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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
?全网粉丝700万 访谈类自媒体“北京青年×壹次访谈录”重磅新作。
?聚焦生活在大都市里的青年群体,深入探究个体生命的困顿、迷茫与选择,以尊重、平等的态度倾听当代青年的经历与情感,并如实呈现。
?人物多为平台播放量破百万的视频主角,如35岁失业送外卖的985硕士陈涛、39岁依旧期待真爱的演员董家琪、“网红打工夫妇”可可和小飞、为中毒的右眼维权10年的北大教授范晓蕾、90后义眼师昕瞳、重新找工作的作家袁凌,等等。并由撰稿人重新采访人物,补充更多视频未展现的情节与现状。
?包含3篇尚未发布视频的人物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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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
在北京,有人追赶朝阳区写字楼晨会,有人凝视通州出租屋漏雨痕,有人在相亲角承受挑剔,有人在直播间等待奇迹……
來源:香港大書城megBookStore,http://www.megbook.com.hk 从学区房到城中村,从写字楼到魔术舞台,人们在这里接受生活带来的冲击、选择和转折。这些经历并非北京专属,但作为一个大都市样本,北京凝聚了更多机遇与压力,会放大生活的不确定性,以及在此之上的个体生命体验。
“北京青年×壹次访谈录”采访了200多名曾经或者依旧在北京生活的年轻人,从中择选具有代表性的14个人物,用他们的故事勾勒出当代青年人的群像。书中14个人物的故事都没有定性的结局,因为生活还在继续。但也许一个人的生活困境,会在另一个人的故事里找到可能的解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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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作者: |
文学统筹:北京青年×壹次访谈录
一档深受年轻人喜爱的深度访谈节目,用互联网的“轻”形式,做严肃媒体的“重”表达。一次访谈就是一次连接,每读懂一段具体的生命体验,就多一分对历史和时代的理解。一次访谈也是一次出发,抵达和参透的不是人生的标准答案,而是在具体的情境中,看见多元、尊重差别、理解复杂。在“不同”中汲取力量,于故事里照见自我。
撰稿:赵梦月
硕士毕业于北京电影学院。以文字、影像或戏剧等艺术门类为媒介,我坚持做了一件事:讲故事。故事帮助我建立意义,澄清难以言明却重要的感觉。通过讲述,我不断完善自己的感受力,尽力用新鲜的语言,把新奇的感受带给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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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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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言一:出自深处/陈磊
序言二:创作手记/赵梦月
1.陈涛:北漂12年,出名15分钟后离开的人
2.赵小狗:决定当“魔法师”的北大毕业生
3.余菲:23岁,我想休息到不想休息为止
4.董家琪:董小姐的爱情“童话”
5.李兀:主持人的“双面”生活
6.北漂夫妇:创业 7 次后,他们实现了财务自由
7.况原:北京,是我的退路
8.王五龙:“北漂”的北京艺术家
9.李笙:看不见自己的人
10.昕瞳:新的眼睛,新的开始
11.高蕾:海淀教育的另一种回声
12.范晓蕾:北大副教授的10年维权路
13.蛋塔:拥抱偶然
14.袁凌:一位作家的,选择就是放弃
后记:一个人面对/陈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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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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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言一? 出自深处
1968年6月8日,摄影师保罗·弗斯科登上了运送罗伯特·F.肯尼迪遗体的火车,他坐在同一个位置,在火车缓慢行进途中,拍下了2000多张照片,记录了那些铁路沿线送行者的“面容”。
女人跪在铁轨上祈祷;
一对父子,站在水沟上的木桥上敬礼;
人群里,微笑的修女;
灌木丛中,男人奋力舞着他手中的帽子;
她的手放在心脏的位置;
在另一个地方,一个断腿的人在挥动他的拐杖;
……
他们聚集在任何可以看见火车的地方,屋顶、车顶、桥梁、站台、铁路边、后院、无人旷野、遥远的山脊……越近越好。他们穿着任何他们想穿的衣服:西装、泳衣、短裤、工作服、碎花裙、格子衫……甚至光着膀子,散漫随性。
弗斯科的照片,有时背景是模糊的,有时人是模糊的。但在那一刻,照片中的所有人都在清楚地说出他所理解的“永别了”,没有表演。世界自有它的瞬间,这2000多张照片并不是思维的产物,而是人处于一种境况之中的自然显露,有着电影般的想象力。
我为什么会反复地观看这组照片?在我结束了6年的新闻图片编辑的工作之后,我仍然没有认真思考。过了几年,又过了几年,我担负了“北京青年×壹次访谈录”这一视频栏目的导演工作,我才给了自己一个答案:这组照片提供了一种撰写人类事件的新的可能性——真实、现场和诗意。当然,这个答案也成了“北京青年×壹次访谈录”这个栏目的可操作的尺度。
真实,这种真实来自一种主动的、自愿的、迫切的参与感。我们愿意花掉一生之中的一个上午,或者一个下午,坐在彼此的对面,我们在此时此地,只是为了讲述,讲述在过去的日子里如何生活,又为何生活,一种完全的、敞开的讲述,出自身体的最深处。
“住院的话,还要10多万,没办法,没钱,我把她从重症监护室接出来,我才知道她是女孩,我自己买了呼吸机,买了制氧仪,八九天后,她可以自主呼吸了,可以吃东西了,可以活了……”在讲述一个母亲的绝望和希望。
“我媳妇是,我看着她,在我眼前死掉了,她因为喝酒,跟她爸喝酒,65度的,也不知道为什么,喝完之后,就跟跳大神似的,发疯,说什么也听不懂,然后躺在床上,穿上新衣服、新鞋、新内裤、新袜子,从头到脚新的,就躺那儿了,死了……”在讲述一个丈夫的煎熬和释然。
“在美国,一个人,先是经历了校园霸凌,被六七个孩子摁着打,后又做了一个大手术,我左腿大腿根部的骨头里长了一个肿瘤,然后就抑郁,被强制住进了精神病院。总之,乱七八糟,经历挺多的……”在讲述一个男孩的痛苦和成长。
讲述,我们一直在讲述,讲述那些不同维度的人生的本来面目。
这些讲述面向的是屏幕前所有正在观看的人,谁在观看,讲述就对谁发生。这就是我们栏目的第二个尺度:现场。在这个现场里,没有主持人,没有别的第三者,仅有的是讲述者和倾听者,两者如河流的两岸,而那些说出的真实是两岸之间的河流,河流带着不同的力量和重量流经两岸,给两岸带来生机,如我第一眼所见到的塔里木河。
我们总在两岸之间,尽可能长时间地去呈现直接的、未经修饰的这条讲述河流,时间越长,讲述河流越长,给“我是”以充分的时间,够看穿生命的,这是我们所认可的诗意,一种因长时间驻足、观看所生发的微妙变化,一种超越。你会想起画布上的那些坐标,苹果、睡莲、瓶瓶罐罐和干草垛,还有圣维克多山,然后,是再一次的无尽的宁静。
最后,我相信一个人可以踏踏实实、大大方方地,将自己的大部分时间用于一件所热爱的事情,任时代的暴雨怎样拍打它的门户窗棂,都不在意。专注,如苦行僧侣。
感谢那些参与我们栏目的嘉宾,除去你们的勇敢和我个人的一些软弱,我们差不多是一样的,我们都是命运的难民,总是在用尽全力挣脱命运的安排,我们所走过的路途以及未来的路途也都大同小异,这或许就是《兹山鱼谱》的那句台词:“斑鹞走的路,斑鹞知道;黄貂鱼走的路,黄貂鱼知道。”
属于命运的台词。
用一句策兰在《呼吸结晶》中的一句诗,作为结束吧。
“割下的,耳,倾听。”
陈磊
“北京青年×壹次访谈录”栏目导演/创始人
2025年3月27日
序言二?创作手记
人们在谈论“北京”的时候,其实谈论的是人在特定城市中的生活经验。
北京,本身是无数人交会的地方。很多人来了又走,很多人困顿又找到出口,很多人在人生的某个阶段毫无交集,但后来某一天会因某个契机而彼此影响。因此,这本书中 14 个人物的故事都没有定性的结局,因为生活还在继续。但也许一个人物的生活困境,会在另一个人的故事里找到可能的解法。
我尝试捕捉的正是这些潜在连接的可能性,是它们构成了一幅流动的北京图景。然而,“北京”并不是这本书的重点,或者说,并不是我写作的核心。在写作过程中,我无数次从他人的故事中,看到了情感上的相似性,尽管我们之间的生活经历可能大相径庭。正是通过这些情感的共鸣,我探寻和确认了某种广泛的真实性。
尽管如此,想象力依然在这些故事中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正是通过想象,我找到了表达这些真情实感的方式。在某些时刻,虚构的力量反而成为通向现实最切近的道路。所以,这本书无疑是基于真情实感的。它来源于个体生命中的真实体验,反映了他们在某个生命阶段的生活感受。
这也是我确信自己并没有在写情绪的原因。我写的,是一种可能性——人如何在北京这个流动的舞台上度过一段时间,或许被改变,或许没有。这样的时刻,是每个人都曾经历过的。生活的起伏,不可避免。我并不认为人们的经历是因为生活在北京而有所不同。相反,北京这座城市的魅力在于,它会放大个体的经历和感受。
这是我创作的过程中,逐渐获得的理解。
我希望通过创作,在每个人物的故事中,找到那些更具建设性和价值的部分,将“人间送小温”的创作理念传递给读者。这是我当下对创作的思考,也是对生活的理解。
最后,我要特别感谢在创作这本书过程中与我并肩合作的编辑和“北京青年 × 壹次访谈录”的同事们,没有他们的支持与协作,这本书无法顺利完成。同时,我深深感谢我的父母和妹妹,他们无微不至的爱护,让我得以走到今天。感谢我的朋友们——小猴、月玲、周周、勤勤、萌萌和谨哥——没有他们的陪伴和鼓励,这本书也无法诞生。当我们谈论“人间送小温”的时候,我们谈论的正是彼此。
赵梦月
北京市西城区羊皮市胡同
2025年3月27日
陈涛:北漂12年,出名15分钟后离开的人
哲学专业研究生陈涛毕业后,怀揣新闻理想,义无反顾地来到北京,渴望在传媒界开创一番事业。在北漂的12年里,陈涛从《看天下》的普通见习记者成长为《南方周末》的资深记者,部分实现了他曾经对自己的期望。
然而,激烈的行业竞争和不断下沉的媒体环境,不断地挑战着他最初的理想。经历职业赛道转换的失败后,他在失业的边缘苦苦挣扎,无奈之下选择送外卖。
2023年3月26日,他在短视频平台上偶然发布了一段关于自己失业和求职经历的视频,短短15分钟后便“引爆”全网。陈涛,瞬间成名。
然而,随之而来的名声并没有减轻他内心的迷茫和对未来的困惑。他必须面对现实:在昔日的理想烟消云散后,如何在北京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同时,在他远离故乡的这段时间,父亲的去世和母亲逐渐老去的事实也在敦促他思考:什么才是人生中最珍贵的?
2023年5月5日,陈涛告别北京,回到故乡成都。陈涛的个人经历不仅属于自己,还承载了这个时代无数漂泊在都市的异乡人共有的痛和希望。
每个人都有可能出名15分钟
那一天,走投无路的陈涛打算去当道士。结果,年龄不允许。
此前,他从来没有想过,出家当道士竟然还有年龄限制。他要去的道观规定出家当道士的年龄范围在18—35岁。
2023年,陈涛38岁,失业半年,全部银行卡余额只剩下100多元。这一年,是他来北京的第12年,也是从四川大学哲学专业研究生毕业的第12年。截止到3月26日这一天,他已经送了将近4个月外卖。晚上19:45,改变陈涛命运的事件,发生在这一刻。
在这一天的早些时候,陈涛骑着租来送外卖的电动车,奔驰在去往望京的路上。他打算把电动车退掉。送外卖这份工作,开始于2022年12月。当时陈涛看到一条“缺人!北京多
区发布倡议:有闲暇时间居民可‘送外卖!’”的新闻。在社会号召下,他注册成为一名外卖员。
坐上电动车,戴上头盔,把钥匙插到锁孔里,手握车把,在北京的大街小巷加速前往确定的目的地。送外卖的过程,让陈涛感觉自己成了一股风,想去哪里都可以。
当然,送外卖的经济回报很重要。他算过,这时候跑一单外卖的单价和在互联网公司上班的时薪差不多。更重要的是,他发现送外卖这份工作,可以和人建立真实的连接,既能帮助别人,也可以让自己有成就感。
总之,送外卖是陈涛在 2022 年,做得最开心的一份工作。
开心的时光总是短暂的。2023 年 3 月,陈涛发现送外卖也有淡季,市场需求减弱和涌入人数过多,导致送一单只能拿几块钱。现在他一天只能接到十几单,而租车费用一个月要700元。仔细算过之后,他决定把车退了。陈涛把电动车车速开到最大。北京3月的风,从头发缝吹到脚底板,他整个人都要被冻傻了,可他不在乎。恰恰是身体上的冷,让他有了正活着的力量感。
还完电动车,陈涛扫了一辆共享单车骑回出租屋,来回交通工具的落差,让他在心理上尤其疲惫。
18:00左右,天已经完全黑了。陈涛到家后,打开唯一的光源,冷色调的顶灯照着屋内的一张床、一张摆了一半书的书桌、一个放置电饭煲的柜子,还有一些杂物堆放在门后。他打开狭小而黑洞洞的窗户,想让屋内的几盆多肉呼吸一下,即使那些多肉早被养死了。
他深吸一口气,瘫在椅子上,拿出手机,打开求职应用程序,不出所料,发的求职消息全都显示已读不回。打开微信,除了房东催交房租和家人催问是否找到工作、要不要回家之类的例行消息外,没有其他新信息。
事实上,已经很久没有人主动给他发过消息了。
“丁零零,丁零零”,刺耳的电话铃声突然在空旷的房间响起。陈涛有一些慌张地从椅子上弹起,他揉了揉眼睛,是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他深吸一口气,等铃声响了一会儿后,接起来。
他没有开口,等待对方先介绍自己。
“喂,请问是陈涛先生吗?”电话那边问道。
“我是,你说。”可能是很久没跟人讲过话,陈涛听到自己的声音,觉得陌生又虚弱。
“您好,陈先生。我是李女士,××公司的猎头。我们专注于传媒行业的人才招聘,您的简历在我们的数据库中,我们看到您之前在南方周‘未’做过资深记者是吗?”
听到猎头把“南方周末”念错后,陈涛积攒了几个月的情绪,终于爆发了。他想教育一下猎头:“你怎么连字都读错?”
可话黏在嘴边一句也说不出。
“喂,喂,陈先生,您能听到吗?”猎头在电话那边不耐烦地催问。
陈涛把电话挂了。他想不通,一个连这么著名的媒体名字都念不对的人,为什么能有工作?而自己名校毕业,工作经验丰富,怎么会找不到工作呢?
在情绪的驱使下,他打开电脑,愤怒地敲下一大段话:“我,985硕士研究生,失业半年多了,还没找到工作,投出去的简历98.75%都石沉大海。也就是说,每100份里面可能有1份回复我的,并且说不合适。其实已经脱下了孔乙己的长衫,因为我年前就开始送外卖了啊。虽然有很好的工作经历和研究生学历,但是年龄过了35岁之后,真的是无人问津啊。”
写完,他照着稿子,用手机录制下说这段话的视频,接着拍了学位证和电脑上的硕士毕业论文,证明所说内容的真实性。
19:45,他发布的视频通过短视频平台审核,开始面向公众。
15分钟后,这条视频观看、点赞人数超出平时,开始有大量评论涌入。在传统媒体做过记者,又在互联网行业工作过的陈涛,敏锐地意识到这条视频要“火”了。他立即开了直播。在直播的过程中,无数消息像雪花一样涌入陈涛的微信,电话一个接一个响个不停。
失业半年后,陈涛出名了。
世界在下沉
陈涛知道新闻事件的热度一般会维持5—7天,而在新媒体时代,热度最多5天就过去了。因而3月26日之后,在众多媒体的邀约中,他从中选择出喜欢的媒体,接受了他们的采访拍摄。
他知道媒体想要什么,同时也想借着这个机会,坦率地回顾过往,总结经验。
2011年,陈涛研究生毕业,怀抱着媒体人的使命感和责任感,他去了媒体环境繁荣的北京工作。一开始是在《看天下》做见习记者,半年后转到《中国新闻周刊》做了4年专跑文化口的记者。
到了2015年年底,他和同行敏锐地意识到,传统媒体在新媒体的强劲势头下,正在下沉。彼时,互联网行业发展势头迅猛,谋求转型的媒体从业者,大多会选择跳入互联网这片“蓝海”。陈涛则转到一个完全不熟悉的汽车公关领域。在公关待了一年半,他又转回了传统媒体,这次加入的是《南方周末》。
《南方周末》曾是中国新闻黄金时代的象征,它代表着一个时代和一代年轻人对新闻理想的追求。陈涛以资深记者的身份成功应聘到《南方周末》。工作了一年后,他顺利转正。可他写的稿子总是无法达到标准。周报给了他足够的时间调适,在压力之下,他更加无法写出满足周报需要的优秀稿件,最终被迫离职。
后来,他就开始在互联网公司的运营岗和公关岗之间来回横跳。
2020年疫情防控前夕,他从公司出走,和好友一起创业,惨赔。2022年,和好友友好协商后,陈涛从公司退出。
重新把自己置身于劳动力市场,陈涛发现很多岗位的招聘条件都有35岁的年龄限制。
37岁时,陈涛惊慌地发现自己找不到工作了。
在失业的半年间,陈涛缩在十几平的出租屋内,无数次在深夜反思过往的人生选择,他想知道到底是哪一步走错了,才沦落到如今的局面?是从大学毕业后明明有机会在家乡进体制内,却选择来北京打拼吗?可如果回到2011年,再选一次,他发现自己还是会义无反顾地来北京。那是没有继续坚持在新闻领域,跳去其他行业的选择做错了吗?如果以收入来评价转行时的职业选择,那么,后来在互联网公司工作时,他也拿过高达几万的月薪,不是吗?
回头看过往的选择,陈涛发现,忠于职业理想,是万丈深渊;不忠于它,是寸步难行。现在已经这样了,他只能机械地一头扎进求职应用程序中,继续投着已读不回的求职简历。曾经有人看过简历后对他表示过兴趣,但得知他的年龄后,就再无下文。
他想不明白,年龄这个非人力控制的自然因素,怎么就被社会认为是“缺陷”了呢?
直到发布的视频在互联网上掀起热潮,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涌入他的账号,在评论区和私信中分享各自在这3年的人生际遇。陈涛这时才意识到,也许不是35岁的坎儿过不去,就连应届毕业生现在也很难找到工作了。
在众多私信中,有跟他一样在一线城市失业半年多,最后选择回到家乡的;也有校友指责他在网络上发布视频,给母校抹黑丢脸的。对于后一种信息,陈涛直接回复:“你去把四川大学‘海纳百川,有容乃大’的校训读10遍,再来跟我说话。”还有一位母亲在评论区表达出对孩子未来生活的担忧,说高学历有什么用,还不是一事无成,不让孩子考大学,少走20年弯路,直接送外卖得了。陈涛不认可这样的说法。他回复:“不出生还能少走 100 年弯路呢。关键是过程,要享受生活,享受过程。”
让他印象最深刻的是,一个刚上大一的学生发来的私信,提到他已经在为考公务员和研究生做准备了。这不禁让陈涛有些愕然——年轻人,怎么了?
他回忆起年轻时的自己,尽管因岁月长远,那些记忆有些失焦模糊,可他年轻过。他拥有过不切实际却灿烂的理想。他曾为了那个理想无怨无悔地战斗过,虽然现在来看——他,失败了。
可有些事,只有年轻人才会去做。如果再回到青春,他依旧义无反顾。
不像现在,世界在下沉,年轻人老得这样快。
北京两极:繁华与落寞
视频“火”了,媒体报道了,陈涛成了网络名人。房租该交还得交,借着视频的热度,陈涛在抖音直播总共赚了四五千块,他拿出一部分交了房租。
有热心的网友推荐工作机会给他。比如,有请他代言内裤的小商贩,也有找他去牧场放羊的农场主。看着这些五花八门的工作机会,陈涛笑了,他想,生活真荒谬。
堂哥喝醉了酒半夜打电话给他,醉醺醺地说:“涛啊,你今年高低得领个媳妇儿回成都,你爸不在了,哥得管你啊。”
提到父亲,陈涛的眼泪开始止不住地往下掉。
2012年,陈涛到北京的第二年。那年母亲在哥哥开在成都的饭店帮忙,父亲在家突发疾病,独自走了。陈涛接到家里报丧的电话时,正在采访现场。他当时没有反应过来,只知道要往家赶。
同事看他接完电话就走,急了,忙拦着他问:“哎,陈涛你干吗去?”
陈涛蒙着,说:“我没爸了,我得回家看看我爸啊。”
同事也蒙了。“哦,再见,问你爸好啊。”
陈涛回家,看到父亲冷冰冰的身体,直挺挺地躺在白花花的堂屋正中间。他两眼一黑,双腿一软,跪了下去。这一跪,他在心里10年都没起来过。
作为家族里的第一个大学生,同时也是学历最高的孩子,父亲曾对陈涛寄予厚望。他生前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这个“心比天高”的小儿子能够考公务员,稳定下来,结婚生子。这是那一代老人所能知道的唯一幸福路径,也是他们对孩子最朴素的祝福。
陈涛一意孤行地去北京,一待就是12年。现在他的身体疲惫不堪,还要继续留在北京吗?当陈涛开始严肃地思考这个问题时,他突然意识到,其实自己根本不了解这个占据了生命三分之一时间的地方。除了知道北京一些地名的大概方位,带着家人朋友逛过景点之外,他从未好好看过这座城市。对他而言,北京是一座悬浮的城市。
反而是在送外卖时,他才真正看见北京的轮廓。那天是元旦节,整座城市都在庆祝新年的开始。2023年1月1 日,确实比以往任何时候,被赋予了更多的辞旧迎新的意义。陈涛记得那天外卖订单特别多。
他像往常一样开着电动车在北京深夜的城市街道飞驰。他赶着去往某个别墅小区,为住在那里的人送去庆祝新年的礼物。别墅区里干净整洁,欢笑和音乐声透过暖色玻璃窗飘到天空中,气氛祥和而安宁。
陈涛敲开门,屋内的暖气和橘色灯光倾泻到他身上,一群有礼貌的年轻人聚在一起跨年。开门的年轻人彬彬有礼道:“新年快乐,辛苦你了,谢谢!”陈涛心里暖乎乎的,他把礼物递给客户,也回复道:“新年快乐!”他转身要走,客户叫住他,递给他一个红包,说:“师傅,祝你新年顺利。”陈涛接受了红包里的新年祝福。
他开心地骑着电动车前往下一单的目的地。导航七扭八歪地带他来到一个破败的街区,路灯昏暗,零星的狗叫声从黑夜边缘传来。天冷得他上下牙直打战。陈涛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筒,下了车,跟着导航一家家地照着门牌号找地址。突然他听到一阵窸窣声,在寂静的冬夜里尤其刺耳,他循声看到一个佝偻着腰翻垃圾桶的老人。老人把垃圾桶里的垃圾掏出来,缓慢地蹲下来,在垃圾堆里翻找。
陈涛把餐送到客户的手中后,走到老人身边,把刚刚得到的新年红包给了老人。老人颤巍巍地伸出手接红包时,陈涛碰到他的手,被这一瞬间接触的冷意冻到心里。老人紧紧把红包按在手心里,不住地对陈涛道谢。
陈涛头也不回地骑着电动车,往前开。
这是曾经被陈涛刻意忽略的北京两极:繁华与落寞。
以前他做记者时,曾采访过社会名流。像是著名诗人余秀华,一位身有残疾的农村女性,因写诗走进大众,又用才华生猛地接住了公众的审视。时至今日,她仍旧活跃在公众视野。陈涛知道余秀华出身底层,可他见到她时,她已经是一位名人了。
在这两极之中,他处在什么位置呢?
他在北京曾短暂地拥有过事业、理想和爱情,然后又逐一失去它们。现在,昔日的理想早已烟消云散,北京再也没有什么值得他为之献身的了。
在网络出名后不久,陈涛在2023年5月5日离开北京,回到了家乡成都。
大地上的异乡人
离开前,陈涛打算把行李寄回去。最近两年住的这间十几平方米的屋子,见证过他最落魄的样子。可真到动手收拾时,他又发现其实也没什么可以带走的。只有一些书,需要给它们找个归宿。
陈涛收拾房间的时候,房东刚好过来。
房东:“那就定5号上午走了,对吗?”
陈涛收拾着东西,点点头。
房东:“孩子,你也别怨我,我把房租出去,也得提前跟看房的人说好不是?”
陈涛还是没吭声。
房东:“那锅碗瓢盆的你要卖就卖,不卖你就扔那儿,待会儿我找人让他们把桌子拉走。”
陈涛说:“还在收拾,有些书送人,有些书要寄回家。”
房东:“这些书白送给人家,你都不给我是吗?”
陈涛瓮声瓮气地回:“也会给你留东西的。”
房东:“得了吧,有用的给我,没用的你别给我留。”
陈涛拿着一本书递过去:“我这里没有有用的东西,书,你要吗?”
房东突然带上了哭腔,“你在网上说房东天天催房租,暖气不好你也发朋友圈,你第一个就埋汰我,我这心里可不好受了,咱们处两年了。你这押金按理不该给你退,我还是退给你。孩子你是研究生,你有学问,你这么说我心里不好受。”
陈涛把书放下,尴尬得不知所措。“我改天专门录一条好的(视频),给你发出去。”
房东摆摆手说:“行了,好的你也别给我录了。”
陈涛:“我走之前,给你录一条好的。”
房东:“行了,你别录了。真的,孩子你是我的荣耀,我不想让你走,我想让你找到工作,留在北京。你明白吗?你是985大学毕业的研究生,我也懂什么是金,什么是银,可你家里人催你回家结婚,我留不住你……”
陈涛走神地听着。
“……那就这么着,你看着安排吧。”房东走了。
送走了房东,陈涛坐在床上,他想到刚来北京那一年了。
天通苑是北漂人的典型居所。2011年他刚来北京,就租住在天通苑。租房信息是从豆瓣上找到的,租房给他的女生那一年要回老家武汉。那是一套房中比较大的一间卧室,一个月1500元。陈涛买了一个沙发,就这么在天通苑住下了。刚来北京的三四年,他没有离开过天通苑。一开始是住在片区里的这栋楼,接着换到另一栋。刚来的时候,人生地不熟,只能和陌生人合租,这也是北漂的典型特征。后来在合租的过程中,他认识了一对情侣,随后就一直跟这对情侣一起合租。
那时候他还很年轻,生活情趣还没有远离他。因为要养一些绿植,租房一定要选向阳的房子。他买向日葵的种子,耐心地为种子选栽种的容器,悉心地观察种子从破土、发芽到开花的全过程。他还养过两年时间的流浪猫,猫粮和猫砂都要进口的。
那时候,他是负责文化栏目的记者,除了开选题会外,不需要天天坐班。大部分时间,他都会在家中写稿子。那时候,他从不想以后,只满足地在小屋子里构建属于自己的生活。
当向日葵开出它灿烂的花时,陈涛也正享受着甜蜜的爱情。30岁之前,陈涛的爱情和向日葵的花苞一样只疯长,不结果。那时候,他用一万八一台的单反相机,记录植物的生长,拍下爱情的样子,好像一切都能在定格的瞬间,永久保鲜。
时间不动声色地摧枯拉朽,到了30岁之后,陈涛发现向日葵凋落了,多肉也养不活了,摄影机的盖子许久没有打开过,猫也养不起送人了,爱情走不到结婚就凋零。
后来,就连跟他一起合租的那对情侣,也回老家结婚了。
陈涛逐渐意识到,在北京认识的朋友,这几年都三三两两地离开了。北京好像又变成他一开始到的那个北京了,可他不一样了,具体哪里不一样,他也说不上来。
现在,轮到他离开北京了。
离开北京前两天,远在成都的同学请他帮忙去雍和宫请一串手串。借着这个由头,他终于有机会逛一逛二环里的北京。
那天,他在太阳下排了3个小时队,烈日晒得他有些恍惚。他是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可帮同学买完串,他不仅给自己买了一串,还给母亲求了一个平安符。他说,求个心安。
临走前,陈涛形容北漂12年:“空着手来,又空着手回去。”5月5日,陈涛独自一人坐上了回成都的高铁。
每年都有无数年轻人如同潮水一样涌入北京,他们在这里相遇,等到了一定年龄,身体和心理的疲惫上来后,又如同潮水一样从北京撤退,接着新一批的年轻人又涌上来。北京从来都不缺年轻人,可年轻人,谁也不敢说自己属于过它。
大地上都是异乡人。
生活不仅会过去,它还会继续
“落魄”回乡的压力只存在于他的想象中。家人坦然地接受了他归家的决定。这让陈涛释然了很多。从北京回成都一年后,他胖了15斤。
关于他的未来,家人召开过几次家庭会议。母亲希望他尽快结婚生子。哥哥考虑得长远,谈到他的职业规划。可谈来谈去,也就谈出“走一步看一步”的结果。在成都找了一段时间全职工作后,陈涛选择做一名自由职业者。反正只要他肯干,总有零散的工作可做。
陈涛重新拾起哲学专业,开始在网络上讲解哲学相关的课程。他想过做知识付费,后来又放弃了。他知道关注自己的粉丝其实都没什么钱,而且他也不想让他们花钱。他现在暂住在亲哥家中,哥嫂不让他付房租。经济压力没在北京那么大。日子平静地往前走,陈涛逐渐看见了生活。
在远离故乡多年后,陈涛发现求学时期,不同阶段认识的同学、朋友都还在成都。他有时候会和他们约着见见面,聊一聊彼此的近况,谈谈小时候的事。人到中年,大家的生活轨迹早已不同,在岁月的变迁中对事物的看法也都各异。好在曾经的情义还在,只要坐下来聊上一会儿,那些曾经一起度过的岁月又都鲜活起来。
他上大学时,初中毕业的哥哥已经开餐馆赚钱养家了。那时候每逢假期,他都去哥哥的餐厅里帮忙刷碗,做些杂事。后来哥哥的餐馆倒闭,又被骗去做传销,一个人千辛万苦地逃出来,现在他又支棱着开起一个水果店。陈涛把哥哥的不容易看在眼里。
他还是像大学时一样,去哥哥开的水果店里帮忙。凌晨4点,跟着哥哥出车去批发市场采购水果。哥哥的“唠叨”,他现在也能听进去了。哥哥常在饭桌上,喝着酒就着花生米,醉眼蒙眬地跟他说:“你是学哲学的。那我今天就跟你唠唠什么叫生活和幸福的哲学……”哥哥跟他讲如何激励手下的员工好好干活,如何跟超市老板处好关系,怎么招揽顾客。末了,哥哥用一双喝得通红的眼睛,一本正经地看着他说:“你看,谁活着没遇到点儿事呢?我初中毕业,现在不也过得好好的。只要人没事,就行。”听得多了,陈涛渐渐觉得真是这么回事,自己经历的这些都不算个事。
好多个夜晚,陈涛都在睡梦中听到了血管里的血强壮而有力地重新流向心脏,一股股热流从心口暖到脚底。他梦到了父亲。有时候在梦里,他会跟父亲开玩笑:“老汉儿,你少抽点儿烟,少喝点儿酒。争取多活几年噻。”有时候他也会梦到曾经在现实中发生过的事。有一次,他梦到了小时候看见的一件事。常言道“清官难断家务事”,邻居或亲戚之间发生了矛盾大打出手,大家都避之不及。父亲平生遵循“凡事不要动手,道理总能讲通”的原则,所以他总会在别人打架的时候挺身而出。有一次,他站在两家打架的亲戚中间劝架,混乱中不知道被谁打掉了两三颗牙,争端以一种安静而尴尬的方式平息了。
陈涛就站在旁边看父亲把混着血的牙吐出来。他心疼他。每次从这样的梦里醒来后,陈涛都会失神一会儿,在梦里父亲还活着。原来,他对家的温暖、人和人的亲近这么渴望。
他开始敢于融入成都的日常生活,和附近的人建立连接。
他发现成都好像没有变过,人还是熟悉的那些人;可好像哪里又变了,公共生活丰富了很多。他经常背着帆布包去书店里看看书,坐在路边的咖啡厅里喝喝咖啡,参加一些文艺活动。前段时间他去了玉林大坝的露天讲座,参加王笛《那间街角的茶铺》的新书发布会。
看的书多了,他自己也开始写作。写家族的历史,爷爷参军抗日,父亲炼钢因公负伤、28岁退休的传奇;写他在北京生活,总结他的生活。这些细碎的日常,让陈涛逐渐缓了过来。
当少年渴望征服世界这一生命阶段过去之后,陈涛发现,宏大的世界性事件并不能决定一个人是谁,反而是具体的生活细节才构成了一个人的总和。比如,他自己是一个文艺青年。那么看书、喝咖啡和写作的日常,就构成了他的人格主体。
他对成功和失败有了不同的看法,它们不过是一个人漫长生命旅程的节点。相较于大面积的日常,节点其实并不重要。对于未来,陈涛接受了自己就是没有规划这一事实。可他也坦言,也许明年,不一定会在成都,可成都依然是他最喜欢的。
2023年的混乱过去了,2024年的前路并没有更清晰。然而,陈涛在过往的经历中学会了在不确定性中前进。
他知道,生活不仅会过去,还会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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