞入了缥缈阁,停在白姬面前。它叽叽喳喳地叫道:“良辰美景,花好月圆。报喜——报喜——”
白姬道:“这不是吉吗?有什么喜事?”
吉是给长安城中的千妖百鬼传播喜事的花喜鹊,因为一年到头喜事也不多,它又兼做媒人糊口。
花喜鹊飞上半空,一挥翅膀,撒下一大堆桃花瓣,落英缤纷。
桃花瓣落地,变作一大堆红色纸帖。
花喜鹊道:“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特别多要求将生辰八字送来给白姬的人呢。喏,这是佘夫人长子的生辰八字,这是玄武侄子的生辰八字,这是东城海公子的生辰八字,这是西城鹰虎君的生辰八字……但不知,白姬您打算挑谁做夫婿?”
白姬的脸色渐渐地黑了,她道:“吉,把这些生辰八字全都送回去……”
“这些人您都不满意吗?”吉为难地道,“我是喜鹊,只报喜事,不报烦忧。再说,我已经预收了送帖子的钱,不好意思再送回去……”看见白姬的脸越来越黑,吉眼珠一转,急忙开溜,“哈哈,我还得去别处报喜,您想送回这些帖子,就让离奴去吧,反正离奴是黑猫,不讨喜。”
“你才不讨喜!”离奴很生气,纵身去扑吉。
吉反应奇快,已经振翅飞走了,离奴扑了一个空。
“哈哈,良辰美景,花好月圆。报喜——报喜——”花喜鹊在月光中渐渐飞远。
元曜望着一堆八字帖,问白姬道:“为什么突然这么多人来向你提亲?”
“非常……不对劲!”白姬神色凝重,对离奴道,“离奴,你出去打听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是,主人。”离奴领命而去。
胡十三郎见事情不对劲,准备告辞了。
“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某先回翠华山了。等找回了栗,某再带栗来向白姬请罪。”
白姬道:“昨晚的事情,恐怕是一个误会,等我查清楚了,再去向老狐王解释。至于栗,如果被找回了,请转告老狐王,务必替我抽栗二十鞭。”
“好。”小狐狸欢快地答应了。
小狐狸踏着月色离开了。
白姬、元曜坐在回廊下,望着夜空中的上弦月。
元曜望了一眼白姬,道:“小生有一个疑问。”
白姬道:“轩之问吧。”
元曜道:“你曾说妖鬼也有婚丧嫁娶,那你在人间这么多年,为什么一直独身一人?”
白姬喝了一口桂花酒,认真地考虑了一会儿,道:“或许,我在等轩之。”
元曜的脸腾地红了,心中浮起了难明的情愫。
白姬见元曜脸红了,笑道:“玩笑而已,轩之怎么又脸红了?”
元曜很生气:“请不要随意拿小生开玩笑。”
白姬道:“轩之,你生气了吗?”
元曜不理会白姬,把头歪向了一边。
白姬望着上弦月,道:“除了神佛,世间的生灵之中,以天龙的寿命最长。也许是因为生命太过漫长,天龙无法体会七情六欲,无法体会人类的情感,即使我在人间徘徊许多年,收集了许多‘因果’,也还是无法体会。可能,等我收集了更多的因果之后,我才能体会人类的情感吧。”
白姬的侧影看上去很孤寂,元曜心中又涌起一阵奇异的情感,他想如果他靠近她一些,拥抱她,她的身影会不会就不那么孤寂了?
元曜慢慢地靠近白姬,在他的手离她的肩膀只有三寸时,躺在院子里晒月亮的乞丐突然啊啊地大叫起来,痛苦地在地上翻滚。
元曜吓了一跳,缩回了手。
白姬蓦地站起来,道:“轩之,去打一桶井水。”
“好。”元曜应道。
白姬疾步走向乞丐,对他说了一句什么,并且按住了他,免得他在蜷缩身体时,脸部离开月光。
月光下,乞丐脸上的黑泥一层一层化开,变作了赤红色。稀泥冒着气泡,如同岩浆般沸腾。
乞丐非常痛苦,但咬牙强忍着,不让脸部离开月光,也不用手去摸脸。
元曜提着一桶井水过来,看见乞丐脸上像是戴了一张火焰面具。乞丐在火焰中扭动,呻吟,痛苦得直抽搐。他脸上的猫毛被火焰灼烧殆尽,露出了光洁的皮肤。
眼看乞丐的脸已经恢复了人面,但火焰还在燃烧,白姬对元曜道:“轩之,浇水。”
“哗啦——”元曜急忙把井水泼向乞丐的脸。
“嗤嗤——”一阵火焰被水浇熄的声音传来,空气中弥漫着焦煳的味道。
乞丐坐在地上,双手捂着脸,肩膀抽搐。
元曜心中忐忑:难道他浇水太慢了,以致乞丐的脸被烧煳了?
“兄台,你的脸……没事吧?”元曜试探着问道。
乞丐抬起头,松开了手。
乞丐的脸没有被烧煳,他恢复了人脸。他的容貌不丑,甚至还十分英俊,但是元曜看见这张脸,被吓得大呼小叫:“苏谅?!怎么会是苏谅?!”
白姬望着乞丐,似乎明白了什么。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乞丐张开口,因为刚破除咒术,恢复声音,他的嗓子很干涩。
“我……才是……苏谅……现在的苏谅,是我养的一只狸猫。”
白姬道:“我知道它是狸猫,但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苏谅闻言,流下了两行热泪,无限伤心。
“我真的很喜欢小苏,它却这样对我……”
苏谅走到回廊坐下,喝了一杯桂花酒润喉之后,将往事缓缓道来。
第六章 偷 脸
三年前,苏谅去郊外打猎,因为追一只野鹿,他和随从走散了。
苏谅在森林里迷了路,在他又累又饿又恐惧时,一只没有尾巴的猫走了出来,带他出了森林。
苏谅很感激这只猫,就把它带回家了。这只猫成了苏谅的宠物,苏谅给它起了一个名字,叫小苏。
苏谅非常喜欢小苏,无论是吃饭,睡觉,还是出门,都带着它,寸步不离。
小苏倒也乖巧听话,只是对苏谅很戒备。无论苏谅对小苏怎样亲热、怎样好,小苏总是十分冷淡。
有一天,小苏突然口吐人语,对苏谅道:“喂,喂,人类,你不要对我太好了。”
苏谅吃了一惊,望着猫,道:“你怎么会说话?”
猫道:“我是一只活了一千多年的猫妖,当然会说话。怎么,你害怕了?”
苏谅扑过去,抱住猫,揉捏。
“哈哈,我怎么会害怕呢?不管你会说话,还是不会说话,都是我的小苏。”
猫挣脱苏谅的手,舔着爪子,冷淡地道:“人类都是邪恶的、冷酷的、残忍的,你对我这么好,一定有所图谋。”
苏谅又一把抱住猫,笑道:“我对你好,只是因为很喜欢你呀。”
猫被苏谅抱住,有些不知所措。
知道小苏会说话之后,苏谅还是很宠爱它,没有视它为妖物。
小苏只在苏谅面前说话,有外人在的时候从来不说。
小苏善化人形,看见一个人之后,就能够变成那个人的模样,无论语气还是动作,都模仿得惟妙惟肖。这令苏谅惊叹不已。
有时候,小苏也会化作苏谅的模样到处晃,苏谅也不生气,反而觉得很好玩。
苏谅对小苏诚心相待,小苏却总是心怀戒备,总是怀疑苏谅对自己有所图谋。
这一年夏天,苏谅生病了,久治不愈。一名江湖郎中开了一个偏方,说是能够治好苏谅的病,但药引是活了十五年以上的老猫的眼珠子。活了十五年以上的老猫十分难找,但是苏府正好有一只活了一千多年的猫妖——小苏。
苏谅并不想伤害小苏,觉得应该还有别的方法可以治好自己的病。但是,小苏总是怀疑苏谅要挖自己的眼珠子,有意和苏谅保持距离。小苏怀疑苏谅会在食物里下毒,于是不吃苏谅喂的食物,自己去捉老鼠吃。小苏怀疑苏谅会暗算自己,即使刮风下雨,也不再睡在苏谅的房间中,而是睡在屋顶上。
小苏总是对苏谅道:“我知道你要杀了我,用我的眼珠子做药引。”
苏谅解释道:“小苏,我不会那么做。”
小苏道:“你骗人。人类最善于伪装、欺骗。”
苏谅无奈地解释道:“我真的不会那么做。”
小苏不相信苏谅的话,眼神阴森。
有一天,小苏对苏谅道:“今天天气好,我们去郊外玩吧。”
“好。”苏谅也想出门散心,答应了。
小苏道:“不要带随从,就我们俩去吧。”
苏谅没有多想,答应了。
苏谅和小苏出了长安城,来到一片森林中。森林中鸟鸣山幽,溪水淙淙,苏谅的精神也好了许多。坐了一会儿,苏谅对小苏道:“静坐赏景,好像有些无趣。”
小苏道:“那我们玩捉迷藏吧。”
苏谅笑道:“怎样玩?”
小苏腾地化作一只猎豹般的猫兽,全身是松烟色,后背有七条棕色的花纹,没有尾巴。猫兽深碧色的眸子幽光灼灼,狡猾而凶残。猫兽脸上的黑纹仿佛一张人类的笑脸,说不出地诡异。
玉面狸盯着苏谅,獠牙森森。
“你躲起来,我去捉你。捉到之后,我就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然后吃掉你。”
苏谅以为小苏在开玩笑,伸手拍小苏的头,道:“小苏,你的表情看上去还真可怕呢。”
玉面狸大怒,一爪挠向苏谅。
苏谅躲避不及,胸前顿时多了一道伤口,鲜血淋漓。
“小苏……”苏谅有些茫然。
玉面狸眼神冰冷,伸出舌头舔爪子上的鲜血,道:“人类自私又虚伪,你明明很想挖出我的眼珠子,却骗我说不会那么做。你假装对我好,其实是想让我放松警惕,然后趁我不注意时,挖出我的眼珠子吧?人类真是太虚伪,太邪恶,太残忍了。”
苏谅道:“我……没那么想过……我的病,一定会有别的方法治好……”
“哼!”玉面狸冷冷地道,“真是虚伪、邪恶,如果你不想杀我,你把匕首藏在靴子里干什么?”
苏谅道:“来郊外出游,不带随从,我当然要带匕首防身。”
“你不是想防身,而是想杀我!”玉面狸固执地道。
苏谅无语。他想要再解释,玉面狸已经纵身扑了上来。
苏谅见玉面狸来势汹汹,只好跑。但是,他哪里跑得过玉面狸,不一会儿,他就被玉面狸扑倒了。
苏谅倒地的时候,后脑勺正好砸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顿时昏了过去。
昏迷过去的瞬间,苏谅以为自己死定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苏谅还是醒过来了。他醒来的时候,已是夕阳近黄昏,森林中的草木被风吹得沙沙作响,树影幢幢,小苏已经不在了。
苏谅松了一口气,小苏没有杀死他,也没有剜他的眼珠子,果然是在和他开玩笑。
幸好,小苏是在和他开玩笑。
一阵风吹来,苏谅觉得有些冷,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赤身裸体,一丝不挂。他胸前被玉面狸抓伤的地方已经凝结了血痂,不过一动起来,还是隐隐作痛。
谁扒走了他的衣服?是小苏吗?苏谅很疑惑,决定先回苏府再说。
森林外面,有一个村子。苏谅借着暮色,裸奔到一户农人家中,想借一件衣服,顺便借宿一晚。
农人一家老小正在院子里谈笑,苏谅突然闯了进去,老人吓得昏厥,妇人吓得尖叫,小孩子吓得啼哭不止。男人们回过神来,顺手操起木棒、钉耙、锄头围打苏谅:
“哪里来的猫妖?!”
“把他打出去!”
苏谅想解释,但是张开口,才发现自己无法开口说话,只能发出“咿呀——”的声音。
“咿呀——呜呜——”苏谅被打了几棒,哀号着夺路而逃。
苏谅在森林里煎熬了一个晚上,终于等到了天亮。他趁着天色未明,又潜入村子中,偷了一户人家晾晒在院子里忘记收进去的衣裳。
苏谅匆匆套上衣服,直奔长安城。
苏谅一路经过之处,人人惊叫着逃散。他觉得十分奇怪,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他来到苏府,平日熟识的仆人们都不认识他了,纷纷惊叫:“猫妖——猫妖啊——”
“咿呀——咿呀——”苏谅开口斥责仆人们无礼,并想冲进苏府。
仆人们不明白苏谅的意思,但见他要进苏府,纷纷阻拦。
苏谅很生气,推倒了一名仆人。
仆人们大怒,一起围上来打苏谅。
苏谅双拳难敌四手,“咿呀”地叫着,挨众人的打。
就在这时,苏谅看见另一个“苏谅”从苏府中走出来,闲庭信步,悠然自得。“苏谅”冷冷地看着仆人围打苏谅,嘴角泛起一丝阴邪的冷笑。
苏谅知道,这个“苏谅”一定是小苏。他冲出众人的包围,“咿呀”叫着扑向小苏,想问它为什么要这么做。众人手疾眼快,拦住了苏谅。
“苏谅”瞥了一眼苏谅,不高兴地道:“哪里来的猫妖?给我打!狠狠地打!”
众仆人领命,把苏谅狠狠地打了一顿。
“咿呀——”苏谅打不过他们,狼狈逃走。
假苏谅站在苏府门口,哈哈大笑。
苏谅逃到一处水边,往水里一看,才知道为什么众人害怕他、仆人不认识他。原来,他的脸竟然变成了一张猫脸。猫脸狰狞而诡异,连他自己都觉得可怕。
苏谅知道这是小苏捣的鬼,小苏偷走了他的脸,他不由得愤怒、伤心。
苏谅又去了苏府几次,每次都被仆人围打,他不能说话,也就无法解释。
小苏冷笑着看苏谅挨打,神色复杂。
因为苏谅去苏府的次数太多了,小苏害怕露出破绽,叫人将苏谅捉住,把他当奴隶卖给牙行。苏谅无法说话,也无法反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卖掉,沦为奴隶。
苏谅长了一张猫脸,十分诡异,没有人愿意买他做家奴。他好歹也算是一个年轻力壮的男子,因此被当作苦力卖去咸阳,在梁山修乾陵。
在梁山修乾陵的日子,苏谅过得十分悲苦,每天吃不饱,睡不好,累得半死,还要挨监工的鞭子。他回想起曾经做公子哥儿的逍遥日子,想起小苏,心中既愤怒,又悲伤。
苏谅的病本来就没好,这几个月他起早贪黑做苦力,积劳成疾,他的病又发作了。
苏谅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发着高烧,昏迷不醒。
监工眼见苏谅活不了了,不愿意再浪费水食,就叫人把他和其他几个或累死或病死的奴隶一起拖去山谷里扔了。
乾陵附近有一个用作抛尸的山谷,那里堆满了在修筑乾陵时死去的奴隶的尸体,臭气熏天。山谷中盘旋着许多乌鸦和夜枭,它们以吃腐肉为生。士兵们把苏谅和几具尸体抛下,一刻也不愿意停留,匆匆离开了。
也是苏谅命大,夜里下了一场大雨,把他淋醒了。他借着雷电看清了山谷里的情形,吓得爬起来就跑。
苏谅拖着病体在雷雨中拼命奔跑,也不知道病弱的自己哪来那么大的力量。一直跑了许久,跑到筋疲力尽时,他倒在了一座寺庙的大门前。
第二天早上,开门扫地的僧人发现了苏谅,把他救进了寺中。老方丈心怀慈悲,也精通岐黄之术,收容了苏谅,并治好了苏谅的病。
苏谅病好之后,心中茫然,就留在寺庙中打杂,空闲了就听僧人们念经。
老方丈和僧人们都认为苏谅是猫妖,苏谅不能说话,也没办法解释。
老方丈总是劝苏谅出家,觉得自己如果能够度化一只猫妖,会是一件了不起的功德。僧人们也都劝苏谅出家,觉得和一只猫妖做师兄弟,会是一件新奇而有趣的事情。
苏谅还惦记着小苏,还对小苏偷走他的脸的事情耿耿于怀,不愿意出家。老方丈和僧人们并不放弃,仍旧不时地发出一些“红尘悲苦,佛门清净”“爱恨嗔痴,皆是虚妄”的警句,苦劝苏谅出家。苏谅还是不答应。
有一天晚上,老方丈和僧人们趁苏谅睡着时,偷偷剃光了他的头发。
苏谅醒过来之后,发现自己没有了头发,十分生气。他一怒之下,离开了寺庙。
离开寺庙之后,苏谅觉得天地苍茫,无处可去,思前想后,决定回长安。无论如何,他也要去找小苏,问小苏为什么要这么对他,并让小苏把他的脸还给他。
苏谅一路向东,回到了阔别两年的长安城。有了上一次的教训,苏谅不敢直接与小苏对质,装扮成乞丐,潜伏在苏府附近观察。
观察了两个月,苏谅悲伤地发现小苏彻底取代了他。苏府上下,上至他的父母,下到仆从,另外还有他的朋友和同僚,他们都把小苏当成了他,没有人发现真正的他已经不见了。
苏谅很愤怒,也非常伤心:他对小苏那么好,小苏为什么要这么残忍地对待他?!
苏谅潜伏在苏府附近,想找机会接近小苏,但始终没有机会。
前几天,他看见元曜挨了小苏的打,心中气愤,有心去帮助元曜,但又不敢露面,只好等小苏走了,跑去搀扶元曜。元曜误以为苏谅是玉鬼公主,带他回了缥缈阁。
在缥缈阁里,苏谅向白姬说出了自己的愿望,与她结下“因果”。他想起小苏,还是觉得伤心。他看见白姬和离奴相处融洽,想起了自己和小苏曾经也是那般和睦融洽,忍不住悲伤痛哭。
如今,他终于恢复了人脸,恢复了声音,各种情绪涌上心头,回想万般苦楚辛酸,感慨万千。
苏谅流泪道:“我明明对小苏那么好,小苏为什么要那样对我?!我必须找小苏问清楚!”
元曜劝道:“苏兄,请从长计议。玉面狸张扬跋扈,盛气凌人,苏兄你去找他,说不定又会被变成猫。”
白姬也道:“先忍耐一下吧。说不定,玉面狸自己会来缥缈阁。”
苏谅还想说什么,但终究还是沉默了。
白姬、元曜、苏谅静静地坐着,不时有夜风吹过庭院,檐铃叮当作响。月亮渐渐升上中天,夜空中的云彩变幻出美丽的花纹,像是镶嵌在月镜上的螺钿。
月亮西斜时,离奴回来了。
离奴神色古怪,道:“主人,事情非常奇怪,大家都说您昨天去向他们求亲了。离奴解释说主人不会乱求亲,他们一定认错人了。他们却笃定地说,绝对是您,不会弄错。因为您求的亲太多了,大家都很生气,说您戏耍他们,太无礼了。”
元曜、苏谅偷眼去望白姬,想看她会有什么反应。
白姬捧着酒杯,望着月亮,轻轻地哦了一声。
离奴顿了顿,道:“主人,离奴虽然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这一次确实闹大了。长安城中的千妖百鬼都十分愤怒,说您欺人太甚,拿婚姻大事当儿戏,这对他们是一种莫大的侮辱,他们打算联合起来,屠龙、斩猫,烧掉缥缈阁。”
白姬捧着酒杯,望着月亮,又轻轻地哦了一声。
离奴咽了一口唾沫,又道:“离奴没有害怕,只是觉得‘众怒难犯’这句俗话也有一定的道理。不管怎样,主人您还是带着离奴去哪里躲一躲,避一避风头吧。缥缈阁留给书呆子看着,应该没有问题。”
元曜闻言,生气地道:“离奴老弟,请不要乱出馊主意!小生可不愿意留下来给千妖百鬼塞牙缝!”
白姬喝了一口桂花酒,道:“轩之太瘦,恐怕连塞牙缝都不够。”
离奴同意,道:“书呆子还很酸,恐怕要用蜂蜜腌渍一下,才能入口。”
元曜很生气,但又不敢反驳,只能讷讷地争辩道:“小生不是食物!”
离奴道:“主人,离奴这就去收拾细软,我们连夜躲去洛阳避一避。等风头过了,再回长安来解释。”
白姬想了想,道:“今天太晚了,先去睡觉吧。明天再说。”
于是,弦月西沉时,四人分别去睡了。
第七章 化 形
第二天早上,阳光明媚,秋风和煦。
白姬早上飘出了缥缈阁,不知道去了哪里,过午了还没有回来。
离奴今天不敢踏出缥缈阁买菜,就使唤元曜去。
“书呆子,快去买鱼,不要一天到晚就知道偷懒!”
元曜想起之前白姬嘱咐他不要独自出门,也不敢去,道:“离奴老弟,买菜做饭是你的事情,你自己去。”
离奴不肯去,挥舞拳头,威胁元曜道:“书呆子,你去不去?”
元曜把心一横,道:“不去。”
离奴和元曜互相推诿,吵闹了一个上午,苏谅实在听不下去了,一把抓起菜篮子,走出缥缈阁,买菜去了。
漫漫秋日,时光悠闲,元曜拿着鸡毛掸子给货架掸灰,离奴坐在柜台后面愁眉苦脸地吃鱼干。
离奴愁道:“如果事情真的发展到要离开长安的那一步,爷收藏的帽子可怎么办?”
元曜道:“帽子乃是身外之物,保命要紧。”
离奴道:“那不是身外之物,那是爷要送给阿黍的礼物。”
元曜道:“小生说一句离奴老弟不爱听的话。从你的描述来看,你和那位阿黍交情也不深,只是童年记忆中的朋友。这么多年过去了,阿黍根本不知道在哪里,你更不知道它还记不记得你、认不认得你,你留着帽子恐怕也没有什么用。”
离奴神色一黯,有些伤怀。
突然,有人走进了缥缈阁。
元曜、离奴抬头,原来是白姬回来了。
白姬穿着一袭云纹长裙,臂挽月下白鲛绡披帛,倭堕髻上斜簪着一朵胭脂色的秋海棠。她瞥了元曜、离奴一眼,径自飘向了后院。
元曜、离奴没有在意,一个继续给古董掸灰,一个继续吃鱼干。
不一会儿,后院中传来一阵“砰砰咚咚”的声响。元曜、离奴觉得奇怪,急忙跑去后院看发生了什么事情。
秋叶纷落,金草起伏。白姬正在各处堆放木材,并往廊柱、门扇上泼松油。看样子,她似乎是想纵火。
元曜的脑袋嗡一下,他颤声问道:“白姬,你在干什么?”
离奴也吓了一跳,道:“主人,您这是在干什么?”
白姬回头,诡异一笑,道:“烧了缥缈阁呀。”
元曜道:“好好的,你烧缥缈阁干什么?缥缈阁是你多年的心血,你怎么忍心烧了它?”
离奴也道:“主人,如果真的在长安待不下去了,我们避去洛阳就好了,不用烧掉缥缈阁。”
白姬道:“还是烧掉比较干净。我意已决,你们不必多言。”
白姬继续往各处浇松油,元曜、离奴呆呆地站在回廊下看着。
白姬回头,道:“你们愣在那里干什么?还不快来帮忙?”
元曜、离奴没有办法,只好去帮白姬堆柴火、浇松油。不多时,缥缈阁内外已经堆满了木材,浇满了松油,只差点火了。
白姬很满意,叉腰大笑,道:“火要烧大一点儿,一定要烧得干干净净,哈哈哈哈——”
元曜觉得白姬疯了。他偷眼去看离奴,想让它再劝一劝白姬,让她不要冲动行事,一切从长计议。但是,离奴一向唯白姬马首是瞻,白姬说什么,离奴就做什么,已经全身心地投入到火烧缥缈阁的行动中了。
离奴指着屋顶,道:“主人,要烧得干净,那屋顶上也得淋上松油。”
元曜心中发苦,道:“离奴老弟,你忘了你的帽子了吗?”
离奴道:“主人都不要缥缈阁了,离奴还要帽子做什么?”
白姬赞许地笑道:“离奴,去屋顶淋松油吧。”
“是,主人。”离奴应道。
离奴跑上屋顶浇松油,元曜看得一头冷汗,觉得非常不妥。他回头望向白姬,想再劝说她两句。
白姬也正好望着元曜,双眸盈盈如秋水,黛眉淡淡似春山。
没来由地,元曜的心跳快了两拍,脸也有些发烫。他急忙回过头,不敢再看白姬。
白姬伸手,搭住元曜的肩膀,探头在他耳边道:“我喜欢轩之啊。”
元曜的脸涨得通红,他有些手足无措,结结巴巴地说道:“白……白姬,你……你……小生……小生……”
白姬凤目微睨,红唇挑起一抹诡魅的笑:“轩之,我们成亲吧。”
元曜脸更红了,道:“这……这……”
白姬道:“轩之不喜欢我,不答应吗?”
元曜心跳如擂鼓,语无伦次地道:“不,不,小生……小生……喜欢……语言也是一种‘因果’……小生……喜欢……”
白姬牵起了元曜的手,笑道:“轩之不反对,那事情就定下了。”
“……”元曜心绪混乱,隐隐觉得这一切怪怪的,好像哪里不对劲。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听见白姬说喜欢他时,他心中隐隐有一种很愉快、很甜蜜的感觉。这就好像,有一阵春风吹过死寂的荒原,让皑皑冰雪融化成潺潺清泉,清泉流经的地方,百花缓缓绽放,形成美丽而绚烂的花海。花海之上,蝴蝶飞舞,比翼双飞。
白姬、元曜正在执手凝望,一个人影沿着回廊幽幽地飘来后院。
元曜侧目一瞥,觉得来者十分眼熟。
那人是一名身姿婀娜的女子,身穿一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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